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读 第282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年上 近代现代

小簧片又一次功亏一篑地弹了回去,费渡也没有什么不耐烦的意思,只是略微换了个坐姿,无意中撞上骆闻舟的目光,他递了个疑问的眼神。

“不干嘛,”骆闻舟登徒子似的回答,“做做眼保健操。”

“……”费渡说,“咱们在火葬场能庄重点吗?”

骆闻舟诧异道:“你居然会说别人不庄重?”

费渡反问:“你不是也经常说别人不要脸吗?”

这个逻辑没毛病,骆闻舟无言以对,只好诉诸身体——在桌子底下给了他一脚。

费渡连忙一躲:“别闹,好不容易扒拉出来,又让你碰回去了。”

骆闻舟:“修不好就别弄了,我也不是天天戴表。”

“没关系,不难。”费渡对着光仔细观察了一下小簧片卡住的位置,他手指修长,关节适中,既没有粗大得突兀,也不是细不见骨,给人一种十分温柔的有力感,好像无论什么东西放在那双手里,都会得到最妥帖的安置。

骆闻舟伸了个懒腰:“你怎么有这么多耐心?”

“不算有耐心,”费渡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说,“只不过时间有限,得分轻重缓急,重要的事,花点时间不算什么。”

骆闻舟没听明白,鼓捣块表怎么就能算“重要事项”了?

这时,费渡终于把卡住的簧片拨回了正确位置,“咔哒”一声合上了表扣,开合几次,灵活如初。

“好了,”费渡似笑非笑地把手表递过去,“哄你高兴就是最重要的事。”

金属的表盘被他攥在手心里太久,已经焐热了,沾染的体温一股脑地包裹在骆闻舟的手腕上,骆闻舟“哎哟”一声,左手不堪重负似的往下一沉。

费渡:“夹肉了?”

“夹骨头了,”骆闻舟煞有介事地活动着手腕,皱着眉说,“感觉……嘶……感觉手腕骨跟酥脆小饼干似的。”

费渡一把抓住桌子底下那只往他腿上摸的手:“那这个又是什么?”

骆闻舟坦然回答:“酥脆咸猪手。”

隐约的笑意从费渡眼角扩散开,就在这时,脚步声传来,两个人迅速解除桌子底下的“勾勾连连”,各自往后一靠,正经八百地坐好。火葬场的两个工作人员一前一后地走进来,一个拎着红绸包裹的骨灰,另一个抱着骨灰盒。

费承宇活着的时候兴风作浪,死后原来也并不比别人烧得时间长。此时,他栖身于狭小的骨灰盒里,像一团烧过的劣质散煤,灰灰白白的一堆,看不出忠奸善恶。

工作人员问:“家属需要把死者生前喜欢的东西放进来吗?”

费渡就从兜里摸出了一对戒指,连个包装盒也没有,直接扔到了装骨灰的绸缎包里。

往骨灰盒里放什么的都有,工作人员早已经见怪不怪,一眼看出这是一对婚戒,见费渡这态度,大概也猜得出——盒子里这位,生前恐怕是没有善待过妻儿,死后儿子做主,把婚戒往骨灰里一扔,算是斩断了他们孽缘似的夫妻关系。

工作人员十分机灵,一张嘴,把平时说的“逝者已去,请您节哀”咽了回去,他临时改口说:“阴阳一隔,恩怨两清。往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碍不着谁了。”

费渡:“……”

这家火葬场的悼词怎么这么清新脱俗?

工作人员又趁机推销:“我们现在正在搞活动,长期寄存业务,一年只要一千九百九十八,一次性交够五万元,您就可以一直放在这,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取,您想想,现在郊区最便宜的墓地都十五万起了,产权才二十年,哪有放我们这划算呢?”

就这样,费承宇在这个偏远的小火葬场里得到了一个很“划算”的小墙角,将他卑鄙的一生挂在了墙上。

火葬场地段偏远,焚化炉在半山腰上,出入时需要经过一段不大好走的山路,骆闻舟怕费渡崴脚,一只手虚虚地在他身后环着,忽然犹犹豫豫地说:“你妈妈……的时候,手上好像没戴那枚戒指。”

“她自己拿掉了,”费渡说,“扔在我卧室的笔筒里,费承宇没找到,过了好几天我才发现。”

费渡的母亲,大概并不是一个生来懦弱疯癫的女人,她一生中只做错了一件事,就是错信了费承宇。

头两天刚下过一场大雨,地面有些泥泞湿滑,费渡脚下滑了一下,他脚腕暂时吃不了力,不等他伸手,骆闻舟就一把搂住他:“你能跟我说说么?”

他从范思远那里,得知了当年那个地下室里发生过的一切,只言片语,已经十分触目惊心。

费渡叹了口气:“你早就想问了吧?”

骆闻舟收紧了手臂。

“没什么不能说的,”费渡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很平淡地开了口,“费承宇年轻的时候,长得还可以。出身不太好,不过估计在外人眼里能算励志典范,他还很会说话,天生就知道怎么让人晕头转向地围着他转。”

这点毋庸置疑——虽然骆闻舟不大愿意承认,但费渡确实长得更像费承宇,除非是取向不合,否则在情场上,不管对男人还是对女人,单凭着那张脸,他就足以无往不利。

何况他还狠毒狡猾、处心积虑。

“刚结婚的时候,她大概也过了几天好日子,好得昏了头,直到我那个外祖父去世,费承宇成了合法继承人,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当然也就图穷匕见了。”费渡顿了顿,“这中间没有爱情什么事,从头到尾就是骗局和报复,费承宇的大脑结构不足以让他产生感情这种东西。”

“报复?”

“我外公曾经资助他上大学,后来觉得他人品有问题,中止了资助,‘升米恩,斗米仇’,到最后,费承宇最恨的人就是他。他后来把我妈视为那一类所谓‘高高在上,看不起他的’人的代表,所以要穷其所能地虐待她。”

骆闻舟轻轻地问:“你呢?”

“我……”费渡刚说一个字,感觉骆闻舟圈在他身上的手臂仿佛又紧了一圈,手臂上绷紧的肌肉几乎有些发抖,他注视着面前温柔平缓的山坡,喉咙轻轻动了动,把几乎脱口而出的“我倒没什么”咽了回去。

“我让他不太满意,费承宇觉得我是个样子货,骨子里流着我妈的血脉,软弱,而且愚蠢,他希望能矫正我这些先天的毛病。先从难度低的小动物开始,因为正常的儿童会经过一个阶段,把一些小动物拟人化,在这个阶段里,这种训练和杀人的心理感受差不多。”费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小猫小狗,兔子,小鸡……都有,不过如果法律规定虐杀动物和杀人同罪的话,我大概能凑够几十个死刑。”

骆闻舟沉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费渡静静地回忆了片刻,摇摇头:“记不清了……我妈让我记着,可我还是记不清了。”

骆闻舟吃了一惊:“你妈让你记着什么?”

“它们都是被卡住脖子,无法呼吸,在这种漫长的挣扎和绝望中死的,她让我记着窒息的感觉,记着它们都是代替我死的。”

她在加深他的痛苦,担心他像费承宇希望的那样,伤口上长出麻木的老茧和增生,于是用更锋利的刀子不断加深他的痛苦,透过血肉,一直刻在骨头上,刮骨疗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