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 第157章

作者:淮上 标签: 强强 制服情缘 近代现代

  很多年前她拍儿子的头顶就跟拍球似的轻松,现在却要探身,才能拍到严峫的肩头了。

  圣诞节快到了,湖滨小区大门口的盆栽上缠了一圈圈红绿彩灯,远远望去非常漂亮,每个单元楼道口都被物业挂了一个忍冬青花藤,还装饰着金色的铃铛。严峫从父母车上下来,独自进电梯登上顶层,开门的时候犹豫了片刻,还是对门锁按下了指纹。

  啪。

  橙黄灯光洒亮客厅,映在奶白色的大沙发上。

  窗外千里银河,万家灯火。厨房里咕噜咕噜煲着骨头汤,满屋子都蒸腾着鲜美的热气,在落地玻璃窗上泛起白雾;江停光脚倚靠在沙发上的枕头堆,抱着热腾腾的茶杯,从线上象棋中抬起头,微笑问:“怎么这么晚回来?”

  严峫静静站在门口。

  “汤都冷了,”江停抬脚点点厨房的方向,笑着吩咐:“洗手去盛饭,把料碟给我拿来。”

  厨房水龙头的哗哗声,碗筷勺碟的碰撞声,衣料摩擦和亲吻的细碎声响,都从虚空中一一响起。严峫听见自己的笑声从玄关一路传进厨房,他关上门,梦游般走到沙发前注视着茶几。

  江停说:“往碗里倒三勺酱油两勺醋,切点蒜蓉拌一会。我那碗你没加辣吧?”

  严峫张开口,嘴唇微微发抖。

  “严峫!”江停从沙发上翻了个身,向着厨房问,“听见了没!”

  “……”

  严峫看着沙发前的茶几,尾音带着奇怪的战栗,说:“……听见了。”

  唰然梦境褪去,犹如灰白的潮汐,将声色触觉都席卷带走。

  客厅里只有严峫一人孤零零站着,沙发空空荡荡,厨房昏暗安静,落地玻璃窗面冰冷清晰;他面前只有半杯残茶,早已凉得透了。

  他的十指深深插进头发里,掌心捂着眼睛,半晌才深吸一口气仰起头。

  那个人不在。

  那个曾经与他渡过耳鬓厮磨日日夜夜,为他信誓旦旦许下未来,最后在一系列诡谲惊变之后,用枪声划下句号的名叫江停的人。

  他已经离开了。

  严峫仿佛丧失了对寒冷和饥饿的感觉,他就像游魂一般按部就班地,脱下外套,换了拖鞋,走过家里每个房间,逐一开灯,然后又逐一关上。他仿佛在确认这座堡垒是安全的、独立的、与世隔绝的;就像空旷的壳包裹住自己,严丝合缝,八风不动,将外面千家万户的过节气氛与欢声笑语都牢牢抵御在寒风之外。

  然后他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望着黑暗中缓缓飘荡的浮尘,不说话也不动。

  其实他应该感到很累,但却奇异般完全没有疲惫,只是从精神到肉体都进入了近乎于空白的,虚无的状态。

  灯火从窗外映照进来,光带从颧骨跨过高挺的鼻梁,他眼睛无意识地睁着,下半张脸都深深隐没在浓郁的黑暗里。

  十点半,墙上挂钟指针发出幽幽的绿光。

  该洗漱了。

  严峫向身侧伸出手,指尖却从空气中滑落,声音轻得仿佛是错觉:“晚安,江停。”

  然后他仿佛早已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终于站起来,走进了浴室。

  ·

  唰拉——

  冷水冲刷洗脸池,旋即戛然而止。严峫眼眶鼻头发红,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从自动加热的不锈钢架上抽出洗脸巾,把满是水珠的脸深深埋在里面。

  水滴从他手肘蜿蜒而下,一滴滴打在大理石的流理台上。

  不管多么孤独,漫漫长夜总会降临。

  严峫在毛巾中吸了口气,抬眼望向镜中颓唐的自己。他就那么站了几秒,然后突然迟钝地感觉到什么,抽了抽鼻子,望向手里那条洗脸巾。

  “……?”

  严峫把毛巾又凑到鼻端前闻了闻,这次确定了不是错觉,布料沾水后分明有股极其浅淡、但仔细闻又有点刺鼻的……氯水气味。

  这么淡的气味搁其他人肯定是发现不了的,但严峫当这么多年刑警,跑制毒现场跑多了,对甲基苯丙胺还原过程中产生的氨、氯等气味特别敏感,哪怕一点点都足以勾起他的职业病,甚至在此刻魂不守舍的情况下也不例外。

  他把毛巾彻底打湿,又仔细闻了几下,内心陡然升起狐疑——不是那个味道,但非常类似,应该是……

  漂白剂?

  严峫转身走进厕所,从柜子里拿出那瓶家用次氯酸钠漂白剂晃了晃,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液面矮了半寸。

  但还是不对,这瓶漂白剂是专门清洗厕所马桶用的,怎么会沾在洗脸毛巾上?江停行事再出人意表也不可能好端端拿他的洗脸巾去刷马桶啊。

  严峫盯着手里这瓶漂白剂,猛地想起什么,心中突然微微一动。

  一般人看到次氯酸钠,只会想到漂白剂。但此刻就像冥冥中注定的那样,有一条若隐若现的丝线绕成逻辑链,将次氯酸钠与某个更专业、更敏感的行为联系在了一起。

  “也许……”他突然想,“也许有可能是……”

  严峫猛地起身,冲出厕所来到书房,连肩膀撞上了门框都毫无感觉。他打开抽屉翻了几下,找出放大镜,转身回到浴室,跪在流理台前的空地上,用放大镜沿瓷砖缝隙仔细观察,连每一个水泥颗粒都不放过,心脏在胸腔中怦怦直跳。

  只要能找到痕迹,哪怕只有一丁点痕迹,都能证实他脑中那个越来越疯狂的猜测——

  突然严峫的动作顿住了。

  他以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跪趴在流理台侧面角落里,透过放大镜面,柜子和地砖的夹角处,缝隙中隐约显出一丝跟头发直径差不多细的暗红。

  ——那是血。

  严峫紧抿着嘴,心脏把咽喉挤得发痛,一开口就要从嘴里蹦出来。但这个时候他没有迟疑,攥着放大镜立刻退出浴室,找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同一时刻,建宁市中心,穿着高跟鞋踉踉跄跄随人群挤出电影院的韩小梅手机响了。

  “喂,严队!”韩小梅冲相亲男连连比划抱歉的口型,实则内心如释重负,只恨不能立刻飞回市局加班,连语气都充满了迎接工作的激情:“嗯嗯我在呢,没事没事,有什么吩咐您说,您尽管说!”

  电话里传来严峫压抑不住的喘息:“韩小梅,立刻给我从市局偷个勘验箱带来湖滨小区,你哥的命现就在你手上了。”

  韩小梅:“……”

  韩小梅的第一个反应是男性上司大半夜叫单身女下属上门去他家?!第二个反应才是卧了个槽,你真是我亲哥,让我去市公安局偷东西?!

  “严严严严哥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你让我偷偷偷……偷那个什么?”

  严峫站在浴室门外,望着流理台下的一大片瓷砖地面,终于哑声道:

  “鲁米诺反应剂。”

第133章

  韩小梅猫在走廊外, 鬼鬼祟祟东张西望, 终于趁人不注意, 躬身跐溜蹿进了痕检科。

  几分钟后,她挎着单肩包,双手若无其事地插着大衣口袋, 一瘸一拐地蹬着高跟鞋,昂头出了市公安局。

  时针接近12点,枯坐在客厅的严峫猝然抬头, 下一秒门铃响了。

  “吓死我了, 我出来的时候还撞见了苟主任加班,问我大半夜跑去痕检科干嘛, 我只好说昨天出现场带的勘验箱忘登记了,趁晚上没人偷偷过来补登记!”韩小梅将几个瓶瓶罐罐和喷雾瓶一一从包里取出来, 欲哭无泪道:“苟主任还训了我几句,赶明他要是告诉余队怎么办?我的大好仕途才刚刚开始就要被记上污点了吗!”

  严峫一言不发, 去厨房接了半杯蒸馏水,回来后戴上痕检手套,将鲁米诺和氢氧化钾的粉末与水混合, 倒进装了过氧化氢的喷雾瓶。

  “严哥你这到底是在干嘛呀, ”韩小梅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害怕,小声问:“你……你在家割腕把血弄地上啦?”

  “……”

  严峫上下打量她一眼,来到浴室门口,吸了口气。

  韩小梅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只见严峫拿着喷雾瓶往地上、墙角、洗脸池唰唰唰喷了几十下, 退出浴室关上灯。

  “呼——”韩小梅捂住了嘴巴。

  黑暗中的洗脸池星星点点,地面上慢慢亮起巴掌大一小片微弱的蓝绿色莹光,是血迹反应!

  “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严峫问。

  “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韩小梅双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严队,严哥,严财主!我求求您了,我保证出去后什么也不说!”

  “你们警校课本里应该学过,鲁米诺溶液被血液中的铁离子催化,经氧化发出蓝光,因此被用来探测犯罪现场的血迹。但如果现场有其他强氧化剂存在的话,鲁米诺也会发光,所以用次氯酸漂白剂或者屎尿排泄物来涂抹现场,强荧光就会干扰刑侦人员对血迹的判断。”

  “我我我我我们背过,”韩小梅哆哆嗦嗦说,“次氯酸催化出的强荧光亮起来非常快,血液铁离子催化出的荧光亮起来慢,可以通过拍照曝光来进行分分分辨……”

  “但当年刑事摄像不普及的时候怎么办呢?”严峫反问。

  韩小梅脑子拼命转动,然而严副支队森寒强大的气场让她转起来磕磕绊绊的

  “其实很简单。”严峫露出一丝冷笑,缓缓道:“只要封锁现场,令其保持干燥,等几天再检测时氧化剂便会挥发,而铁离子却很长时间都不会消失,即便几年后仍然会让鲁米诺发亮。”

  韩小梅无声地:“哦——”

  “我走了三个星期,那天不管用了多少漂白剂,在完全干燥的情况下都该挥发干净了。也就是说现在这些荧光不是次氯酸,而是血。”

  荧光十分微弱,一方面有已经被漂白剂清洗过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出血量本身就不多,又被水冲开,导致血水的面积十分扩散。思考着的韩小梅脑子打了结,下意识问:“谁的血?”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还能是谁呢,”严峫望着地面和流理台上的荧光形状,阴森森道:“当然是那个姓吕的王八蛋了。”

  韩小梅:“……”

  ·

  傍晚。

  红旗轿车停在单元楼下,吕局下了车,婉拒司机帮他拎包上楼的好意,独自蹒跚进了楼道大门。

  然后他转过弯,立刻挺起腰抬起背,步伐轻便手脚灵活,大步走进了电梯。

  “我回来了!”吕局在钥匙哗啦声中打开门,高声喊了一句,把咯吱窝底下的皮包放在玄关,又低头脱鞋。厨房里传来老伴炒菜的滋啦声响,他惬意地转身松松肩膀,紧接着那动作就顿在了半空。

  严峫坐在客厅沙发正当中,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你说这孩子,来就来吧,还带东西。”老伴从厨房里端出红润油亮的香菇卤蛋红烧肉,满面笑容地絮叨:“这不年不节的,还给我一个老太婆送什么护肤品——我说我哪涂那个呀,这张老脸都糟蹋成什么样儿了,涂了也是浪费……”

  老伴乐颠颠回灶台炒滑蛋金针菇去了,偌大空间只剩下吕局和严峫一站一坐,面对着面。

  “当年江停擅自拜访岳广平,仅仅半年之后,岳广平死了,江停也完了。”吕局终于一声长叹,喃喃道:“国家真该出个规定,禁止支队长随便上公安局长家做客,这兆头真是大凶……”

  咚!

  满满一玻璃杯冰糖菊花枸杞茶被吕局放在书桌上,随即他“嘿呀”一声把大屁股塞进转椅里,一边戴老花镜一边问:“你到底有什么事?事先说好,你现在还处在停职审查期间,不允许刺探市局任何日常事务和案情相关信息,否则一律按违纪处理啊。”

  “那天晚上你来我家,是想跟江停策划什么?”

  吕局手一顿,“什么什么?”

  严峫的脸不动声色。

  “……”吕局端起茶杯:“该说的都跟你说过了,剩下不能告诉你的,问也没用。我不是老魏,被你撒个娇求两句就能心软,规章制度就是规章制度……”

  啪——严峫从大衣胸前内兜里摸出一只移动硬盘,甩手拍在了书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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