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 第17章

作者:孙黯 标签: 青梅竹马 美食 近代现代

等等。你心跳怎么还这么快?

第二个闹钟在五分钟后响起,这次景允没能及时按掉它。两人相互拥抱,如同在一艘搁浅的船上,没法回到陆地,也游不进海洋,唯有抱紧对方,才不至于跌落。

终归不敢再耽误了,康崇这才活动起来,从景允身体上方爬过,趿拉着拖鞋,踉踉跄跄走出卧室,魂不守舍地,还绊了一跤,循着饭食气味到餐厅找吃的,像动物一样,发现那碗泡面,登时惊为天人:“这是什么?”

景允当他傻了:“……泡面。”

“我不信。”他眯细了眼眸,拉开凳子坐下:“人世间哪有配置这样豪华的泡面。”

景允失笑:“快吃吧,要坨了。”

康崇却又站起,嘴里叼着筷子,打开冰箱拿出一罐芬达汽水,五根手指拢着易拉罐上端一圈,单用一根食指扣着拉环,砰得撬开,笃得放在他面前。

“我给你打电话那会儿你在哪儿呢?”

景允坐在他对面,收起两条腿,脚跟踩着凳子边,抱着膝盖,腰背弓起,整个人蜷在上面,孩子气的坐姿。“参加我表姐的婚礼。”

“百年好合。”

康崇简短地贺了个喜,便重新埋首于这碗面。他活了快三十年,头一次发觉泡面竟然能这么美味,美味得近乎悲壮,使人无端生出一种危机感,怀疑后半辈子再也吃不到如此奢侈的面了,因而分秒必争。

或者娶了这个煮面的。

“你不用着急,吃完去理一下行李,证件,我预留的时间足够。”景允放下空汽水罐,朝他晃晃手机:“帮你叫来车了,一点半到。”

康崇没再多话,吸溜完最后一口面,汤喝得精光,脱手把碗丢进水槽,紧锣密鼓地冲澡,换衣服,刮胡子,刷牙。头脑似乎仍没清醒,严重缺乏睡眠导致的反应迟钝和内存不足,开启节电保命模式,省略思考过程,全凭本能行动,做事情很机械,幸好还算有条不紊,没出岔子,这是每个合格社畜都应掌握的生存必备技能。

司机打来电话,说车已经开进小区、到楼下了,在门洞外面摁了声喇叭示意。景允“嗯嗯”地应,扭头错开话筒,对康崇道:“你去吧,钥匙搁我——”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康崇换好了鞋,人定在玄关外,离他有点儿远,所以探了探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那副意识涣散却又以假乱真的神情恳求:“你送我吧。”

景允被他强行拽出了门。

康崇一手拖着行李,一手拖着景允,把行李塞进后备箱,把景允塞进车后座,自己随之钻了进去,手脚并用地抱住他,脸往颈窝里拱,头一歪,又睡了。他没办法,也挣不脱,硬是给自己贴了好几层厚脸皮,迎着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投来的质疑注视,往椅背靠了靠,寻得一处依托,局促地笑:“劳驾……”

司机一脚油门。

奔赴机场的四十五分钟时间里,在间歇动荡的、平稳行驶向前的车厢内,景允断断续续地睡了一觉,恍惚做了个梦,没多大工夫就被小幅度的颠簸惊醒。他们驶离了飒城市区,渐行渐远。

他又闻见康崇身上的香气,不是头发或衣服上、沐浴露或是须后水,就是人的胴体本身散发出来的,没有经过任何美化和添加,天然且复杂,灵活而馥郁;有甜蜜,也有苦涩,有甘冽,也有腥咸,有纯真,也有邪恶。他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闻见过,说不清是什么。

假如他肯问陈蜜柑,她一定能替他解惑:这是荷尔蒙的味道。只有喜欢的人能闻见,笨蛋。

到了机场,下客区不准车辆停靠超过一分钟,即下即走,司机不敢多留,好评都没顾得及要就绝尘而去。机场有两个入口,一个国内航班,一个国际航班,格式统一的告示牌底下有些公共区域,互不相识的男人们簇拥着垃圾桶抽烟,康崇被熏醒了,摸摸口袋,空空如也,挺好,打火机待会儿也不用充公了。

周末出行的人多,即便是飒城这种小规模的机场,值机柜台前排队的旅客也有不少,办完手续是两点半,他们朝安检处走,三个入口,每个门排的队伍长度都差不多,康崇随便瞄了一个,手突然被牵住,往后拽了一下,让他驻足。

他转过身,听景允说:“等你回来,咱们俩谈谈吧。”

周遭人来人往,航站楼里响起广播,一会儿中文一会儿英文,含含糊糊听不清楚。康崇望了他半晌,说:“碰一碰还是用舌头?”

景允一怔。他站得僵直,手攥着衣角,透露着窘迫。他仍穿着拖鞋,挽着裤脚,T恤衫上还溅了一滴鲜红的番茄汤,有点洇染开了。

他的嘴唇翕张,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眼帘抬起耷下,无措地盯着自己露在外的脚趾。

康崇的肩膀一下子松了,他微笑着,卸去了所有。

他把行李扔到地上,捧着景允的脸,和他接吻。

“……”

安检口和休息区的人都看过来,压抑着骚动。一个打扮入时、染着金发的年轻男孩儿推着箱包路过近处,吹了声九曲十八弯的口哨。还有人在喝彩,善意的,愉快的。然而景允根本无暇分神,这个柔软、一触即分的浅吻给予他的冲击力是全然相反的巨大,以至于亲完了他还瞠着眼睛,气血上涌,蒸得脖子耳朵都红透了,结巴着说:“你,你到底听没听……”

第二个吻覆了下来,带着一点儿笑意,云雾般氤氲,嵌入他的牙关淌过舌尖,浸润了肺腑,熨平一切忐忑、不安和对未来的疑虑。

现在睡不醒的人换成他了。

康崇捏着他的下巴,用拇指抹干净他充血的唇瓣,说:“我走了,很快就回来。”

他愣在原地许久,却连康崇怎么过安检的都没看见,双脚终于能够重新行走的时候,他轻飘飘地迈着步子,颠三倒四地出了航站楼。

外面抽烟的男人换了一拨,姿势却都大同小异,发呆的,闲聊的,全看向他。他没感觉,径自在长椅上坐下,手交握着,止不住地战栗。

一个刚下了客的出租司机招呼他:“小哥回市区吗?”叫了几声都没反应,怏怏地开走了。

他弯下腰,把脸埋进了掌心里。

第19章

景允在天黑之前回到家,半路买了包糖炒栗子。阮妍和景越冬都不在,屋里静悄悄的,垂悬着白昼与黑夜交接时浮尘般的阴影。他没有开灯,也没有出声,脱掉拖鞋攒进鞋柜,走去浴室,在幽暗中洗了个澡,湿着头发,去阳台上剥栗子吃。

小区里灯火通明,充满人气,居民们聚在锈黄色的路灯杆下面聊天,头顶盘旋着不知名的飞虫,他们的谈笑声被夜风遥遥的送过来,在屋檐下翩然而散。景允左右手的拇指相叠,捏开一颗栗子,它的裂口齐整,剥起来毫不费力,果仁饱实入味,炒得火候刚好,内部渗透了砂锅特有的烟熏气,嚼着软糯,又面又甜。他数着数吃了六个,把剩余的都剥了,光溜溜的栗子仁重新装进纸袋,摆到客厅茶几上,省得俩老小孩儿控诉他吃独食。

剥完手是黏的,粘了蜜糖,他用舌尖舔舐,指腹抵在唇上,亲吻般的触感。

康崇的嘴唇可比这个软得多。

把手洗净,喝了杯凉白开,他回到书桌前,继续读昨晚没读完的书,双雪涛的短篇集《平原上的摩西》。看到第五个故事《长眠》,房间外传来父母用钥匙搅动锁芯的动静,极微的响,他们一前一后进屋,见灯灭着,误以为家里没人,阮妍还堂皇地嚷了句:“十点了,你瞧瞧,景越冬,你儿子怕是被人下蛊了。”

景允没忍住,“噗嗤”得笑出声,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倚在门侧,把她吓得跳脚,声高更上一层楼:“要死啊兔崽子!”

景越冬也笑,打开风扇降温,去厨房沏了壶新茶,沸水翻滚,清香味徐徐地逸出来。景允站着没动,跟阮妍说:“我买了糖炒栗子。”

阮妍问:“你着急忙慌的去哪了?”

景允:“很甜的,你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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