双城 第14章

作者:龙马甲 标签: 近代现代

可是依然无法入睡。

没办法,起身看诗经。翻开书,一张纸片飘落下来,我一把抓在手里,是刚才那个汉子给的纸片,我回到家顺手就夹在了诗经里。

纯粹出于好奇,翻来看看,却是一堆稀奇古怪的数字,看得懂才叫做见鬼。于是又夹好,并且提醒自己一定要记得等小鲍回来让他看这堆数字。

翻翻看看,心神不宁,也不知道看了什么,一不小心就翻到最后一页——

赠东卿惠存 雨农

东卿?

小鲍的表字原来是“东卿”?我竟然不知道?还有,那个谁谁谁,你谁谁谁啊,那么亲热地叫“东卿”做什么?我的鼻子几乎气歪,你好好当你的蓝衣社大魔头还不够?那样淫荡地叫什么“东卿”做咩哉?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过,东卿,鲍东卿……望春东卿至,一夜百花开……简直,神为之夺!真的很合你啊,小鲍。

好,决定了,以后就叫你“东卿”,其他谁都不可以叫!见一个叫的打一个,打到他妈也不认识就对了,你只归我叫“东卿”!

天赐东卿,东卿天赐……看,多么和谐,差点傻笑到癫。

啊,不过说起来,这字好像有点熟悉。我翻开书,又打开那张纸片,真的!特别是“一”这里,总有一个偏锋回笔,败笔得不能再败笔,而“雨农”的“雨”字第一划就是这个毛病,说不是一个人写的就奇怪了。

好奇啊,好奇啊!他到底要说什么呢?《诗经》安静地躺在桌子上……

————

鲍望春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收拾妥当了正准备出门。他神色疲惫,眼睛下面黑黑的,让人看着心疼。

我把那张纸片递给他,同时转告他,“那人说蓝衣社里已经出现叛徒,让你千万小心。”

他疲惫地点点头,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一下,精神不济反而更加容易坏事。”

“嗯。”他低声应了一下,“对了赐官,你那里进展如何。”

我笑笑,“我办事你放心,应该,很快就有好消息告诉你的了。”

倦意深重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第一个宽慰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微微停顿了一下,“你自己也要千万当心,如果蓝衣社里出了叛徒,很可能这里住着也有危险了……不行,今天你不要回来了,我安排好了明天去找你,把新的地址给你。”

我忙说:“你也不用自己过来,安排你手下随便哪个把地址交给我就好了。”

“你傻的啊?如果是蓝衣社的人,谁知道是不是叛徒?”他没好气地瞪我一眼,风情万种。

我忍不住笑起来,半晌,“东卿……”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我在叫他,“什么?”

“你有没有听见‘咔啦’一声的,声音?”

他顿时警惕地四下留意,然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乱七八糟的‘咔啦’?你又玩我?”

“真的没有听见?”

“周、天、赐!”

“好好好!”我举手投降,“那是我的心,因为你的关心,所以开心得,碎掉了的,声音……”

第7章

等我发现我竟然无处可去的时候,又已经夜幕降临了。

安排好了“宝合祥”所有货物的运输,安排好了我打算运走的东西,该搬的搬,该换的换,只等最后那个舒通关节的手续。但是郑家本身财大势大,这几车皮货物的运输在他们来说简直是小事一桩——我找郑肥佬来做这件事本来也就是看中的这点。所以,我发现,一时间,我竟然已经无事可做无处可去。

然后,不知不觉当中,我竟然又傻傻地往“家”的方向踱过去。

虽然小鲍说了这地方应该不能再回去了,但是脚却像有着自己的主意,稍一不留意,它就往那个其实也并没有怎么熟悉的地方走过去。

天气还是很闷热,也是,现在这个天气只有越来越热的趋势,要等凉下来还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但是上海,我深深地怀疑,它还能撑下两个月的时间吗?

能够走的基本上已经都走了,只不过听说日本人开始往上海的外围驻军,就算逃出上海,估计也逃不出日本人的包围圈。当然了,有门路的人不在这个绝望的范围内。

于是市面上反而呈现出一种类似死寂了希望后的反亢奋,从来不喝酒的人开始酗酒,从来不上舞厅的人开始泡舞小姐,从来都以精打细算为终身目标的小市民开始大笔大笔花费他们一辈子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所以,市面看起来竟然还有些繁荣。

但那只是在太阳还没有下山的情况,一旦夜幕降临,上海,即便沦落为死城。

很闷热很阴暗很压抑的,死城!

油腻便溺潮湿腐坏的各种臭气从弄堂里弥散开来,我无法呼吸,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一步拖着一步慢慢地走过去。原来无处可去的滋味如此不好受,可惜我又找不到其他可以聊以消遣的事情。

也许走过去,再走回去,再走过来,再走回去,这漫漫一夜也就过去了吧——我苦笑,周天赐,你真是无聊到癫了!

推开房门,该收拾的物件都已经被收拾掉,这点我倒完全不用替那个人担心,很多时候,他比我聪明多了。看见白色的防尘布盖在家具上面,突然就有一种深深的遗憾和不舍,昨天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可以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现在却已经不得不遗弃这间说起来甚至可以称为可爱的房子了。

拉开白色的防尘布,我慢慢坐进那个睡了两天的沙发,一抬头就看见冷冷的月亮光斜射在阳台上,随着时间它会跟那天早晨的阳光一样移到沙发的角上,抚上我一点一点冷下来的心。

如果那天早上,那天早上我坚持下去会怎么样?会有不同吗?会发生改变吗?会对现在将来以后过去有什么作用吗?

嘿,竟然开始忍不住这样想了,我有些苦涩地自嘲着笑。不过不管我再怎么坚持,不会改变的终究还是不会改变吧。

——我非但是个笨蛋,而且很多时候还很胆小。

忍不住想抽烟,但找不到火柴,想起来昨天生煤炉的时候似乎扔在灶台上来,于是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厨房,经过卧室的时候却一下子僵住,血腥气!

我心跳得几乎从喉咙口里蹦出来,手颤抖着推开卧室的房门,拉开电灯,一个人坐在小鲍的书桌前,瞪大着眼睛,全无气息。我恶狠狠地瞪着他老半天,那口差点憋死了自己的气息才缓缓地吐了出来,不是小鲍!

是昨天那个交给我纸条的蓝衣社的汉子。

但是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警兆突现,我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往右侧一跳,一把凭空出现的东洋倭刀劈了个空。我当即抡起书桌前的椅子想也不想地回身砸下去,刀光一闪,椅子顿时被劈成两半。

我倒吸一口冷气,好锋利的刀!这群阴魂不散的王八蛋!

心中不敢再有轻敌的意思,拿着被劈开的椅腿当棍使,一套少林棍法甩出来气势还是很足的!

可惜只有气势还不够,我眼睁睁看着椅腿在攻击中被东洋刀越削越短,心中不禁一阵苦笑,要是听了小鲍的话,我怎么会遭遇这种倒霉的事情?

只可惜——

好吧,大少爷我从来不懂听教说乖,反正任意妄为是老爸给我的评语,我也没有打算做这类比改变江山更难的事情,所以王八蛋,打就打吧死就死!大少今天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中华男儿!

猛地一声暴喝,弹身跳起,推开尸体,奋起一股牛劲把整张书桌往那黑衣蒙脸的东洋忍者身上推过去。你以为你刀子锋利就了不起啊,这桌子可是紫檀木的!

那王八蛋本能地一刀劈下去,结果不出我所料的,刀子笔直嵌进桌身一时拔也拔不出来。何况,我又怎么会给他时间拔?

“DIU你老母的日本鬼子!”手一按桌面,身体就弹起脚就踢出去,“欺我中华无人吗?”

但是可是然而是——

“闪开!”一个清清冷冷,不对,应该说是还包含了一股怒气的声音传来,而我竟然立刻就做了比改变江山更难的事情,我听话了!而且是很没有志气的很乖地听了进去,一缩身体屁股在桌面上打个旋,身体已经转到桌子底下去了。

然后“砰!”明显加了消音器的手枪射击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东洋忍者的尸体倒下来的时候,我举起双手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犀利啊,东卿……”

黑白分明的眼睛狠狠地剜着我,“别叫我东卿!”

“诶?”

“不是叫你不要回来了吗?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明显地转移话题,但眼神还是那么凶狠。

我说我是回来缅怀过去的,不知道他听了会不会相信。于是我笑,“我是回来看看有没有拉下什么要紧东西。”

“你除了那身臭皮,还带过来什么东西?”他的火气真大。

我抱起双臂,“那么你又回来干什么?”

他的愤怒升级了,抬手就要给我一个耳光,“要不是担心你这个笨蛋会回来,我来干什么?”

本来已经要躲开了,但是心中猛地一动,我一把拉住他,仰开的身体又飞快凑了回去。于是,“啪!”

与此同时,“砰!”一颗子弹擦着我的肩头飞过去,火辣辣的痛,可是心里却无比的痛快。我对他笑笑,“欠我一个吻,要利息的哦!”

歉疚跟狠厉的眼神同时在他的眼中转过,最后却变成发火前的阴霾,“你这个……”

“嘘!”我伸出手指凑在自己的唇上亲了亲又一下子按到他的嘴唇上,“阳台两点钟方向,他们有阻击手。”

他的脸色有些白,“我们被锁定了?”

“放心!”我笑嘻嘻的,“有赐官哥哥在,我们没事!”

——你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小鲍!你刚才说的“要不是担心你这个笨蛋会回来,我来干什么?”把我从一个多么冰冷的地方救出来,我险些就溺死在自己的绝望里了,但是你来了,你担心我了!就算是又一次欺骗,至少现在,我活过来了。

但既然我活过来了,狗日的日本人,你们就要倒霉啦!游目四周,我立刻就笑了,对!就是你!

我轻松地笑着,反手砸掉埋在墙壁角上的电线插头,拽过刚刚被枪毙的日本鬼子尸首趁着他的鲜血还未凝固,借了小鲍的刀子割开尸首的动脉给他放血,一阵噼里啪啦的火星以后,整片楼区都黑掉。

但是既然这里都黑了,什么都看不见的阻击手当然只剩下被我们阻击的分。

嗯,抗日,抗日!

————

一个小时以后,“这就是所谓的‘狡兔三穴’吗?”我施施然地在小鲍位于苏州河边的公寓内走走看看,“不过你好鬼吝啬,干吗叫我去住那里的小房子,这里的房子明显舒服许多!”

他拿着医疗箱走过来,“你到底要不要洗澡疗伤?血太多吗?”

我看看肩头的伤口,凑过去,“小鲍,你老实说。看这样,你是不是很心疼?”

“是啊!”他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当然心疼,我又要买一套衣服了诶。”

“……”我的笑脸垮下来。

“周大少,拜托你可怜可怜我这个公务人员可以吧?你已经穿走了我五套衣服了,我现在除了军装,已经没有其他衣服可以穿了。”

我连忙说:“我不介意你不穿……”

眼睛瞪起来了,生气了生气了!但是现在我的肩膀受伤,打架对我不利,于是连忙低头,“我去洗澡!”

“等一下!”他没好气地叫住我,“当心伤口不要碰到水!”

我充满希望地看着他,“要不然你帮我洗?或者我们一起洗?”

他脸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羞地红了红,但随即又笑嘻嘻地回望我,手却慢慢地从内袋里拿出一把飞刀把玩,“你说呢?”

“……”怨念啊,为什么他的身上会带那么多奇怪的东西呢?

我去洗澡,不,我逃命地去洗澡。

……

洗完澡出来,却诧异地发现他竟然等着我,忍不住就口花花,“这样就迫不及待了?”

他神情淡淡地伸出手直戳我的伤口,我顿时痛得冷汗直冒,“喂,你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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