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榻之侧 第29章

　　但对于少冉来说，糟糕的回忆比美好的回忆多太多，所以醒悟的还算早。

　　看着依稀还有些熟悉的陌生绿眸，少冉实在不想对他笑，但也没办法，风度这种东西，在公众场合还是极为重要的，于是他勉强一笑，点头对他说：“许久不见，还好吗？”

　　肖衍似乎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少冉，方才情不自禁冲过来打招呼，过后才意识到自己很尴尬的身份，他也是极为勉强地笑着：“我还不是那样……听说你去了杭州？这次是回来看望家人吗？”

　　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的语调，只是再不同与少年的清亮嗓音，已经是成年男人的肖衍嗓音微低，说话不紧不慢，仿佛在吟诵诗歌般，带着华美的腔调。

　　他本可以将这场酒宴上的所有人迷倒，不论男女老少，只可惜，少冉对他再也不如从前般单纯的迷恋。

　　了解了太多的人性丑恶，知道了太多社会的黑暗，明白了太多现实的残酷，少冉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嚣张跋扈的纨绔。

　　即使他渴求从前的自己，即使他无数次梦想有时空机器，可以令他回到从前，改变一切，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有了历练的人，总会安慰自己，那些是生存的经验，有了挫折的人，也总是开解自己，这些都是磨练自己的最好测验。

　　但当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黑暗记忆突兀降临，所有人都会哭叫挣扎着想回到过去，回到从没有发生过一切的时候，回到他还从未恨过谁，爱过谁的那白纸一般的时候。

　　如今，早已是茶涩酒淡，语凝咽。

　　少冉用一种平淡到无法再平淡的语调回答他：“近来不忙，便回来看看我妈妈。”

　　肖衍很会察言观色，见少冉已经表现出冷淡，他虽还有许多话想说，却也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但他又真得很想念少冉，不愿意就这样放过。

　　斟酌片刻，他才缓缓开口，用一种可以令最烦躁的人也冷静听他细说的语调慢慢道：“三年前我接任肖氏董事长职位了，之后，我有找过你，找了很多很多地方，也去问过耿伯母，不过却一直没有你的确切消息，直到最近才知道你在杭州……”

　　少冉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他不明白事到如今肖衍还讲这些是为什么，他也不想知道是为什么。

　　于是沉默着，只等对方将话说完，虽然一旁的姐姐脸色铁青，似乎即将发作的模样，但少冉用手拉住了她，示意她不要冲动。

　　少卿于是也跟着沉默，暂时不说什么。

　　肖衍却注意到了耿少卿，他用一种很柔和又带着隐隐祈求的眼神望着少冉：“少冉，我可以和你单独聊聊吗？就一会，好不好？”

　　少卿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刚要替少冉拒绝，却见少冉看着他，眼里满是坚定，坚定得近乎凌厉……

　　她怔住了，许久许久不曾见过少冉用这样的眼神望她，明白自己阻止不了什么，只好勉强点点头说：“我去和朋友谈些事，你们聊吧，小冉，有什么事就直接叫姐姐，姐姐就在旁边，好吗？”

　　少冉笑着点点头，看着姐姐毫不拖泥带水地走开。

　　肖衍也注视着离开的少卿背影，苦笑着开口：“你家的女士，都如此有威势，令人印象深刻。”

　　他话中有话，但少冉却并不很明白。

　　他只说：“你有什么话要说，现在可以说了。”

　　少冉话落，肖衍微蹙着眉，脸上是怀念又悲伤的表情，他似乎走神了许久，才渐渐找到声音，将堵在心口许久许久，堵得他快要发疯的话说出来：“少冉，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一直欠到现在。”

　　“你其实不必……”

　　“对不起，少冉，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他似乎已然听不到少冉说什么，只断断续续想要一吐为快，脸颊上虽没有泪水滑下，但语调哽咽，眼角含泪，很是悲伤。

　　“当时……我太小，总认为可以应付一切，其实根本不是那样，父亲狠起心来，我怕得要死，他折磨人的手段太过恐怖，我的母亲……母亲她为此受了太多苦，我没办法不顾虑她……”

　　“我还太弱小，那个家不是我说了算的，弱点全部□裸摆在父亲面前，我只有任他搓圆捏扁的命，到最后，我竟连对不起都无法和你说……”

　　听到这里，从前那痛不欲生的感觉也从麻木转为苦涩——能如何呢？一个人，只有一个母亲，情人却可以有很多。

　　换作是他，若有人用母亲威胁他，他也会不顾一切。

　　“我接受你的道歉了，肖衍。”

　　肖衍近乎痴迷地望着少冉，他觉得一颗心都要被涌上的感情腐蚀殆尽了，他的少冉，他顽皮可爱，嚣张跋扈的少冉，依然这样神采飞扬……

　　只那么轻轻侧过头，微卷的漆黑短发那么可爱，露出白皙的颈项，精致的脸孔上是释然的淡笑。

　　他用那么好听的声音说他原谅他了。

　　“其实，事情都过去很久了，我也早就淡忘，你并不需要这样郑重的道歉，不过既然你说了，我很高兴，如果是我，为了妈妈也会不顾一切，这并不怪你，所以，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心中虽知道，一切都不可能那么容易淡忘，不论是曾经快乐的恋爱，还是那黑暗的记忆，他都只能小心翼翼收藏好，放在心的角落里，让他们积染尘埃。

　　但这样一句原谅，他还是可以说出口的。

　　既然曾是相拥微笑的爱人，何苦成为痛恨厌恶的仇人？

　　何况，放过肖衍，就像是从另一种程度上放过了自己。

　　解脱感令他很轻松。

　　“你……真的愿意原谅我？”肖衍至今无法相信，竟这么轻易就得到少冉的原谅，他满脸狂喜。

　　见到这早已成熟起来的少年爱人，少冉也感触良多，那么高贵优雅的人，在他面前害怕担心得犹如一个慌张的孩子。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你若是来杭州作客，别忘了告诉我，我会招待你的。”微微笑着，少冉觉得就这样和肖衍当普通朋友，也挺好。

　　听到这，本来欣喜若狂的肖衍却突然僵住了表情。

　　疑惑的少冉问他：“怎么了？”

　　“少冉，你不是说原谅我了吗？！”肖衍像是突然疯了一般，用双手紧紧扣住少冉的双肩，声音无法控制的拔高！

　　过大的音量立刻使整个酒宴的人都望过来，三秒后，低声地谈论和惊呼声此起彼伏。

　　少卿本就一直在观察这边，此刻见肖衍失控般抓住少冉的肩膀，立刻如同炸毛的猫般，踩着高跟鞋就要走过去，却突然被人拦下来。

　　她抬头一看，立刻笑起来。

　　这边，少冉也是愣住了：“我是说原谅你了呀。”

　　“那为什么还要走？你还要去杭州？不打算跟我在一起？你让我去杭州作客？只是作客这样吗？”他焦急地语无伦次，一连几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声音大。

　　周围的人都惊诧于平时最温和幽雅的肖家少爷怎么会在这种场合大声喊叫，还有认识少冉的也立刻加入讨论，更有知晓当初情况的人在旁解释给其他人听。

　　少冉感到停留在身上的眼光越来越多，各种恶意善意，弄得他极为不舒服，这样的情况他会紧张的想要发疯，额上的冷汗也冒了出来，他急急道：“肖衍，你别这样，你放开我……”

　　“不……不能这样，少冉，我知道错了，我明白以前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的错，我不该那么懦弱，不该牺牲你，可现在不同了，父亲早在四年前就因车祸去世了，现在肖家的一切都是我的，所有事情都是由我做主，少冉，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一次，好不好？！让我补偿你，让我保护你，好不好？！”

　　连着两个好不好，把少冉问愣了。

　　好不好？

　　当然是不好。

　　即使已经过去了很久，可少冉明白，只要一见到肖衍，他就会记起那些过去，不论是美好的还是黑暗的，那些他早就决定抛弃掉，再也不要想起的过去……

　　“肖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可能再重新开始的……”

　　肖衍已经陷入了一种疯狂状态，他豁出去一般死死握住少冉的肩膀：“可以的，可以的！少冉，只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证明给你看，让我证明给你看啊！”

　　少冉被他弄疼，正要说些什么阻止他，却突然眼睁睁看着身后伸出一只手来。

　　一只修长的大手，很熟悉很温暖的样子。

　　那只手只是轻轻搭在肖衍的肩膀上，然后缓缓一推，那个前一刻还死握住他肩膀不放的人就松开手，并且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接着头顶想起熟悉的低沉男音：“恐怕，你没那个机会证明了。”

　　少冉立刻回身抬头，瞠目结舌地道：“雍……”

　　宁雍温柔的双手放在少冉肩膀上，替他轻轻揉捏方才被捏疼的地方，轻笑着说：“宝宝，你追求者真是太多了，看来我得更紧地看住你才行呢。”

　　少冉立刻红了双颊，嗫嚅着问：“雍……你怎么到这来了……”

　　“公司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我担心你一个人胡思乱想的话会越想越难过，所以就直接过来了，还有，伯母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不用担心。”他拥着少冉，极为自然地从呆愣着的肖衍身旁走过，仿佛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见少冉就要被一个陌生男人带走，肖衍立刻回神，大声道：“站住！”

　　宁雍却淡定地继续往前走，只有少冉犹豫着回头看过去。

　　“你是谁？少冉，这人是谁？”他几步跨上前，就要抓住少冉的手。

　　却没料到身后有人一直看着他，在他想要拉住少冉的同时，就被眼疾手快的拦住。

　　肖衍侧头一望，不禁骇然。

　　这宴会不准任何人带私人保镖进来，所以，拦住肖衍的显然不是宁雍的保镖，而是两个衣着华贵，方才就一直在会场的人。

　　一男一女，皆是肖衍认识的人，在生意上有过往来的两家大公司的总裁和总经理。

　　男人冲他勾唇邪笑，女人矜持地说：“肖董事长能否稍安勿躁，别再惹事？”

　　“你们这是做什么？！”肖衍愤怒地质问。

　　男人扯着唇不屑地回他：“我们这是在救你命呢，那可不是你惹得起的主，能别在这里撒野吗？会连累其他人的。”

　　如此，等肖衍被松开时，少冉早被宁雍带走了。

　　少卿款款走到这三人身旁，桃红色的旗袍衬得她的脸颊极为妖娆，她微微笑着说：“奉劝你，以后都离小冉远一些，否则……就是我妈妈也保不住你。”当然，前提还是耿沁愿意保他。

　　一旁的男人哈哈笑起来：“倒是没想到，耿家还会选择找靠山。”

　　少卿挑眉，冷笑着看男人：“靠山？”

　　那边的女人一脸矜持地问：“毒夫人一向我行我素，如今也打算跟人合作了？”

　　少卿还是那妖娆冷淡的模样，漫不经心地道：“随你们如何想，总之，肖衍，痴人说梦也要有个限度，再打我弟弟主意，就别怪我真的不客气。”

　　被耿少卿彷如冰凌一般的目光巡视过，肖衍浑身冰冷。

　　他其实清楚，少卿不是普通人，耿家的主母耿沁更不是省油的灯，当初父亲的死，他直觉知道和耿家肯定有关，但他对父亲的死正是求之不得，根本不会去计较这些，当时也天真的想，大概是耿家人明白这一切都是他逼不得已，才会只报复父亲。

　　如今看来，似乎一切并不如此简单……

　　他一直都很稳重，做事思前想后，慎言慎行，可五年未曾见过朝思暮想的爱人，突如其来的见面和对方的谅解令他失去方寸，热情过头，陷入疯狂中，所有事情都没能处理好，一切都向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他有预感，一场腥风血雨，马上就要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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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会场，少冉拉住宁雍袖子，示意他停下。

　　宁雍果然停下，侧身低头，用温柔询问的眼神望着他。

　　被他的眼神望到脸红，少冉结结巴巴地把藏在心里好久的话说出来：“雍……对不起……我不该擅自离开，对不起……”

　　“宝宝，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男人突然正面对着他，用一种极为认真严肃的表情和口吻说。

　　被他的态度影响到，少冉也紧张起来：“什……什么事？”雍……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答应你。

　　“以后，别再对我说对不起了。”

　　“啊……？”

　　“宝宝，我不想再听你对我说对不起，我想听的三个字，并不是这个。”

　　“雍……”被他话里的意思弄得手足无措，少冉不知如何是好。

　　“宝宝，不论你怎么看，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另一半，为你做任何事都是理应如此，你的任性，你的情绪，你的一切我都能包容，我要的回报，不是你的歉意，是别的东西，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