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什么仍在相爱 第12章

作者:诸事皆宜 标签: 父子 年上 HE 近代现代

  “但你不是还没杀吗。”胡颖雪老成地叹了口气,“这就是最大的善良。”

  肖池甯被说服了。

  “我现在想听你细讲了。”

  “压力太大。”胡颖雪答,“这个答案能概括所有事件导致的所有结果。”

  “月考而已。”肖池甯在点燃新的一支烟之前又给胡颖雪递了一支。

  “他们不觉得月考只是‘而已’,”胡颖雪接过烟,说了声谢谢,“他们希望我连每日一测都能次次全对。”

  “每日一测”是年级组各个教研组每天下发的考点自查卷的统称,A4纸大小,一般由十道选择题、四道填空题和四道简答题组成,是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地震泥石流都不会少的固定作业。

  “我爸会因为我妈煲汤的时候加了味精,指着她的鼻子质问她是不是想把我喂傻,我妈会因为我爸没能把家长会老师说的所有内容记下来,在校门口大骂他屁用没有。”

  听到这儿,肖池甯大概明白了胡颖雪的父母是怎样的一类人。

  是能让乍眼一看的外人说出“可怜天下父母心”,的那一类人。

  “有时候我很好奇,”胡颖雪仰头看天,却没找到月亮,“真正相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他们的孩子又会是什么样。”

  她气馁地低下头,自嘲地笑道:“算了,反正肯定不是我这样。”

  肖池甯却忍不住想,池凊和肖照山是相爱的吗?如果是,那为什么他们能坦然接受默认彼此的不忠?难道爱并不是一种独占的绝对特权,而是如肖照山所说,是无条件的尊重和包容?

  如果这种模式能称得上是“尊重”和“包容”的话。

  “胡颖雪,我问你。”肖池甯直直地望着前方,眼睛失了焦,“要怎样,才能算是‘相爱’?”

  胡颖雪歪过身子看了他一眼,随即道出了最核心也最无需解释的要素:“这还用问?她爱你,你也爱她。”

  “如果我爱他,他不爱我呢?”

  “这叫单恋,别名慢性自杀。”胡颖雪扔掉第一个烟头,毫不犹豫地从他手中夺过打火机,给自己点了第二支烟,“奉劝你一句,别想不开单恋谁,不值得。”

  肖池甯一愣。

  “对他这样的人动心,是会像你一样疯掉的。”陈渝的话回荡在他耳边。

  “会死吗?”

  胡颖雪朝他投去诧异的视线,不答反问:“你……在单恋?”

  “没人爱我。”肖池甯平声说,算是变相肯定。

  胡颖雪觉得这话简直能荣登自诩文青的中二少年最爱说的话第一名。可肖池甯的神情又是那样的认真和孤独,竟让她在某一瞬间也相信,不被爱、没有人值得去爱,是真的会死。

  “是。”胡颖雪在摇晃的夜色中盯着他,不自觉郑重其事地宣告道,“所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杀了自己,一定不是因为我有多恨,恰恰相反,一定是因为我停止不了爱。”

  肖池甯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目送胡颖雪搭上回学校的车,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离开了那片树林,忘记了去那儿的初衷,忘记了亲眼目睹的残忍,只记得胡颖雪的那句,停止不了爱。

  他早该意识到,与池凊总是给他一线希望不同,肖照山的凶器是使他追问,最后追问出一个绝望的答案。不论如何,都是要他死。

  冷风在肖池甯耳边呼啸而过,愤怒的喇叭声和司机探出头来叫嚣的辱骂被他远远抛下。他从从未衰减的爱意与恨意中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又滑着滑板来到了“照”。

  他在老地方坐下,眺望那块招牌,回顾过去的十六年。毫无疑问,一无是处。而罪魁祸首竟然是他的亲生父母。

  火已经熄了,肖池甯夹着早已冷却的烟头,渐渐涌起了同胡颖雪酷似的杀意。他明白了,猫必须死。

  这一刻,他对同桌感同身受,却暂未料到这就是他们将成为朋友的预告。那时候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辆从他面前疾驰而过的灰绿色卡宴turbo上。

  尽管只在小区门口见过一次,也只坐过一次,但他在不知不觉就把车牌号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记到了现在。

  肖池甯坐在滑板上,看着卡宴在前面的红绿灯路口利落地调头,紧接着在画廊门口又一次调头,绕了一圈终是停在了他面前。

  车窗落下来,宛如他第一天到北京时在小区门口见到的画面,肖照山从天而降,对他说:“上车。”

  肖池甯仰望着他,在心中向不知名的神祈求:让他们也尝一尝“单恋”的痛苦吧,让他们也停止不了恨、停止不了爱,让他们也过上百无聊赖被抛弃的残缺人生吧。

  在他死之前,肖照山和池凊该先一步下地狱。

  肖池甯从滑板上起身,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对肖照山露出了甜甜的笑。

第十七章

  肖池甯不好奇肖照山为什么会调头回来,这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肖照山回来了。

  他倚在窗沿,回光返照似地从惴惴不安的高空降落,在肖照山身旁着陆,饶有兴致地打量他沉郁的侧脸,这才发现那股本该出现的檀香的缺席。

  “你喝酒了?”他问。

  肖照山不答。

  “还真是酒驾啊。”肖池甯撑着脑袋笑了笑,“我再不招人喜欢,好歹也是条人命啊,爸爸。”

  肖照山这晚本就心气不顺,听到这一声尾音带着旋儿的“爸爸”,立刻打着方向盘在路边来了个急刹。

  “怕死就下车。”

  肖池甯仗着自己瘦削的身材,屈腿踩上座椅,摆明了要赖这儿不走。他把膝盖靠在车门上,手又搭在膝盖上,一副蜷缩在角落的可怜样,倒也真让肖照山皱了皱眉。

  “和你一起死我就不怕。”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

  肖照山意味深长地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突然熄火下了车。

  凌晨十二点的主路上还有私家车来往,肖池甯窝在副驾,透过挡风玻璃看或白或橙的车灯交错在他静止的背影,就像看彩色油漆泼向一尊纯白的石膏像。

  一刻钟后,肖照山身上的最后两根烟也抽尽了。他把空了的烟盒扔到引擎盖上,空按着打火机,仍是没有要回车上的意思。

  肖池甯适时地下车,来到他身边,把还有一半余货的烟盒递到他身前。肖照山看了一眼,没伸手,嗤笑道:“小孩儿才抽万宝路。”

  肖池甯回头瞟了瞟他的苏烟,反唇相讥道:“小孩儿才靠不抽万宝路来证明自己是大人。”

  肖照山敏锐地察觉到今晚的肖池甯同昨日已有了很大不同,可他将肖池甯的神情看了又看也没找出线索,索性不再纠结这个即将失去意义的问题。

  他倚在车头,把打火机揣进西裤裤兜,交叉的脚踝换了个上下,盘起双手问:“你为什么会想到学做饭?”

  “这问题就像在问我为什么会想到学走路一样。”肖池甯目视前方,启唇笑了,烟雾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你吃了我做的早餐。”语气很笃定。

  “你手艺很好。”肖照山毫不掩饰。

  “和我妈妈比呢?”肖池甯微笑着侧过头来。

  肖照山沉沉地回望他:“为什么要和你妈妈比?”

  “因为大家都说,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所以我想知道,”肖池甯低头抖了抖烟灰,“我有没有可能从她那里抢一点你的心过来。”

  肖照山没把他的话往深处想,只不屑道:“人不是用胃来品尝味道的。平时少上网,多读点书。”

  “是吗?”肖池甯没理会他突如其来的刻薄,反倒若有所思地看向他的嘴唇,心不在焉地问,“那人是用哪儿来尝味道的呢?”

  他抬起拿烟的手,翘起拇指用指腹蹭了蹭肖照山的嘴角,低声确认:“是这儿吗?爸爸。”

  肖照山一惊,下意识后仰身子躲开了他的触碰,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

  可肖池甯没有罢休,哪怕收回了手也依旧隔着半臂的距离盯着他的薄唇不放,活像个比猎物还狡猾的猎手。

  “还是说,用舌头?”

  肖照山猛地站直了身子,随即下命令而非商量地说:“肖池甯,翻过年你就去英国吧。”

  肖池甯的视线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那一双唇,缓缓向上和他四目相对。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走?”他吸了口烟,平静地问。

  “我只和合得来的人一起生活。”肖照山答,“你会做饭,做得还不错,可以在国外生活得很好。”

  肖池甯没想到肖照山方才提起这茬,竟是弯弯绕绕地为了这一出:“所以你调头回来就是为了让我走?”

  事实上,肖照山自己也不清楚。今晚和董欣说起过去的事,他才开始去思考,他对池凊的愧疚究竟带来了什么。

  当年同意送走肖池甯的时候,他自己似乎没想过这个小孩有朝一日会回来,更没想过这个小孩回来后,会几次三番地使他一反常态地折衷——不论是为维持家里的和平表象,违心地扮演一个前所未有的父亲角色,还是再度燃起创作的欲望与冲动,久违地在画室里熬上一个通宵。

  他唯一清楚的是,一旦一个细节开始改变,整个生活迟早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被统统改变。而要想保护多年来费心达到的平衡和自由,就必须把引发装置的第一块牌抽走。

  “这样对你我都好。”他简明扼要地总结道。

  肖池甯扔了烟头,狠狠踩灭了火星:“什么是好?我不好。”

  “或者等你考上大学,住校也可以。”肖照山自觉已拿出了这四十年来积攒的所有耐心,向肖池甯解释这个他觉得再合理不过的提议,“这样,你不需要适应我,我也不需要适应你,哪里不好呢?”

  “哪里都不好!”

  肖池甯转向他,眉眼间蓦地浮现出属于少年人却独独不属于“肖池甯”的执拗和脆弱来。

  “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会想学做饭吗?”他眼眶发红,高声说,“因为池凊是做餐饮的,我就以为只要自己学会了做饭就能讨她喜欢,因为你是画油画的,我就以为只要学会画画和赏画,你就会为我感到骄傲。”

  他握紧了拳头,第一次把童年的隐痛宣之于口:“所以别人家的小孩在电视上看动画片的时候,我在电视上看烹饪节目,所以即使我很讨厌画画,也咬牙坚持学了九年。”

  肖照山怔愣片刻,被自己不在场的那十六年里,肖池甯为回到他和池凊的身边,付出过的幼稚又坚定的努力冲击了一瞬。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肖池甯上前一步,近在咫尺地微微仰头,看进肖照山暂且失语的眼睛,掷地有声地问:“池凊知道你喜欢楠木吗?池凊懂你为什么会把画廊的招牌设计成那样吗?池凊会告诉你你哪里可以画得更好吗?池凊会把偶然听到的一首Johnny Cash的歌循环上百遍吗?”

  因为靠得极近,肖照山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急促湿热的呼吸一下下扑在自己嘴唇上,以至于那一声声诘问都莫名变得模糊。可他又确确实实听见了肖池甯口中的每一个字。

  肖池甯双眼含泪地停下来,半晌后才放低了音量颤声道:“只要你肯留下我,只要你肯离我近一点……你就会知道,我才是和你最合得来的那个人。”

  他抬手紧紧抱住肖照山,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固执地重复了一遍:“爸爸,我才是。”

  马路上车子呼啸而过,灯光照出一对在秋风中依偎的影子。

  肖照山没有说话,更没有回应他的拥抱,但肖池甯靠在他的胸口,已经听见了他逐渐紊乱的心跳声。

  他眨了眨眼,让咬牙用指甲掐着手心才憋出来的泪花落了下来,随即在肖照山看不见的地方浅勾嘴角,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

第十八章

  肖池甯无法找到一个准确的词语来概括全部的肖照山。

  说他无情,他和池凊共处一室时脸上的温柔又不似作假;说他冷漠,他却会在翻云覆雨后的深夜亲自给陈渝下一碗面;说他刻薄,可他真正的不屑总是表现为无视和保持沉默。

  “他是个极其自我的人。”

  于是,肖池甯试图这样向胡颖雪形容自己的父亲。

  “啧,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父母。”胡颖雪把烟头摁灭在台阶,起身踩上自己新买的滑板,屈膝回头,问道,“这样对吗?”

  在上周一的树林意外相逢之后,同桌俩在班上总算不再对对方熟视无睹,偶尔肖池甯在课堂上公然打瞌睡被老师恶狠狠盯住,胡颖雪还会若无其事地用手肘捅一捅他的手肘。

上一篇:BOSS,幸运来袭!

下一篇: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