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丹心 第53章

作者:云起南山 标签: 业界精英 豪门世家 生子 强强 近代现代

  姚新雨立时怔住,扣在安兴肩膀上的手下意识地蜷起。

  “你还记得么?有一次家属把人血白蛋白寄存在护士站的冰箱里,等到要用的时候却找不到了。家属确实是交到我手里了,可我并没有再拿出来过。他们投诉到医务处,一口咬定说我私吞自费药。这性质很严重,搞不好我的护士执照都要为此丢掉……是你大热天的跑了十多家药店买了一瓶回来,假装它是被遗忘在医生办公室的冰箱里……”

  安兴抽了抽鼻子,苦笑着挥开对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姚新雨,我是个孤儿,从小到大,没有人为我做过这样的事,也没有人如此不问缘由的信任我……我知道是我自作多情,如果是徐艳或者阮思平他们遇上类似的事,你肯定也会帮忙……可我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幻想,认为自己对你来说是特别的……但是当我看到你在神外病区对待卫警官的态度……我……我彻底醒悟了……”

  姚新雨无措地看着他,半天才挤出声音:“对不起,安兴,我……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可能是我平时的态度造成了你的困扰,我道歉……要是有什么能让你感到舒服点的话,你说,我保证——”

  安兴抬手抵住他的胸口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已经够了,他早就知道答案,只是一直不肯面对事实罢了。他也不想再要对方的温柔体贴,虽然都是真情实意,但那和爱情毫无瓜葛。

  “一分钟早过了,我得去干活了。”

  说完,安兴侧身挤出安全通道。

  姚新雨一手支在皮带上一手抓着头,焦躁地走来走去。走了一会他突然顿住脚步,心率蹭蹭往上涨——安兴刚说什么来着?我喜欢卫纪尧?

  进到急诊抢救室,何羽白看见躺在轮床上的患者,眉头立刻打紧。患者的四肢肿胀得活像刚出炉的面包,一按一个坑。查体未见瞳孔异常,基本可排除脑出血。呼吸中夹杂着罗音,心音弱,血压高达220/125,血糖16。

  高血压和糖尿病可以确诊,而且何羽白估计患者恐怕已产生心衰。

  “到场情况?”他问随车医生。

  “哦,是在一间廉价的出租屋里找到的患者,没有其他人在,可能是他自己打的120。我们到那的时候发现他在沙发上坐着,全身都是冷汗,但意识淡漠无法问诊。在车上测的血压是240/130,心率130。”随车医生说着,把记录板递给何羽白。

  何羽白快速扫过一遍,立刻要求急诊护士推B超机过来。超声显示患者双侧胸腔积液,心包积液,心房增大,证实了他刚刚的心衰推测。

  “心力衰竭、呼吸衰竭、高血压、糖尿病。”何羽白下完诊断,转头安排护士协助自己进行抢救工作,“上无创呼吸机,抽血验急诊生化血气,速尿两支静推,硝酸甘油走输液泵,西地兰稀释慢推……哦,导尿记尿量。”

  护士边剪患者的衣服边皱眉抱怨:“妈呀,这人臭死了,几个月没洗澡了吧。”

  “妹妹你可知足吧,这都在车上散了老半天味了,刚抬他的时候差点给我呛吐了。”随车医生也皱起脸,“他那屋跟垃圾场一样,剩饭剩菜都长毛了也不知道收拾一下,就那么堆在桌上让蟑螂啃……我跟你说,要是多待上五分钟,我估计能瞅见耗子。”

  护士被恶心了一脸,秀气的眉毛拧做一团。她拎起剪下来的脏衣服,转身扔进医疗废物垃圾桶里。

  何羽白也被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熏得脑仁疼。等药都用上、患者呼吸和血压逐步平稳下来,他才退开几步喘了口气。

  他转头问随车医生:“没有亲属信息?”

  “没有,到那都昏迷了,问也问不出来。”随车医生冲护士抬抬下巴,“衣兜里有身份证么?”

  护士忙不迭地摇头,刚已经找过了,兜都是空的。现在打死她也不会再把那堆垃圾翻出来摸一边,简直是生化武器。

  何羽白又问:“有没有带他的手机来?”

  “哦对,差点忘了。”随车医生将放在制服兜里的手机摸出来。他在手机上套了个无菌袋,感觉从那屋里出来的东西,没沾上超级细菌也差不多了。

  “谢谢,麻烦你了。”

  何羽白接过袋子。那里面装着一部非常老式的翻盖手机,再搁两年绝对能列入古董。手机呈开机状态,他调出通讯录,发现里面只存了三个电话号码。

  一个个试吧,他想。

  照着号码用自己的手机拨出第一个,响到断,没人接。第二个同样,到了第三个终于有人接起,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哪位?”

  “你好,我是大正综合医院的何羽白医生。”

  “有事儿?”

  “是这样的,我们医院刚收治了一位无名患者,心衰,正处于昏迷状态。大约六十岁上下的男性,眉毛上有一颗黑色的肉痣。他的手机里存有你的号码,请问,你知道他的个人身份信息么?”

  听筒里一阵沉默,等了一会后他听到那边问:“能活么?”

  “积极治疗的话,心衰可以逆转。”

  “甭治了!像那种人渣死了干净!”

  何羽白一愣,紧跟着听到那边“啪”地挂断电话。

  TBC

第65章

  考虑到患者暂无亲属和资金上的支持, 何羽白将人收进病区而没往ICU送,叮嘱安兴给安排为重点监护对象。重监病房就在护士站旁边, 当班护士一抬眼透过门上的小窗就能看到患者,便于出现情况及时反应。

  血检显示患者肌酐高达七百,说明肾脏也开始衰竭。何羽白赶紧下单加药, 又去护士站叮嘱管床护士注意观察尿量。到了护士站, 他看到安兴正在重监病房里不知道忙活什么,于是敲敲门进去。

  窗户被打开了,房间里的味道没有一开始把患者挪进来时那么重。何羽白见安兴用纱布给患者擦洗身体, 也戴上口罩挽起白袍袖子过去帮忙。

  “诶,何大夫, 我来就行了。”安兴忙拦他。

  何羽白弯弯眼睛:“没事,两个人快点。”

  “那你等会, 我换盆水, 都成墨汤子了。”安兴端起污水去卫生间倒掉,又打了一盆干净的温水回来。

  边帮患者擦洗,何羽白边问:“怎么就你自己, 没叫个帮手?”

  “丫头们都嫌味儿,又是个男患者, 不好安排她们来弄。”安兴耸了下肩膀, “屋子里熏这么臭,谁来谁捂鼻子, 擦出来利索。”

  “没有哪个护士长像你似的, 把自己当长工一样。”

  “那就拜托你下回别往病区收这号病人啦, 何大夫。”

  何羽白为难地望着患者憔悴的病容,叹息道:“救护车是从廉租房把人接来的,我看他连病区床位的钱可能都负担不起,更别提ICU了……肌酐那么高,要是控制不好,还要血透,更烧钱……刚按他的手机通讯录打电话,好不容易有个人接了,结果告诉我别救,随他去死。”

  安兴皱了皱眉毛:“这岁数,一身的病,还没个人照顾,也是命苦。”

  何羽白点点头:“我待会再跟那个人打一个电话,至少问出患者的身份信息。”

  “号码给我,我打,你说话语气太软,一听就好欺负。”

  “……”

  何羽白刚想为自己争辩一句,突见患者抽搐了起来。他同时注意到监护仪上的数据没有特别大的波动,仅仅是心率和血压略有提高,于是喊道:“像是癫痫!拿支安定来!”

  安兴扔下纱布冲进护士站,取来药物注入输液管里。患者很快镇定下来,何羽白叮嘱安兴暂时先别继续擦他了,等下推去照个CT,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诱发的癫痫。

  下了手术冷晋喊何羽白一起去吃午饭,进屋看见他举着张颅骨CT片对着窗户看,悄悄走到人家背后,突然“哇”了一声。何羽白正全神贯注地看片子,冷不丁吓一跳,条件反射地将片子“啪叽”拍冷晋脸上了。

  一手举着片子,冷晋一手捂着鼻子问:“能不能温柔点?”

  何羽白气恼地瞪起眼,抬手捶了下他的肩膀。冷晋作势要揉,忽然偏头闻闻何羽白的手,皱起眉毛:“你刚摸什么了?”

  “人啊,还能有什么。”何羽白自己闻了闻,也皱起眉头。他洗了好几遍手,味道是袖口沾到的污水发出的。

  “哦,刚听徐艳说了,上午送重监一个,正准备等下去看一眼。”冷晋举起片子,眯眼对着阳光看了看,“颞部有个局部脑组织软化灶,陈旧性颅骨骨折……这都愈合了,你还看它干嘛。”

  “刚患者突发癫痫,我让给拍的片子。”何羽白脱下白大褂扔到椅背上,表情略显忧虑,“早晨刚送来的时候,患者四肢肿得像面包,没办法做全面触诊。我刚去检查了一下,肿消了点,然后发现他左侧肢体没有自主活动,肌张力也高……我还说他怎么臭成那样也不洗澡,原来是左半边几乎瘫痪了,应该是受伤之后没及时治疗,造成了不可逆的神经损伤。”

  “现在什么情况?”冷晋问。

  何羽白掰着手指头给他数:“心衰肾衰呼衰,还有高血压和糖尿病,呐,加上这张片子,偏瘫和癫痫也确诊了。”

  “嚯,没个好地方了快。”

  冷晋的嘴角直往下撇。重病缠身的见得多了,可一口气赶上这一大堆问题的还真少见。

  “嗯,怪可怜的,自己一个人住在廉租房里,也没个人照顾。听随车医生说,那地方就像个垃圾场。”

  想起刚刚闻到的臭味,冷晋点点头,深表赞同。

  安兴敲了下门进来,对他们说:“患者名叫盛全,是保外就医的服刑人员。第一个号码是他的监督员的,早晨何大夫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忙,没顾得上接。第二个号码是他朋友的,说尽快赶过来。第三个号码是他儿子的,非常坚定地拒绝来看自己的父亲。”

  何羽白与冷晋对视一眼,问:“他有说为什么么?”

  安兴点点头:“说了,不过故事稍微有点长。”

  “吃饭的时候说吧,这都快一点了。”冷晋招呼他俩一起往外头走,“安护士长,走,我请你吃午饭。”

  安兴翻了他一眼——铁公鸡拔毛了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何羽白终于放过了青椒土豆丝盖饭,点了碗西红柿鸡蛋面。其实他没什么食欲,就想喝点酸溜溜的汤开胃。盛全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太折磨人了,以至于何羽白总觉得鼻子里老是那股味儿。

  安兴作为护士脏活累活干的多,丝毫不以为然。又破天荒赶上冷主任请客,他见何羽白只叨了两筷子鱼就不吃了于是整条夹走,而在此之前他已经干掉了一份卤肉饭套餐。

  冷晋斜眼看着他,问:“没想到你个儿不高,饭量挺大,我说,肉都长哪去了?”

  “我一天干多少活啊?跑来跑去的。再说,不吃饱了哪有力气搬患者。”安兴说着,端起碗呼噜呼噜喝汤。

  见都吃的差不多了,何羽白问:“盛全的儿子说了什么?”

  安兴拽过餐巾纸擦擦嘴,将三通电话里打听来的信息汇总给他们:“这个盛全啊,早年是个混混,也没个正经营生,今天倒腾点这个明天折腾点那个。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恶习,就是太过仗义,谁管他借钱都给。只要是朋友有事儿喊他,吃着饭呢撂下筷子就走。他这儿子是非婚生子,孩子他妈不明不白地跟了他十多年。女人后来得癌症了,在医院等着钱用,可盛全手里那时没钱。儿子求他爸去把外债往回收一收,盛全不去。十几岁的孩子去找他爸的那些哥们要钱,结果盛全听说之后跟儿子急了,说有钱的话人家肯定还,他这样上门讨债丢光了他老子的脸,还把孩子打了一顿……后来孩子他妈死了,儿子被外公外婆接走了,再听说盛全的消息,就是他因为故意伤人入狱了。去年他在牢里被卷入了一场斗殴事件,脑袋被开了瓢,在监狱医院里躺了几个月后保外就医出来了。”

  冷晋听了,在旁边摇摇头:“哥们儿义气固然重要,可总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老了老了,连个送葬的都没有。”

  “嗨,一样米养百样人。”安兴轻嗤一声,抬眼看向何羽白,“何大夫,你怎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何羽白抿了抿嘴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看他现在那样……哎……”

  当着安兴的面,冷晋不好明目张胆地搓何羽白的胳膊,只好嘴上安慰几句:“行了,各家有各家的故事,咱只管治病救人,其他的,那都是他们自己种下的因果。”

  他看何羽白跟前的面条几乎没动,又皱起眉头:“怎么就吃这么点儿?还整整一下午呢,再吃点儿,要不哪扛的住。”

  何羽白扁扁嘴:“吃饱了……”

  “不行,再吃一口。”冷晋不依他。

  眼瞅着何羽白苦着脸往嘴里塞面条,安兴忽觉自己被塞了满满一嘴狗粮。他很庆幸姚新雨一上午都在门诊,不用碰面倒也省得彼此尴尬。

  早已预见的结果虽然令人心痛,但话说出来之后他感觉轻松了许多。

  回到病区,护士站通知何羽白说盛全的朋友来了,正在病房里等管床大夫。冷晋跟他一起过去,顺便看下患者的情况。虽然经过安兴与何羽白的共同努力,盛全身上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可屋里那股过度发酵的味道还是挥之不去。

  看到他们进屋,盛全的友人匆匆起身。他自我介绍姓赵,然后问大概需要多少医疗费。

  “目前看,不确定,如果心衰肾衰能控制的住最好,要是上血透就难说了……”冷晋仰脸估算了一下,“十万未必够,这样,你先去交五万押金吧。”

  “啊?我就带了一万……”赵先生为难地皱起眉头,“我儿子刚结婚手头没那么多钱……要不……大夫你们先给治着,我去筹钱。”

  冷晋点了下头:“尽快吧,危重急救我们不会因为欠费而停药,但如果情况稳定下来……欠费的话药房是不出药的,我们也会很为难。”

  赵先生忧虑地望向盛全:“哎,我这老哥,要不是替兄弟出头伤人坐了大牢,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惨样……”

  冷晋上下打量了一番赵先生,轻描淡写地问:“是替你出头吧?”

  戳中心窝的话使赵先生面色略带羞愧地垂下眼:“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连累我老哥了……”

  看他那副消沉的样子,冷晋也不好再说什么,叫安兴带他去办理住院手续缴押金。安兴先前已经从盛全的监督员那问来身份证信息,早早填好了入院单据。

  冷晋查看完盛全的情况,正准备走,发现何羽白还站在床边,手里紧紧握着围栏。

  “回办公室吧,有事儿护士会通知的。”冷晋拽过他的胳膊,“怎么了,从刚才起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何羽白垂眼道:“我觉得……那位赵先生,可能不会再来了……”

  冷晋知道他不是妄下定论,事实上他也有同感。看赵先生的穿着打扮,还有那粗糙的手指,应该是个卖力气干活讨生活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