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践 第18章

作者:十步方寒 标签: 年下 虐恋情深 HE 近代现代

  许青舟跟在季涵身后,穿过门口呛人的烟气,走进餐厅。

  他怎么也没想到挑来挑去,最后季涵会选了这样一个地方,让自己请他吃饭。

  廉价的木桌子上还泛着油光,椅子不知道被换过几轮,总之放眼望去,颜色都不太一样,餐厅里又吵又呛,穿着拖鞋背心邋里邋遢的男人一边抽烟一边大声和旁人讲话,还有些工人抢不到座位,干脆搬了凳子蹲在地上呼噜噜的吃。

  季涵旁若无人的穿过嘈杂的大厅,穿着一身精贵得一看便和环境格格不入的银灰色西装,很不识趣的早早站在了角落里一桌快要吃完的顾客旁边,自顾自等起位置。

  许青舟跟在季涵身后,一时却仿佛更加尴尬。

  从小的许河就教育他,要做一个行为举止都严谨克制的人。不能吃路边的小摊贩,不能吃看起来脏乱差的街边馆子,他家算不上书香门第,可身为人民教师的许河却以某种旧时文人的严格操守要求许青舟。

  他要读书,要练钢笔字,食不言、寝不语,坐姿端正,站姿挺拔,说话不可大声,用词不能放肆。每天放学以后要早早的回家写作业,除了学习以外其余都不容操心。以往年纪小的时候,许青舟的母亲还会对儿子溺爱几分。带碍于家中的许河的威严,她所有的爱大多都表现在到了饭点,多做些许青舟爱吃的菜摆在桌上,在许河训斥许青舟挑食的时候,趁男人不注意偷偷夹一筷子他爱吃的放进许青舟碗里。而在许青舟十岁,他母亲去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吃到过自己最爱吃的菜。许青舟从不挑食,口腹之欲也寡淡得很,他的经济条件不容他总去餐馆。学校有食堂、家中有妻女,许青舟更少有机会外出吃饭。

  如今长到三十三岁,这是他人生中头一次,来到这种仿佛城市阴沟里存在的苍蝇馆子吃饭。

  许青舟浑身都感到了不自在。

  好在两个人并没有等很久,季涵挑中的那桌很快吃完。他们坐下以后,季涵拿过菜单扫了几眼,不过脑子似的就点了两三四个菜。葱爆孜然羊肉、爆炒猪肝、夫妻肺片、疙瘩汤,还有几瓶啤酒。

  服务员收了菜单,麻利的端过来两个杯子并上了啤酒。许青舟忙想说自己不喝,那人却已经急匆匆走了。季涵没管许青舟,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上啤酒,润喉似的喝了几口,凉菜已经上来了。

  红油油的夫妻肺片,颜色透亮。麻辣中带着鲜香。许青舟掰开一次性筷子,试探性的夹了一口,被辣的舌头发麻。他想找服务员要点水,可看了看脚不着地的服务员,又默默把话吞了回去。

  季涵点的几个菜都比较重口,但做起来却很快,不多时菜上全了,季涵一边吃一边喝,等都挨个滚嘴以后,他抬眼看看一口口加菜,慢条斯理好像个大家闺秀似的许青舟,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

  “许老师,”他说,“你想听听陆承的事儿吗?”

  许青舟放下筷子,下意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沉默。

  季涵喝着啤酒,眼梢带着笑意,却已经自顾自讲了起来。

  “我第一次遇见陆承,那时候他才十九岁。也就是如今差不多的月份,他蹲在天桥上,身前举了个块板子,正在乞讨......”

  季涵一点点给许青舟讲陆承过去的故事。从他和陆承第一次见面,到两人相识没多久,陆承找到季涵,说他想要做药。

  那时候的陆承大病初愈,身无分文。他连吃饭的钱都是从季涵那里借的,可即使这样,他也没朝这世道妥协。

  最开始的时候,陆承流连在医院门口,帮别人办办跑腿的活计。比如有些药物,医院买不到,但医生也会开出来要求病人去特定的药店买。还有些药,药店买不到没有,只能在医院开,但每个医保名额能开出来的分量有限。

  陆承把这些药名记下来,在医院和药店之间转卖,便能赚出差价来。

  那时候的互联网还没有这么发达,信息不对等所带来的利润,超乎陆承的想象。

  就这样一来二去,过了大概两个月,陆承手上终于凑齐了交学费的几千块钱。

  在跑腿的期间,也不是没有人把陆承当过骗子。但往往这种时候,他拿出自己T大的学生证,谎称是在做些市场调查、社会实践之类的借口,大多数时候能圆过去。

  陆承的目的并不是跑腿,但他确实通过这样的方法,渐渐摸清了医药里面的门门道道。比如哪些药热销,哪些药难买,哪些药需求量大。

  开学了以后,陆承办了休学手续,跑到隔壁医学院去旁听。

  他一边听一边自学,学到一瓶水不满,半瓶水咣当的时候,他终于把盯上了保健药品这一块利润巨大的市场。

  那时候陆承满腔的怨愤,为了钱,什么都肯干。

  面子、道德、尊严,换不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他现在只需要钱。

  保健品药物分为两大类别,一部分是营养品,购买者主要是中老年,尤其是女性为主。或者是作为送礼用商品。这一部分相对而言比较正规,也比较高端。

  保健品药物的另外一部分则属男性用品,以性保健为主,市场相对混杂,高端与低端两级并存。

  陆承两边都做。但低端市场更容易拿到代理,利润也更大。

  所以陆承厚着脸皮每天在药店和街边成人店里踩点。看有哪些人买、买什么、怎么买。大概踩了两个多月,等到他大概有数以后,陆承便顺藤摸瓜地联系上生产商,说出自己希望代理的意愿。低端保健药品的代理非常不正规,只要你有意向,对方几乎不会拒绝。

  陆承给生产商打电话,表明来意,在交付了一些押金后,很快便拿到了货品。

  保健品这种东西,只要不过量使用,对身体几乎没什么害处。但究竟有没有好处,值不值得起这个价钱,就全靠销售技巧。男人这种生物,无论聪明还是愚蠢,脑子里对于“性”天生充满了好奇。稍加鼓动,就容易被圈套。那些羞于启齿的欲望和想要自我满足的冲动,在网络并不那么畅通的时代,便全都转化成了消费地动力。

  陆承靠着保健品代理,短短一年的时间,赚了将近十几万。

  在此之后,陆承有了些微的本钱,所能做的事情便多了些。

  他甘心止步于此,也不满足仅仅代理国内的低端药物。那时候代购兴起,陆承试着寻找一些国外营养品的商机,例如新加坡的鱼胶、泰国的蛇油等。

  从国外进口药物,利润巨大,但实际则游走在法律的边缘。但好在鹏城的特殊性,它距离港城很近,却又只是个地级城市。相关条例把控并没有其他一级省市那么严格。

  于是陆承注册了了公司,花了点钱拿到了部分进口许可。药物的进口许可非常繁琐,但部分保健品可以包装成食品,走食品,或保健食品进口渠道。其中手续要相对简单很多。

  但即使被简化,以陆承这样一个一穷二白,毫无背景的普通人而言,其庞杂的手续,扯皮的关系,无数磕磕绊绊的门槛,依然足以让他精疲力尽。

  在这一条艰辛的创业路上,每一个小阻碍都夸张成了攸关生死的巨大障碍,让人心生放弃。但陆承像是从不知放弃二字该怎么写。他顶着周围人的嘲笑与轻蔑,坚持着做一件别人看来一异想天开且可笑至极的事情。

  他一步一步爬,放弃尊严、放弃面子,放弃退路,他把什么都放弃了,唯独没放弃的就是坚持。所以有一天,他终于挺过来了。公司拿到了一部分国外保健品的代理,他谈下了一些城市的线下销售点,有人开始固定买他的药物。一切似乎都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季涵就是那个时候,终于答应同陆承合伙。

  而那一年,陆承才刚刚二十三岁。

第二十二章

  “其实在我刚刚和他认识的时候,他就想要拉我入伙。那时候我还在金融街上班,每个月拿着不算少的工资,西装革履的当个白领。我的生活按部就班,平平稳稳。”

  “我觉得陆承像个疯子,异想天开,可笑至极。”

  “所以我和他保持着联系,只是想看着他在泥沼能折腾出什么花。一个堂堂T大的天之骄子,却混到要在天桥上要饭,然后借钱去买壮阳药?”

  “我当他是个神经病,我看他能疯出个什么名堂?”

  “于是我就这么看着,眼看着陆承从一个人,到注册公司;从一个只有一人的皮包公司,慢慢发展到几个人,几十个人。”

  “陆承一次次找我,我一次次拒绝。当他给我开的工资,终于比我在金融街上班还要高的时候,我放弃了原本的工作,当了他的合伙人。”

  “其实那时候我很是心高气傲。我的英语比陆承好,也是正正经经学生物出来的。我在大公司工作过,说话做事都比他体面文雅。比起他那种野路子,我自觉无论是管理能力、还是专业能力,都要比陆承强得多了。”

  “我是个骄傲的人,可是骄傲这种东西,往往害人......”

  季涵讲到这里的时候,奇异的停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空茫,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丝悲怆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他苦涩地笑了笑,喝了一口啤酒道。

  “我那时候看不起陆承,我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季涵低着头没看许青舟:“我在陆承的公司刚刚有起色的时候----也就是他转而不做保健品,开始拿到第一单来自欧洲的正规糖尿病慢性药物订单的时候,从他的公司里套钱。”

  “陆承为了拿到药品经营许可,需要疏通关系。其中上上下下许多关窍,是我替他去办。”

  “在这其中,自然涉及到许多灰色账务。”

  “这些灰色账务,都是我替陆承去做的。陆承很信任我,很少过问财务方面的问题。而我正是利用陆承的这种信任,短短半年时间,从他的公司里套了五十万左右的公款。”

  “可是五十万根本不够......人的贪婪是无止境的。”

  “陆承并不傻,他很快察觉到了问题。他没有声张,只是一边不断地试探我,一边收集我亏空的证据。”

  “他好几次欲言又止,他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他看着我一遍遍地说,’季涵,你当初帮过我,所以我一直很信任你......’可笑吧?”

  “我那时候没有珍惜过他的信任,我觉得他就是个天真的蠢货。我多骄傲,骄傲到我自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所以等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陆承其实早已经发觉的时候,我非但没有收手,反而还变本加厉的一次又套走二百多万。”

  “而那时候恰逢公司遇到难关,一项代理药物被查出临床数据作假,药物审批没过。前期所有的努力都打了水漂,已经代理的部分都要被召回,公司的财务一下出了状况。而当天晚上,我便带着钱消失的无影无踪。”

  季涵说到这里的时候,又停顿了几秒。

  他低头喝了口啤酒,沉默的吃饭。

  许青舟听得入神,一时间季涵没了声息,他才如梦初醒。

  空气里有一阵诡异的停顿,许青舟脑子开叉的想着,季涵为什么要从公司套钱呢。

  钱----这个东西可真是现实。许青舟想。

  它能让人折腰,让自己跪在陆承脚下承欢。它也能让季涵这样的人背叛、贪婪。

  季涵这样的人......

  “你在我想,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也会为了钱而起贪婪之心对吗?”

  季涵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那时候,我的情况和你差不多。我相恋三年的男朋友生病了,慢性病。”

  许青舟猛地抬眼看向季涵。

  “就是HIV,他感染了艾滋病......”

  “而我为了给他治病,需要大量的钱。我想办理出国移民,这样他能获得妥善的治疗,我也能够逃脱法律制裁。”

  “药物被查出数据作假的那天晚上,我带着钱连夜躲到城郊的出租屋。我把我爱人安置在那里,我准备当晚就买机票,带着他一起飞美国。”

  “可等我到的时候,见到的只有他的遗书。他自杀了。”

  “我们之间其实一直就有问题。自从他的得病以后,他避免见到任何人。他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而我从那时候起就只是一门心思的在想如何套到钱。我从没问过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想不想要移民。我们甚至很少交流......”

  “我们每天住在一起,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我甚至会刻意避免提起与相关的词。我安慰自己说,我只是不想刺激他。可实际上,是我自己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而他总是下意识的避免接触我。我们不做/爱、连接吻都很少。尽管在同居,可彼此却像是透明人。他不上班乐,然后每天花大量的时间做家务,一遍遍消毒他使用过的东西。我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所以我也常常加班到很晚回家。我爱他,但我也害怕见到他。”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他提过分手,我不同意。我一直深信他也爱我,可是我心里却有一根刺。”

  “我始终没有问过他,他究竟是怎么得的病?你知道同性恋这个圈子,乱的要死。也许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怀疑,我觉得是他背着我出轨,才会导致生病。他大概察觉到了,曾经试图解释过,可他也说不清这病是怎么来的。所以我们避而不谈,想把那根刺盖在沙土里埋着。”

  “直到我要带他走的那晚,他终于发现了我亏空公款的事实。他猜到了,他为了不让我继续错下去,所以自杀了。”

  “在他死很久以后,有一天我才突然知道真相。是有人为了报复,恶意在公众场合散播,在地铁里寻找无辜的目标。他只是不幸被选中的那一个。”

  季涵垂下眼睛,夹菜送进嘴里,平静而又平和的说出这些话。

  许青舟的心好像突然被揪了起来似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安慰显得苍白,痛苦又仿佛是怜悯。

  他的胸口有点闷,一时间饭店熙熙攘攘的吵闹声,都像是隔了一层,变的模糊。

  他看着季涵,几番张口,最后只能磕磕绊绊的说,“那......后来呢?”

  “后来?”季涵眯起眼睛笑了一声。

  他话锋一转,又回到了陆承身上,他说:“后来,陆承去找鹏城银行的行长,求了三天三夜,终于求来了一笔贷款。”

  “那笔贷款让公司缓了过来,随后他拿到了美国最大的制药公司新出品的安眠药总代理权,他把那单药物的销售权转手一卖,就给公司带来了巨大的利润。公司活了,紧接着陆承接连谈下了英国、德国等好几单药物代理,和法国一款医疗设备的进口权。”

  “再然后,启承公司慢慢变成了安然启承集团,旗下慢慢发展出安启医药有限公司,启承药品营销有限公司、承飞药品进出口有限公司多家子企业。”

  “然后陆承找到了我,那年他二十五岁,却是我的三十岁生日。他找到我的时候,已经调查过我的全部资料,他手上握着我挪用资金的证据,那些证据至少够判我十年,然后他问我,季涵,你要和我说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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