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语冰 第47章
作者:一颗杭白菜
不过这次不是,这次是去看赛车比赛,结束之后顺便去喝点。
罗少钦这人挺有意思,相处起来很叫人放松,就算郁小龙除了点头摇头之外什么都不说,光是坐着发呆,他也能把对坐无言的气氛控制在恰到好处的程度。
不尴尬,也不过分热烈,像是已经认识很久了的老朋友,无论在他面前你想表现出什么样的状态,他都照单全收,并且收放自如。
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学生,阅历却非同一般,什么都能跟人聊上两句,据他说他家里是开酒店的,跟开酒吧一个路数,于是多跑了两趟后,跟施杰也混熟了。
施杰还特地来问郁小龙这人什么来路,看着挺正常还接地气,暗示他如果不排斥,可以先处着试试,怎么看都比夏琮靠谱。
眼见郁小龙变了脸色,他又嘴一瓢忙改了口,说不试也行,没人逼他,他就是看不惯他最近总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
日复一日地不见好,人倒是越发阴沉,酒吧街这段时间对郁小龙这三个字几乎到了闻风丧胆的地步。
揍起人来六亲不认,下手又稳又狠,还往往是杀敌一百自损三千的招,从街东头一直打到西头鲜有对手。
最近不仅施杰替他处理伤口处理麻木了,就连小丁他们都在感叹,龙哥这症状要早点爆发出来当初哪还有菜杆那厮跳的份。
施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苦口婆心地劝过不知道多少次,到后来赵菲见着烦,严禁不准他再找郁小龙谈所谓的人生了。
除非他主动来找你谈,他来过吗,一次都没有吧,而且他说了是因为和夏琮的事才这样的吗,说不定是他爸的病给了他太大压力呢。
他们不了解事情的始末,施杰这样横冲直撞,一次次触及揭他伤疤可能适得其反,也许郁小龙从来不想这件事上他们给他定任何的性。
而且在她看来,郁小龙已经足够理智了,扛着这么多事,从来不抱怨一句,有情绪需要发泄正常。
她让施杰多陪陪他,不说话光陪他坐着都行,所以当看到郁小龙肯应罗少钦的约,施杰还是欣慰的,因为除了他们,郁小龙没什么朋友。
说到这他又想说了,但凡他朋友多点,有罗少钦这份阅历与见识,就不会三言两语着了道,被一个渣中之渣耍得团团转。
罗少钦从来找他开始,话说了不少,只要郁小龙愿意听,圈子中的趣事学校里的种种他能说上很多,但几乎一次都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夏琮。
尽管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之所以会认识会有交集会坐在一起喝酒看比赛,完全是因为他。
所以当罗少钦走了一会又回来,把一瓶饮料递给他,说夏琮朝他发火了,不准他再带他出去喝酒,说他没酒量的时候,郁小龙呼吸猝然一窒。
“哪次我喊你出来不跟他报备。”罗少钦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递给他个就是这样的表情,“不然就他那小心眼,我敢吗。”
要说完全没感觉到是不可能的,郁小龙多多少少能猜到一点罗少钦找他的动机。
只是以夏琮的能力,就算想要知道他日常的每一下举动都不是难事,又何必多此一举。
而且有什么用呢,这段关系,他们谁都承认了不该开始,那像这样断得不干不净跟重蹈覆辙有什么区别。
“放心,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也不是。”郁小龙说。
他语气这么果断,罗少钦猝不及防挨了一箭,顿时回想起了那些年出去猎艳时被夏琮支配的恐惧,顿时新仇旧恨一块涌上心头。
他往郁小龙那靠过去点,故意在他耳边说话,“型不型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当初你不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吗?”
说着他伸出食指,在郁小龙眼前摇了摇,“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喜好尤其。”
郁小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罗少钦后背一凉,哈哈笑了两声,给自己打圆场,“只能说世事无常,不过他这一走吧,比赛都没以前有看头了。”
确实,罗少钦喊他出来,应该不是真为了看比赛,参赛的有些是他们学校的学生,有些是外地俱乐部的,来的都是新手,都不用跟夏琮比,光看着就很业余。
罗少钦认识里面不少人,刚过去打招呼都打了好一阵,两人坐着,郁小龙问他什么时候毕业,夏琮说为他在这里多留了半年,算算现在是大四最后一学期了。
“六月底。”罗少钦闲散地靠着,咬着吸管说话,“差不多都六月底吧,我反正不用找工作,回去就进我爸公司了,我们家关系简单,不像他那么复杂。”
“他跟你说过?”
“提了一两句,具体我不清楚。”罗少钦撑着椅背,朝他略一挑眉,“你知道的应该比我多吧。”
郁小龙没说话,罗少钦突然笑了一声,“说一有趣的,刚认识那会你知道吗,有次我跟他出去,路上发现竟然有人跟踪我们,把我吓得够呛,青天白日的。”
“他倒是淡定,没事人一样,我当时就觉得这人不简单。”罗少钦沉默了一会,吸管“咚”一声落下,“他来这里是逼不得已,走肯定也是。”
比赛间隙,郁小龙看到张有些熟悉的面孔,那人倚着车门刚好转身,朝他们这边挥了挥手,郁小龙没动,看了眼罗少钦,发现罗少钦的注意力压根没在这边。
他在看手机,跟什么人发消息,头像郁小龙扫过一眼,总觉得是某个他认识的人,但一直没问过,潜意识里这两个人不应该有什么交集才对。
看台下那人朝他们走来,在郁小龙身边坐下了,罗少钦后知后觉从手机上抬头,跟他打了个招呼,给郁小龙介绍,“杨任,下一届的学弟。”
“嗨,帅哥,我们见过的。”杨任歪头,看着郁小龙,清秀的外表下,说话却有几分不相称的自来熟,回想上次他对着夏琮时的内敛,郁小龙有些不真实感。
“你们见过,什么时候见的?”罗少钦皱眉,一时没想起来他之前还评价过的事了。
“上次啊,他不跟那谁一起来的吗。”杨任说着笑了笑,不客气地打量郁小龙,“话说我还是第一次在他身边看见这一款的,想叫人印象不深刻都难。”
郁小龙脸色微变,罗少钦在背后使眼色,让杨任赶紧闭嘴。
结果这人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真欠,反而还来劲了。
他手肘推推郁小龙,眼里藏不住八卦,“哎,你跟夏琮,你俩谁上谁下啊,他说他不做零,你看着……似乎也太不像啊。”
罗少钦脸都黑了,夏琮特地关照过,说郁小龙忌讳聊这些,让他平时开玩笑注意分寸,哪想到才见过一面的人,上来就往枪口撞,还试图拖他下水。
“你不好奇吗?”杨任朝他眨眼。
“”罗少钦看郁小龙的样子以为他要动手了,就他上次揍夏琮那一拳,他自认不是对手,刚想提醒杨任自求多福,郁小龙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了,甩过去一个冷笑,“你跟他睡过?”
“没有。”杨任说:“虽然我挺想,但还真没有。”
罗少钦松了口气,不管这一句否认是真是假,至少眼下的场合,这人还知道分寸,不过说实话夏琮要真没跟他睡过他也挺意外。
只听杨任又说:“他从去年开始就没有了,你的功劳?”
“没有就好。”郁小龙一字一句,声音冷到了极点。
“呵,原来你看重这个啊。”杨任讽刺一笑,不太相信,“你跟了他这么久,应该也没少捞着好处吧。”
郁小龙起身,踩着前排的椅背跳了下去,杨任看着他的背影,故作夸张地瞥了瞥嘴,“真让人嫉妒,不过喜欢谁不好,奉劝一句,喜欢他,可是会受伤的哦。”
郁小龙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他当然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就怎么样,只是今天晚上,提到夏琮的次数太多了,让他有种被强行曝光无处藏身的感觉。
半年了,他其实知道,他数着日子,一天都没有放下过,很多回忆根植在他的记忆深处,他们相安无事天下太平是因为他刻意压着不去翻动他们。
不翻不代表不存在,不会被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摧枯拉朽般地纠扯出来,有些东西就像病毒一样,早在他的神经里生根筑巢,只等一个疯狂蔓延的机会。
他突然没来由地觉得累,像是蓄满身体的能量一下被清空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差点认不出来,憔悴暗淡,毫无生气,就连新长出来的发茬都枯萎无光。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他觉得可笑,怎么会有人看不出来他和夏琮谁上谁下呢。
当然是他卑微在下,所以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水还在流,远处发动机的轰鸣依旧刺耳,可周围却一下变得很安静,他什么都听不到,耳朵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尖叫声,凄厉得像是要齐齐划破他的喉管。
他感觉万物皆在死去,而他是这世间,唯一还苟延残喘着的独苗。
后来事实证明,那一晚死去的不是他的万物,是蔡群英的,在被下过几轮病危通知后,郁行强的生命到这一刻,终于走到了尽头。
郁小龙最后其实释然了,不管郁行强对这个家做过什么,他没有杀人放火,没有罪无可赦,他只是不如他们期盼的那样爱他的妻子和孩子罢了。
他去送他最后一程,想要在临终前握一握他的手,可郁行强却嫌他一厢情愿,不想跟他言和,哪怕到这一步,还拼着最后一口气把手抽开了。
郁小龙感觉到郁行强在怪他,怪他不孝,没有在救他上尽他所能。
所以一直到他咽气,他都没有再近过他身。
来了几个郁小龙连称呼都叫不上来的亲戚,围着病床或高声哀嚎或窃窃私语。
郁小龙靠着柜子坐在角落里,拿出他刚取钱时打的凭条,施杰给他的卡里还剩了三万多没花完……
不对,不止,他还有一套随时可以兑现的房,价值不菲。
他确实没有尽全力,至少在一年前,他不应该看重那些他得不到的,他应该趁着夏琮对他欲罢不能的时候多捞一点。
第五十五章 走与跟你走
为郁行强举行完葬礼的当天下午,因为统计租的花围时发现个数对不上,蔡群英拿到账单后随口提了一句,二姑妈便一口咬定她话里有话存心污蔑。
理由是大家都看在眼里,当初和殡仪馆协商时是二姑父出的面,现在说数目对不上,不是暗指他们又是在说谁。
蔡群英没那意思,又争不过,说句算了,反而被指是心虚了,二姑妈由此变本加厉地闹了起来,非要跟她就这一两百块钱的事掰扯清楚。
其实不怪他们态度恶劣,两家恩怨由来已久,据说当年二姑父生病要开刀,问郁行强借两万块钱,郁行强和蔡群英跑出去玩了,期间挂了他们不下十次电话。
最后钱是打了,却一次没去医院看过,后面更是多少年都没有联系,按二姑妈的话说,钱已经还清了,能来参加葬礼已经是念着最后那点血缘。
蔡群英自己把人缘做得那么差,还指望着落难时别人能帮一把,郁小龙当初说她找亲戚朋友借钱是异想天开一点没冤枉她。
蔡群英百口莫辩,说着说着哭了,郁小龙从外面进来,听他们吵了几句后将她拽去一边。
他在这伙亲戚里人品一向是出了名的差,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穷凶极恶,为祸邻里,编他什么的都有。
反正父母都这幅德行了,能教出什么好种来,甚至还有传言说他是混黑社会的,以前杀过人蹲过大牢,传得有鼻子有眼。
所以一到这种时候,他都不用狡辩什么,脸一沉比什么都管用。
果然二姑妈一看他出面,气焰立刻消了大半,背过身嘀嘀咕咕一阵,不知道骂了些什么。
郁小龙说就按报的把钱算给他们,她没要,抄起包走了,扬言以后跟他们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其他亲戚两边各劝了一阵,事情一过也走得差不多了。
蔡群英自从那天过后,整整半个月,一次家门没出过,见人不说话,饭端到嘴边也不吃,动不动就低头抹眼泪。
她深受打击郁小龙能理解,但很多时候他都感觉到,蔡群英会这么做,是故意给他脸色看。
她试图用这种方式让他认识到,郁行强这件事上,他做得不对,他犯了很严重的错。
当然她也为此做了深刻的自我反思,觉得确实像外人说的那样,从小没教育好是一方面原因。
因为无论她怎么强调家庭亲情,怎么不遗余力地试图把自己对郁行强的感情观灌输到郁小龙身上,结果却总是背道而驰。
她承认他有做得好的一面,但现在这些都没有用了,仅是这一点,就成为了他永远的诟病,人死不能复生,再没有忏悔挽回的机会留给他了。
而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二姑妈之所以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她口不择言,肆意地揣测她,羞辱她,不正是欺她身后没人吗。
郁小龙在忍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终于在这一天的饭桌上摔了碗筷,他让蔡群英接受现实,“不是我想让他死,是他命就这样!”
“谁说他命就这样?谁命里该死吗?”蔡群英摔得比他还大声,“你敢说要是早点救,去大医院,就一定救不回来?那么多得了癌症的,活得好好的不是大把人在!”
“我没救吗?!”郁小龙反问:“那什么介入治疗,一次就要一万,一共做了六次,我哪次欠过他了。”
他还想问,那些该做的检查该开的药,哪一样他没照做,最后手术没做成不是因为他不同意,是做不了了,这难道也要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