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黎明中 第17章

作者:山犬 标签: 长佩 HE 近代现代

  “看来人家还挺上心,都没告诉你原委,”胡若静脑子里开始天马行空,欣喜铁树也要开花了,笑着说,“人是做什么的,下回带来看看。”

  “妈,我们不是那种关系,那是个男的。”

  胡若静以为陈既明在隐瞒她,哼道:“要是男的能这么体贴也行啊,又能挣钱又能养家,你倒是赚了。”

  陈既明着急道:“您想什么呢,我这么就解释不通了呢。兄弟您懂吗妈,兄弟。”

  胡若静站定阵脚坚信那是自己儿媳妇,说道:“我可没给你生个兄弟。好好养伤,别瞎折腾,身体垮了就娶不着媳妇了。”

  “您真是我亲妈……”陈既明仰瘫在床上,斜看着鱼骨头哀叹:“哎,我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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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陈既明在医院熬了两个星期就闲不住了,跟医生护士好说歹说脱了病号服回了警局,办公室里游手好闲打游戏的同志们看到裹着绷带负伤上岗的老大,吓得椅子一滑Game over,“陈队,你怎么来了?”

  “不来能看见你们拿着工资打游戏?”

  “嘿……”那人假笑,连忙把摆在桌上的神仙腿放下来,随手抽出一本材料假装深沉地查阅起来。

  陈既明不揭穿他,左右观光杂乱的办公室。春天才刚到电扇就慢悠悠转起来了,除了技术员以外一览都是陈旧的设备,整个空间像一个老态龙钟的笨重收藏品,吱吱呀呀骨节交错,封存着数以年记的案件往事。

  他没由来在档案间晃了晃,顺着记忆找到一格案卷,在尘土飞扬中掀开卷宗盒翻阅。是法院抄送过来的材料,装订着着当年闻辰易案子的陈述与证据副本。

  他想了解闻辰易的过去。

  刑事案件不像民事纠纷那么开诚布公,能在网上查到的资料少之又少,连判决书也是几笔带过,想要了解一个刑事案件的全貌只有查阅原始档案。纸张已经泛黄,陈既明尽量轻柔翻页,已经熟记于心的背景更加鲜活地出现在眼前。

  优异的成绩,光鲜的履历,背后掩盖着残破亲情和曲折过往。

  闻久几乎没有给他提供过生活费,更别提抚养他长大。从母亲走后,闻辰易就一直活得磕磕绊绊,期间接受过一些资助,还有一些是打零工自己赚的。学校老师给他的评语是,希望他多跟同学沟通,开朗一些,不要老是活在自己的世界,就差说一句不利于学校管理。然而生活境地的不同,闻辰易根本没办法融入进同龄人,于是慢慢的,他在别人眼里变得孤僻而高冷。

  验伤照片大幅罗列,因为纸张老化原本黑白的照片看起来愈发遥远伤痛,即便陈既明此刻正负着伤也断了片刻呼吸。一个各方面优越的男人,虽然有点不近人情,在陈既明看来还是依稀少年模样,却从来没有经历过少年时光。

  无法想象他是怎么熬过来的,除了他的父亲,还有学生的排挤和师长的漠视,一边是学业一边是劳碌的工作,一个十九岁的少年,生命才刚开始就已经见识过世间百态。

  陈既明想到一句话,人是慢慢变老的,但有的人是一瞬间变老的。当同龄人还在感叹青春易逝的时候,闻辰易早已被一把折断青春。

  沉默,冰冷。底下是咸苦的混沌。

  陈既明记得他常年不消去的眼底青黑,记得他脱离人群之外的局外人目光,记得他瘦削畏冷的身躯与苍白的肤色,以及在黑夜里远去就要与漆黑交融的剪影。

  陈既明小心翼翼收拾好案卷,起身去了律所。

  想来陈既明还没有到过闻辰易工作的地方,即使以前想围堵他也只是在办公大厦楼下,如今脖子外面露着一节绷带出现在明亮精致的律所前台,十足有点搞笑。

  前台:“……先生您是?”

  “闻辰易在吗?”

  “闻律师在,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陈既明心想还要预约摆这么大谱子,局里你不是想去就去吗也不见你预约。陈既明思考片刻,最后一身正气地摸出警官证:“我找他有事。”

  “……”

  于是陈既明在前台姐姐保安哥哥等众人陪同之下非常顺利地进入了律所。

  闻辰易看见陈既明时吓了一大跳,表情比游戏挂掉的小警察还精彩,三步并两步冲过来,把人拖到访客室坐着,生怕他伤口撕裂。又往下瞥见他的绷带,一脸嫌弃:“你伤好了吗就出院,你特么知道自己是中枪不是中拳头吗?”

  陈既明笑笑:“没事,有防弹衣的,护了一层没那么严重。”

  “最好是。”闻辰易斜他一眼,“别出事了把锅甩我头上。”

  “今天来干嘛?”

  “没什么,就来看看。”一坐一立,陈既明没想好自己为什么来,也打算告诉他自己看到了些什么,就这么望着闻辰易淡淡地笑。

  “你倒是悠闲,我可是上班时间。”闻辰易怕这人又乱跑,把电脑搬过来工作,“你出院了周围人知道吗?”

  “回队里晃了一圈,算是报了个到,不过我妈那边还没说。”

  “真是让人不省心。”闻辰易把键盘敲到噼里啪啦响。

  “晚上一起吃饭吧,算谢谢你的鱼汤。”

  “算了,别,我待会儿要去见当事人,你给我回去。”

  “那我等着你。”陈既明雷打不动,“反正我今天没事,就在你这里耗着了。”

  闻辰易停下动作:“无赖啊。我晚上有约了,你哪儿来回哪儿去。”

  “约了谁?”

  “龚凡。”

  陈既明回想了下这个名字,反应过来,不甚满意:“龚律师啊,他人品不太好,你离他远点。”

  闻辰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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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上

  熟悉的医院病房。

  陈既明在来之前并不知道闻辰易接手了什么案子,不过是想跟着他走走停停,如今回到住院部,如果不是楼层不同,陈既明还以为闻辰易想把他送回去,差点一溜烟跑掉。

  病房空空如也,护士说那人早上病情突然恶化,又推到ICU去了。

  “你接的什么案子,这么惨?”

  闻辰易往重症监护室走去。消毒的味道越来越浓,隔着玻璃什么都听不见,每一个病床上的人都安安静静,沉睡中用本能维持不断消耗的生命。

  那个孩子很扎眼,在普遍年迈的病友中他显得格外突兀,他的躯干上裹着纱布固定着支架,氧气罩雾蒙蒙的,身形枯瘦如同随时能被折断的树枝,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户口材料上已经十五岁过半。陈既明跟着他走过去,随即意识到这是人为的伤口。

  闻辰易没有说话,他的反应有点奇怪,他先是怔忪片刻面容平静,又突然剧烈地呼吸,低头目光笔直坠在地面上,然后舔了舔后槽牙,咬肌轻微活动一下,瘦削凹陷的面颊又陷入死死沉默。过了好一会儿,闻辰易说失陪一下,他走到楼梯间后面,把自己裹入无尽回音。

  闻辰易把自己缩成一团,感应灯亮了又灭,体会突如其来的、漫长的无助。

  苦难、噩梦、悲伤、荒诞……无意义。似乎生命就在这之间循环往复。身体像针扎一样疼,眼前有醉酒的画面,昏暗的房间,所有可以用来行凶的家具,嫌恶的冷眼,架着刀刃的怀抱。他看见书本散在地上,那些被誉为黄金屋的知识,引人陶醉的梦乡,都是一地废墟。

  那个孩子,就像曾经的自己。

  最初抱着愤懑接了这个法援,闻辰易那个时候尚且知道怎么反抗,可看到玻璃墙内的景象,他明白自己错了。人和人的际遇,始终是不一样的。或许能从泥潭里爬起来,或许只能眼见着在泥潭中挣扎。少年的羽翼尚不丰满,就要被迫与暴力为敌,有的人胜了,有的人败了,卑微如病床上的人,一切都看运气。

  过去的事情无法忘记,即使已经拼命过得更好。那些梦魇一点一点在肩背刻上伤痕,时刻提醒他,一辈子都要负重前行。

  闻辰易空空地捂住眼睛,泪水滚了下来。

  “辰易。”陈既明的声音靠近。闻辰易拽紧袖子飞快在脸上刮了两下,不敢吸气,鼻息间吐出滚烫的呼吸。

  陈既明走进抚住他的肩膀,感觉衬衫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他拍了拍闻辰易的肩膀,心里了然这是个什么案子,却没想到会给闻辰易带来这么大的反应。他心中存疑,想起早上看见的案件资料,慢慢环住他的肩。

  这是一个极轻的拥抱,轻到闻辰易没有任何抵触,陈既明这个人虽然不算心思细腻,却总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安稳感,绵长的拥抱之间轻而寂静,闻辰易不由自主靠近他,叫嚣的痛苦慢慢平缓下来。

  良久,陈既明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等你平静了,找个时间,能说给我听吗?”

  埋在颈窝的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动了动。

第30章 下

  楼梯间里,闻辰易背后贴着冰冷的瓷砖,前面是陈既明温热的体温,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后来闻辰易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矫情,低着头把陈既明推开说:“别理我。”

  陈既明像往常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像安抚一只受惊吓的猫科动物,轻声说“没事。”

  今天是见不了当事人了,春日的风依旧很凉,陈既明本来想叫闻辰易去外面走走,结果闻辰易带他去了茶馆。一壶热茶数泡蒸腾,在室内氤氲起暖意。这是Surround酒吧老板的另一份产业,这人说来奇怪,喜酒又喜茶,弄个酒吧霓虹四射,弄个茶馆却素净得像清心寡欲的老头。

  陈既明没见过闻辰易去声色场所的样子,此时一看店内环境,顿时觉得这人生活寡淡得很,也隐隐地招人疼惜。他端起茶杯轻轻荡开细烟,余光中却观察着闻辰易的模样。

  虽然太瘦,但也算是蜂腰细肩,陈既明小时候听人说过这种肩膀,柳叶一样细薄却有韧性,是美人相。这样看来似乎不止如此,闻辰易好像永远睡眠不足气压很低的样子,可他的眼睛大而深邃,是一眼望去就能注意到的模样,不自觉就恍了神。

  闻辰易以为他在对着茶杯发呆,淡淡地说:“这是龚凡一个朋友的茶馆,工作来往间所里人基本都认识,也常常来这里谈案子。”

  “喔,”陈既明突然问,“你跟龚凡很熟啊?”

  闻辰易抬眼看他,“同事和朋友而已。”

  话题好像引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陈既明琢磨着这个而已是字面意思还是一语双关,却没有由头表达,“哦。”

  过了一会儿,闻辰易想到什么:“之前有件事想找你,结果你电话没接,后来才知道是受伤住院了。”

  “什么事?”

  “如果……有空的话,”闻辰易好像思考了很久,他的语速慢了下来,“能陪我去见见周医生吗?”

  陈既明感到疑惑。

  还没有发问,闻辰易接着说,“周医生是我这些年来的心理医生,很友善的人。我、我一直有些心理上的后遗症。”病耻心让他的话变得吞吞吐吐,“就是、抑郁,之前可能比较严重,现在好多了,但……还是没有完全好,上次我去做治疗的时候跟周医生提到了你……”

  陈既明发现他的眼神变得犹豫,只有闻辰易知道自己耳根早已炽热,“周医生说想见见你,就最近,你说想听的。”闻辰易还不忘自己凑理由,下一秒还是小心翼翼,“你看……可以吗?”

  他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自我感觉这么卑微地说过话,连上次让陈既明跟他去见闻久也没现在这么尴尬,把自己最痛苦、掩埋至深的东西揭开放在明面上,让闻辰易有一种赤裸的羞耻感。

  但陈既明好像比他想象得更能接受这个事情,如果是因为这个病的话闻辰易之前格格不入的行径也在情理之中,陈既明在斟酌用词,用他不善表达的大脑思考,结果闻辰易捏紧手指,指甲陷进皮肉:“如果不行的话就算了,当我没说过,没说过。”

  时分溜走,茶香四溢,闻辰易期待又不敢期待着答复,结果陈既明笑了,那笑容一瞬间冲破了尴尬,就像那天中午撞入闻辰易眼中的眼神,纯粹、忠实而温暖,他听见陈既明说:“想什么呢,当然得陪你去了。”

  如果心跳有重量的话,闻辰易承认,他的心室有一点酥麻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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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上

  晚饭时间,两人和龚凡汇合。闻辰易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他对自己的控制力常常如此。陈既明时刻关注着他的状态,肩膀靠后走着,好像这样就能给予闻辰易一些力量。

  吃的是一家日料,低矮小巧的结构五脏俱全,细节处有主人独特的设计,暖色调的灯光与实木桌椅相得益彰。整洁精致,透着不随大流的小轻佻,是龚凡的作风。

  龚凡身披熨烫规整的深灰翻绒长风衣,优雅非常,从隔间出来正要展示自己的风度,面色骤然复杂,他朝闻辰易说话,视线却没有给陈既明留一点范围,“他怎么来了?”

  龚凡出生自带有一种融洽自然的贵气,仿佛身居城堡的主人天生威贵,而这样的气场在陈既明眼中像极了烈日下花枝招展的雄孔雀,只想把他的羽毛摘下来做扇子。陈既明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我陪辰易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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