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什么仍在相爱 第60章
作者:诸事皆宜
肖池甯笑言:“没说什么啊。我问了句‘今天小年我们要不要大扫除’,他就搁了手头的事情跟我一块儿打扫卫生了。”
董欣也笑:“这么听话?”
肖池甯缓下手上动作想了想,说:“嗯,我爸心很软。”
“哎哟,池甯,他不是心软,”董欣道,“他只是想对你好。”
“以前读书那会儿,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暗恋他——”她突然凑到肖池甯耳边,“别和你爸说是我说的啊,要保密,不然他得跟我急。”
肖池甯点点头,把擀面杖竖在嘴巴前比了个“嘘”:“好,不告诉他。干妈你接着讲。”
董欣直起身,一边包饺子一边娓娓道来:“嗯……用现在的话来形容那个女生的性格,就是闷骚。她成绩很好,平时也特别努力,目标是考北大化学系,所以我们都以为她心里只有学习,什么青春期的躁动啊、少女的情怀啊,她统统沾不上边。没人会往这方面想。”
“那会儿学校让高一各班征集分科意向,我们班填完了表都汇总给了她。她可能是想等早自习一完就交到班主任那儿去,反正没把表格收到抽屉里,结果有个路过她桌子的女生不小心打翻了开水,把她桌面全弄湿了。她自己坐在讲台上管纪律,是她周围的同学帮她收拾的,然后你猜怎么着?”
肖池甯心里有了估计,却仍是说:“不知道,怎么了?”
董欣答:“有人看到她放在桌上的错题本里,有足足半本,都画着你爸。尽管没写名字,但稍稍一联想就知道画的是他。”
她把包好的饺子挨个排在案板上:“我没亲眼见过,听他们说是各个角度都有。你爸看书的样子,对着黑板听课的样子,趴桌上睡午觉的样子,开小差在书上画画的样子,她都画了。”
“我爸呢?他什么反应?”肖池甯问。
董欣答道:“他直接问那个女生是不是对他有意思,还当着全班的面说,要玩儿暗恋就老实藏好,别来欲说还休的这一套,他觉得很恶心。”
肖池甯竟能理解肖照山的“恶心”。
他在杭州念书的时候,那些躲在背后探寻的目光,和不分时间场合、不顾他个人意志的起哄声,着实令人厌烦透顶。
“我记得我们学习委员站在讲台上,脸都红得快滴血了,还很镇定地说她没有喜欢过谁,她只是喜欢画画,大家看到的不过是她私下的练笔,不是特意画的谁。池甯你猜,你爸又说了什么?”
“什么?”
“他说,我看你练笔的水平,似乎还达不到能理直气壮说自己‘喜欢画画’的程度。”
董欣淡淡道:“那个学期一结束我们学习委员就转走了,我也在准备出国了。”
她叹了口气:“池甯,其实当时我并没发觉这些话有多伤人,毕竟我是他的朋友,是站在他这边儿的。”
她突然很感慨:“但后来,我一想到那时候你爸才刚满十六,就多少有点儿……”
“不舒服?”
肖池甯听得入神,早就没在擀饺子皮了,他撑着桌沿,问:“干妈你觉得他太无情了,是吗?”
董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个词,眼睛略微睁大了一些,脸上不再有回忆的神色。
“当然不是。”
她也放下了夹馅料的筷子,深刻地看向肖池甯:“是可怜,我觉得他可怜。”
肖池甯愣了。他不认同,肖照山究竟哪里谈得上可怜?
“因为他从来没被爱过、没去爱过,没有体会过别人给予的温柔,才会轻易践踏别人的心意,还以为那是什么不值一提,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
董欣终于说回了正题:“你爸爸不是无情。他一直很擅长独自长大,和别人保持距离,对付外界的恶意;但是他可能到了现在才开始学习,应该用什么姿势去拥抱这世上的好东西。”
“池甯,”她确凿地说,“是你教会了他什么是心软,什么是温柔,什么是珍惜。”
第六十三章
一顿饺子吃下肚,年味儿就出来了。连下了三天的雪凑巧也停了,肖池甯的心便跟着不安分起来。
董欣为这餐饺子特地请了半天假,下午没什么正经事忙,难得悠闲,就想带干儿子出去透透风,顺便置办点年货。
她晃到厨房门口,问叼着根烟洗碗的肖照山:“老肖,我带池甯去欢乐谷玩儿,你一起么?”
肖照山抬头望了望小窗外:“这么冷的天儿,去欢乐谷?”
董欣替肖池甯争取出门的机会:“人多,挤着暖和。快点儿,去不去一句话。”
“你们去吧。”肖照山咬着滤嘴,模糊地说,“记者盯得紧,我去会扫兴。”
董欣揶揄道:“也是,毕竟大画家。”
肖照山拧着眉毛回头盯她,董欣趁他发难前踱回了客厅:“池甯,你爸同意了。走,干妈带你浪。”
肖照山湿着手把烟从嘴里拿下来,高声道:“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
肖池甯换了身衣服,临走前还来厨房交代他:“爸爸,洗完碗记得擦灶台,湿的碗筷放外面别马上放进橱柜,不要动簸箕里的韭菜,搁那儿我晚上回来切。”
他抬起腿穿上最后一只袜子,催促道:“有要扔的垃圾吗?赶快给我,我正好带下楼。”
全然没有对他不能同去的惋惜,肖照山心里不是滋味儿。
“待会儿我知道扔。你把今天的药吃了再出门。”
“干妈!我好了!”
然而肖池甯听完前半句就哒哒哒地跑远了,跟只被放生的小鸟一样迫不及待。
肖照山留在家里洒扫办公,一个人归置书柜,一个人联系国外的房产经理,一个人整理录音证据,一个人浏览网上的评论。
过去独处时的安宁与享受不见影踪,取而代之的是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他理性上知道欢乐谷人流量大,岳则章无机可乘,但感性上却仍不愿肖池甯离开他的视线哪怕一秒钟。
于是董欣隔半小时就会接到一通查岗电话,一次问他们到了吗,一次让她带条烟回来,一次提醒他们晚上可能要起大风。
董欣实在烦了,干脆在微信里开了位置共享,向他实时直播排项目、买饮料、去商场里逛街。
晚上十点,浪够了的俩人终于提着十几个包装袋回了家。肖照山闻声从书房里出来,脸色已经臭得不能看了。
他拿着水杯,冷冷地问坐在沙发上拆新鞋的肖池甯:“眼睛边儿上画的什么玩意儿?”
肖池甯根本不怕,仰起脸开心地答:“彩绘啊。”
肖照山走过去,捏住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一番:“画的柳条和燕子?”
肖池甯双眼发光:“嗯,好看吗?”
肖照山松开手,不给他留面子:“我用脚画都比这个画得好。”
肖池甯哼了哼:“行啊,你用脚画一个我看看,现在就画。”
肖照山放下杯子:“小意思,你把脸伸过来。”
坐在旁边休息的董欣受不了了:“老肖,不就是没带你一起玩儿么,至于吗?”
肖照山觉得至于:“是谁说晚上回来包韭菜饺子吃的?现在几点了?”
肖池甯剪断新鞋的标签牌,问:“那爸爸你晚上吃的什么?”
“面条。”肖照山如实答。
肖池甯突然特别想亲他一口,无奈干妈还在,他只能由下至上地望着肖照山,说:“哎,果然,你没我不行。”
他眼里的挑|逗,顺着蜿蜒至脸颊的细柳,爬上了肖照山的心尖儿。他恨不得立刻把肖池甯扒干净扔上床,拿颜料在他胸前、背后和腿|间画满春宫图。
这么想着,等董欣一走,他还真暗自开了两支崭新的五号画笔。
去煮宵夜补偿人的肖池甯尚不知道今晚要遭罪,他刚端着两碗枸杞银耳汤从厨房里出来,就撞上了坐在餐桌边的肖照山如狼似虎的眼神。
“干嘛这么看我?”他怀疑地停住了脚步。
肖照山靠在椅背上,假正经地说:“过来,早吃完早睡觉。”
肖池甯重新迈开腿,把左手那碗银耳汤放在他面前,真正经地宣布:“你这几天抽烟抽太多了,脸色好差,所以我决定,接下来几天做各种药膳汤给你当宵夜。”
肖照山一下又不大忍心待会儿往狠了弄他。
最后他确实没有往狠了弄肖池甯,因为他连弄都没能弄成。
和昨晚一样,困意如山倒,他洗漱着洗漱着便呵欠连连。躺上床后他本想看一会儿书提神,结果还没等到肖池甯洗完澡,就撑不住睡着了。
与之相反,岳则章这几天不得好眠。
似此平凡香甜的夜离他越来越远,光是整日出入公安局和纪检委都够他这把老骨头受的了,更别说需再拨出时间和精力去收束暗哨、上下疏通关系。
今次和上一回不同,二十三岁的肖照山是临阵逃脱,四十一岁的肖照山是背叛了他。
岳则章一连两天噩梦不断,不是梦见自己背临漆黑深渊,身前直对肖照山和面目模糊的森罗大众,就是梦见故乡那座断桥,他失足跌落,不停下坠,没有尽头。
冷汗涔涔地醒来,天仍是那个天,地仍是那片地,他却莫名看到了颠覆的危机。
警察调查的重点不在于过去的旧案,而是他的个人投资和财产,摆明了要从金融犯罪的嫌疑下手。然而今天的质询却锋芒一转,变成了核实房山开发区的标的和工程开销,仿佛一口咬定了他有地下钱庄,且通过这种途径掉包了公款。
百思不得其解的他秘密找来公安局里的老部下探了口风,才知道是最初拟房山开发提案的人介入了。
事情愈发棘手。他不在位多年,经营的人脉深入不到那儿去,只能尽力“证明”钱的来源和去处都合乎规矩。
银行流水和缴税记录早就有所准备,他并不慌张,唯一值得担忧的是,还有哪些深藏不露的人想看他倒台,要置他于死地。
岳则章近日苦心搜索,思考良久,依旧一无所获。
他一向不相信任何人,再忠心的暗哨他都防备得紧。肖照山答应回来做事之前,他就暗中安排了人手进行监视,要是前者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他能轻易地让他成为一个道貌岸然的瘾君子,一个人人诛之的贩|毒犯。
可即使是如此周密的布置,也在不察中告败了。这远在他意料之外。
肖照山新公司的法人是如何变作瞿成的?瞿成是什么时候暴露的?肖照山又是怎么做到撇清责任、置身事外的?
除了其后有更大的势力相助,岳则章想不出其它可能。
偏偏他摸不到这股势力的一丁点儿影子。
短短几天,中井内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还驻扎在办公室里的高层和飞去世界各地忙着过年的股东们,纷纷要他给一颗定心丸。
岳则章深知他们的潜台词,无非是想他认购他们手中的部分股份,主动担责替他们止损。
然而他的个人征信正悬在黑名单的边缘,所有商业和出入境活动亦不能隐瞒警方,再有大动作必将迎来新一番调查,他不打算节外生枝。
于是他连夜手写了声明和告公众书,声明写给中井员工看,告公众书写给消费者看,一边安抚军心,一边挽救自己和公司的岌岌可危的名誉,企图暂时稳住局面。
但时机从一开始就站在了肖照山那边,网民的口诛笔伐未曾因为这一纸声情并茂的公开信就消停下来,反倒借势掀起了新的热度,针对随之变本加厉。
深夜辗转反侧之际,岳则章循着线索恍惚想起,这“制造真相”的一招还是自己多年前教给肖照山的。
显然,肖照山学得透彻,运用得得心应手。
岳则章几乎要气笑了。
他向来不信命,可事到如今,连他也不得不为所谓“命运”惊叹一把。
他从宽大的床上起身,借着浅淡的月光摸到手机,熟练地换上另一张SIM卡,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那头的人才接,语气还有些不耐烦:“喂,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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