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 第44章

作者:木苏里 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已经走到了巷子另一头,拐了个弯便不见了。

  老顽固?说谁呢?

  盛望纳闷地咕哝了一句,继续朝前走。当他看到丁老头的院子门额时,他忽然意识到,刚刚那男人似乎就是从这边来的。

  他揣着疑惑跨进院子,果然看见老头坐在卧室门边垂头自闭。

  那个竹椅有些年头了,稍微动一下便吱呀作响,丁老头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本极具年代感的老相册,嘴里还咕咕哝哝地说着什么。

  “爷爷?”盛望轻手轻脚过去。

  丁老头吓了一跳:“你干嘛来了?你不是去学校午睡么?”

  “没睡,我提前交了卷子出来了。”盛望说,“您这看的是什么呀?”

  他垂眸扫了一眼,老头看的那页里夹了四张照片,一张是个大合照,几个大人带着七八个孩子,照片受过潮,表面花了一小半,根本看不清几张脸,还有三张照片好像是同一个小男孩。

  “老照片,有些年代了,你们现在都不洗照片了。”丁老头咕哝着。

  盛望指着那三张照片问:“这谁啊?有点眼熟。”

  “这是两个人。”丁老头没好气地说。

  “啊?”盛望见他不介意,弯腰细看,这才发现男孩还是有区别的,其中两张嘴角天生微翘,有点笑唇的意思,另一张里的男孩抿着就是一条直线。而且照片也不是一个年代。

  他看了一会儿,居然从那条直线里看出几分江添的影子。他指着照片迟疑道:“这是江添啊?”

  “嗯!”丁老头笑了一下,点点头。

  照片里的男孩大约五六岁,模样还没张开,但五官已经极其好看了,尤其是眼睛。他仰着头站在门边,看着低矮院墙上趴着的一只猫。

  盛望又看了几眼,终于根据纹路认出来。那是江添微信头像里的猫,只是要小很多。

  “他那时候还小呢。”丁老头说。

  既然这张是江添,那另两张跟他很像的男孩……

  盛望猜测道:“这是江添他爸爸?”

  丁老头的笑容瞬间消失,两颊的肉拉下来,老态便很明显了。他垂眼看了一会儿,叹气说:“嗯,他老子季寰宇。”

  盛望有点讪讪的,听这口气就知道丁老头不喜欢江添他爸。

  老头戳着照片说:“这个季寰宇啊,特别不是个东西。小添以前可怜啊。”

  盛望心下莫名一跳,问道:“他小时候过得不好啊?”

  “不好,跟流浪似的。”丁老头说,“他小时候,小季……季寰宇跟小江都忙,忙得根本见不到影子的,就把他放在这里,跟着他外婆住。你知道,人老了啊,身体说不准的。”

  他点着太阳穴说:“他外婆这里不太好,有点痴呆,一会好一会儿不好,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记得做饭,小添那时候小,也不太能搞。我呢,看不下去,就每天逗他过来,给他带点饭走,他跟他外婆一起吃。”

  “后来他外婆彻底不清醒了,不认人,老把他当别人家的小孩,在里面锁了不给他开门。老人家嘛,也不好怪她,小添就来我这里。”

  “他脸皮薄,不好意思说自己没门进。但我看得出来的,我知道的。”丁老头说,“我每次呢,就说让他来帮我一点小忙,然后留他在这里睡觉。”

  “后来没两年,他就被送走了,去他爸爸那边住。”丁老头说,“他爸妈因为不在一起工作,分在两个城市,两边跑。谁有空谁带,哪里都住不久。”

  “我就看他一会儿带着东西去这家,一会儿去那家,好像谁都不亲,哪里都不留他。”

第37章 驻留

  十年前, 这间院子甚至比现在还显局促。

  梧桐外的那片居民楼刚刷过新漆, 乍一看齐整漂亮, 把犄角旮旯的几个老房衬得尤为破落,丁老头就是最破落的那一户。

  但那时候他个头还没缩,精神足, 力气也大。会在屋檐墙角堆叠瓷盆陶罐,伺候各色花花草草,还养了一只叫“团长”的狸花猫, 免得老鼠在家里乱窜。

  “团长”是丁老头带过的最好养的猫, 比狗还通人性,指哪儿打哪儿。当初把江添骗进屋靠的就是它。

  五六岁时候的江添跟后来一样不爱说话, 总是闷闷的。但毕竟还小,容易被吸引注意力, 也容易心软,只要“团长”往他脚上一趴, 他就没辙。

  梧桐外这一片的住户都是几十年的街坊了,相互知根知底。老人们没什么娱乐,就爱凑在一起聊天下棋, 家长里短就都在这些茶余饭后里。

  丁老头不爱扯闲话, 但有一阵沉迷下棋,下着下着就把江添外婆的病情发展听了个齐全。他本来就跟江家认识,又很喜欢江添,一来二去几乎把他当成了半个孙子。

  老头经常给“团长”发号施令,“团长”就趴在院墙上等, 一看到江添路过,它就猛虎下山去碰瓷。

  江添经常走着走着,头顶突然掉猫。他明明已经急刹车了,那猫还是直挺挺地倒在他鞋上,软软一团。

  丁老头尤其喜欢看那一幕——小孩惊疑不定,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僵在原地跟猫对峙。这时候,他就会吆喝着去解围,顺便把江添拉进院子。

  有时是包好的馄饨饺子、有时是简单的清粥小菜,有时会蒸两条鱼或炖点汤,老头想尽办法给江添捎吃的。

  小孩脸皮薄又倔,你问他吃饭了没,他总点头闷声说:“吃了。”

  你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他总顶着一张不爱玩的脸说:“出来玩。”

  老头印象最深的是一天傍晚,他前脚听说江家外婆最近不认人,连外孙都会误锁在门外,后脚就在自家院墙外看到了江添。

  他那时候很瘦,手长腿长,依稀能看出少年期的影子。他拎着书包,脖子上挂着的钥匙绳在手指上卷了好几圈,纠结地缠绕着。一看就是取下来过,却没派上用场。

  丁老头拍着他的肩,弯腰问他:“吃饭了吗?”

  他第一次流露出几分迟疑,但最终还是点头说:“吃了。”

  巷子里晚灯初上,各家飘着饭菜香,是一天里人间烟火味最浓的时候。

  他却站在别人的院墙外,说:“爷爷,我能看猫么?”

  *

  丁老头出神了好一会儿,又捋着相册翘起的边缘说:“小添那个性格你知道的,让他主动开口要点什么很难的,从小就这样。”

  “他跟我说想看猫,那就是他实在没地方可去了。”

  正午的阳光理应耀目刺眼,但落到这间院子里,就只有天井下那几米见方,余下皆是灰暗。

  这是梧桐外最不起眼的角落,是现在的江添唯一愿意亲近的地方,也是曾经某段漫长时光里唯一会留他的地方。

  盛望忽然觉得很难过。

  这是他第一次完全因为另一个人经历的事,陷入一种近乎于孤独的情绪里。

  照片中的人停留在那个时光瞬间,对照片外的一切无知无觉。盛望却看着他沉默良久,开口道:“江阿姨人挺好,很温柔,我以为……”

  “你见过小江啊?”丁老头问。

  盛望哑然许久,说:“江阿姨跟我爸爸在一起,其实我跟江添不单单是同学,我们两家现在住在一起。”

  “噢噢噢。”丁老头恍然大悟,又咕哝说:“我说呢,小添不太会带外人来这里。怪不得,怪不得。那你们两个算兄弟了?”

  有一瞬间,盛望觉得“兄弟”这个词听来有点别扭。很奇怪,明明之前连他自己都跟江添说过,曾经想要一个兄弟。

  但也确实找不到别的形容了。

  他迟疑两秒,点头说:“算是吧。”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反正挺亲的。”

  丁老头笑起来。他平时虎着脸的模样鹰眉隼目,带着七分凶相,但只要一笑,慈蔼的底子便露了出来,甚至有点老顽童的意思。

  他说:“你跟小添谁大?”

  “他吧,我12月的生日。”盛望说。

  “哦,他年头。”丁老头说:“那你得叫他哥哥啊,我怎么没听你叫过?”

  盛望:“……”

  老头拉下脸假装不高兴。

  盛望哄道:“下回,下回肯定记得叫。”

  丁老头:“你们这些小孩就喜欢骗人。”

  盛望:“……”

  老爷子逗了两句,又落进回忆里。他想了想说:“小江能换个人家挺好的,那丫头也算我看着长大的,上学特用功,很要强的。二十来岁的时候风风火火,后来大了反而沉下来了,好像没什么脾气的样子,也是家里事给耗的。”

  “她爸爸以前好赌,欠了不少债。她妈妈当老师的,哪还得起那么多,都是后来小江搞生意,慢慢把窟窿填上的。后来她妈妈脑子这边有病,身体也不好,治病要花钱啊,小孩也要花钱养,她哪能停下来呢?”

  “她对小添愧疚心挺重的,有两次来接小孩,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哭的啊。”丁老头啧啧两声说,“二十来年我都没见她那么哭过。那时候她其实发展得比季寰宇好,但季寰宇这人呢,心思重,好面子。”

  他戳着相册里跟江添肖似的男孩说:“他小时候其实也苦,没爹没妈的。后来……后来跟着几个小孩被人拾回去,放在一个院子里养着。”

  “孤儿院?”盛望问。

  “没那么正规。”丁老头摇了摇头,“就像拾个小猫小狗一样,看他们可怜,给口饭吃,照看着。他那名字都是那时候取的,跟拾他的人姓。好几年之后因为不正规嘛,就被取缔了,小孩也就都散了,只有季寰宇还留在这一带。”

  “他那时候快上初中了吧,就一直住在学校。高中时候也不知道怎么跟小江弄到了一起,后来大学毕了业就结婚了。他小时候经常被欺负,老想着出人头地,想出省、出国,要做大事,所以也不甘心在家照顾小孩。”

  “反正为小添的事,他们闹过好几回了,也没闹出个名堂。”丁老头说,“有一阵季寰宇转了性,没再让小添跑来跑去,主动来梧桐外陪小添住了一年,那时候小添小学还没毕业,江家外婆刚去世,就爷俩在这住着。”

  “刚开始还挺好的,至少小添不会有进不了门的情况,后来就不行了。”丁老头说:“季寰宇那个东西哪会照顾人呢,小添就又开始往我这里跑。有一次我看到小添脖子后面被烫坏了一块,在我这边住了两天,又是发烧又是吐的。后来他就被小江接走了,之后没多久,我就听说小江就跟季寰宇离婚了。”

  盛望想起江添后脖颈上的疤,拧着眉问:“不会是季……他爸爸烫的吧?”

  “我当时就问过了,小添说不是,不像是嘴硬的那种,他嘴硬我看得出来。”丁老头说,“季寰宇这人虽然挺不是东西的,但也确实不太会干这种事。”

  “那是怎么弄出来的?”盛望不解。

  “不知道。”老头摇摇头说:“小添犟得很,嘴又劳,他不说就没人知道。我也不敢提,提了他心情不好。他过得不容易,高兴都很难得,我哪能惹他不高兴呢。”

  老人家喜欢絮叨,说起陈年旧事来碎碎糟糟,还有点颠三倒四。但盛望依然从这些事情里窥见了江添童年的一角。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江添和他妈妈之间的相处那样古怪了,因为没有归属感。他能理解江鸥的苦处和愧疚,所以总会护着她,但他没办法把江鸥在的地方当作家。

  就好像同样是不高兴,盛明阳只担心盛望会不会不理人,江鸥却要担心江添会不会离开。

  因为他总是在离开。

  盛望怀疑对于江添来说,他曾经的住处也好、白马弄堂的院子也好,也许都不如学校宿舍来得有归属感。至少在宿舍,他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能住几年,知道行李拆放下来多久才收。

  院门外有人骑着老式自行车慢悠悠经过,拐进巷子里的时候按了一声铃。

  盛望终于回过神来,站直身体。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有人通过班级群加了他微信好友,验证消息上写的是“李誉”。

  盛望点了接受,对方立刻弹了消息过来。

  七彩锦鲤:盛望你去哪儿啦?有老师来查午休纪律,我今天执勤。

  附中的午休有规定,不能随意进出教室。隔三差五有老师巡逻,抓住了得扣纪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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