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空飞行 第48章

作者:博尔赫叁 标签: 近代现代

  瞿孝棠不清楚小李是谁,但他听清了卖房子的话,抽掉他手机,握着他胳膊把人拉到了自己腿上,“你什么情况,头一年的费用不是够了吗,还急着当首饰卖房子做什么?”

  “我不着急,那下一年怎么办,大四我实习除非成天捡钱,否则哪里来的积蓄付医疗和住院费?”

  “何溪我,”

  “你帮我想想,”何溪打断他,“我家里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还有什么能换钱的。”

  “......”瞿孝棠握着他腰的手又到了他后背上,“首饰先不卖了好不好?”

  “你觉得那很珍贵么?”

  “我知道你的意思,”瞿孝棠说,“在治病面前,什么金银首饰都是身外之物,但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给你妈妈留个念想。”

  从出医院开始,何溪脑海中的一根神经便紧绷着,瞿孝棠这话说完,他的背脊在瞿孝棠的抚摸下才逐渐松软了下来,身子紧接着便被瞿孝棠箍进了怀里,瞿孝棠的声音低沉又轻缓的洒下来——

  “头一年的够了,接下来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瞿孝棠的胸口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着,耳朵贴在上面,能听见规律的心跳,何溪那时闭上眼,泪珠子便滚落了,“瞿孝棠,我妈还没到五十呢,如果她能活到一百岁,那后半辈子总得自在点活着吧,是不是?”

  “是。”瞿孝棠埋下巴吻他的头顶,“你先答应我,首饰先不卖了。”

  何溪没回话,只是抱住他身子,紧了又紧。

  离开安城前何溪答复了刘医生,转院的事定在了18号,18号之前省陆总的专家还要过来会诊一次,到时候做病例分析,何溪也得在场。

  和陈源打好招呼,又把何瑾玉哄睡了,何溪才带着瞿孝棠去了车站。

  会诊定在15号,何溪接到短信通知时正在上课,那会儿罗佳倩戳了他胳膊一下,何溪警觉的抬起头,发觉严老师在外头,视线交汇,何溪便将手机锁屏塞进了书包里。

  下课时,严晨辉在走廊上冲他招了下手,何溪便跟着他去了办公室。

  “何溪,上外的体验班,你知道机会有多难得的对么?”严晨辉从饮水机那倒了水,在办公位前坐下,如此问道。

  “我知道,抱歉,严老师。”

  “你真的不太珍惜这个机会,从集训到现在上课有这么长时间了,屡次请假,开小差,你这样我很难向学校解释当初为什么要批准你的申请。”

  何溪不语,也无意解释,沉默间,严晨辉又说,“你必须权衡好你现在侧重的方向,体验班结束,上外必定是希望你们考研后接着过来的,这样为考察而设立的体验班,你的态度很大程度上是扣分项,院里已经有老师反应了,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取消你的资格,何溪,不要让自己还没开始就被拒之门外了。”

  15号会诊,18号转院,何溪心中复杂的思绪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抽成真空。

  “何溪?”

  “何溪!?”

  “额,老师。”何溪回过神来,欠了下身子,“老师,我会想清楚再给您答复的。”

  “嗯,”严晨辉拧着眉头古怪的看着他,“去吧。”

  从办公室出来,罗佳倩站在走廊不远处,看见他便叫了他一声,而后道,“饿不饿?我请你吃饭。”

  罗佳倩挑了一家日料,两人并排坐着,要了两壶清酒。

  等何溪一杯接一杯喝到微醺,鼻头红红的倒在台面上,罗佳倩还笔直的坐着,嘴里道,“我们不都是一边舍弃一边长大的吗,你为这个难过,纠结,痛苦有什么用呢,事情不会因为你的不痛快而发生一点点的改变。”

  “是么……”何溪醉醺醺的发笑,“明知道很多事情不会因为我发生任何改变我还是去做了。”

  “那又怎样,至少你还有瞿孝棠。”

  “瞿孝棠……”何溪念念,“瞿……孝棠啊……倩倩,我跟他其实很不搭的对不对?家猫和野猫,本身就是两个物种,你说他看上我什么了?无趣,淡漠,话里带刺,还是觉得我浑身没一处好地方而可怜我?”

  “我哪知道他看上你什么,我唯一知道的,是他不傻,也不瞎。”默了默,罗佳倩伸手搭在了他肩头,轻柔的拍了拍,“何溪,振作点。”

  何溪被罗佳倩扶回宿舍时,瞿孝棠正站在他门边。

  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他没有房卡,拎着一盒小蛋糕就那么靠在墙上等了有一个多小时。

  “交给你了,”罗佳倩拿下他胳膊把人放到瞿孝棠手里,才说,“代课老师反映他请假太多的情况,严老师今天找他谈话了,如果心里积压了太多的事情,你还是留下来陪他几天吧,我回宿舍了。”

  “谢了。”瞿孝棠在她转身前说。

  “没事。”

  瞿孝棠偶尔会误以为何溪是披着铁壳的,尽管有时会看见他掉眼泪的样子,但转天他表现出的平静和冷淡便会跟橡皮擦一样,擦掉所有人记忆中他脆弱的样子。

  而当瞿孝棠在此刻想起来,他也无端觉得心口被拽的紧紧的,呼吸不畅。

  瞿孝棠带上门,打横抱起他后坐在了床边,情绪所致,何溪身上酒味很浓,靠在他胸口,身子偶发颤抖。

  那一刻好像不止是心疼那么简单,瞿孝棠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泪痕,又用手心的温度捂住了他红肿的眼睛,“睡会儿好不好?”

  何溪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用十分浓厚的鼻音问,“你怎么又过来了……”

  “没事就想过来陪你,”瞿孝棠说,“喝酒不叫我,怎么,不把我当兄弟?”

  “嘁,”何溪动了一下,将他的手握在手里,“兄弟可以这么抱着的吗?”

  “可以啊,兄弟就是用来同床共枕,琴瑟和鸣的。”

  “我可没听说过。”

  “那是因为我没教你,我的错,”瞿孝棠反握住他,拇指指腹仍旧习惯性的在他手心里撵了撵,“来,哥们儿,叫声老公听听。”

  何溪破涕为笑,随后又委屈的瘪了嘴,“你怎么什么时候都想欺负我啊……”

  “忍不住啊没办法,总有一种施虐的快感。”

  何溪闻言,无力的挣扎了起来,瞿孝棠很快将他摁住了,勾着他下巴吻住他,好久才说,“我不在干嘛要哭?”

  “我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情绪吗?”

  “能,当然能,”瞿孝棠再次埋下头去亲他,“我怕你没人哄而已。”

第61章 他很棒

  郑远桥其实鲜少出现在何溪梦里,何溪能看见他的大多数时候是在精神受到剧烈冲击过后,郑远桥会短暂的出现,保持着一个长辈的体态,温和的询问他过得好不好。

  但这次梦里的郑远桥有些不一样,他年轻了很多,穿着肥硕的牛仔外套,跟在一个漂亮的姑娘身后,姑娘穿了身长裙,长发微卷,他们沿着湖边走了很长一段路,这段路上,姑娘在前头蹦跳嬉闹,他在身后看着她笑。

  何溪从梦中醒来,发觉自己嘴角也挂着笑意,瞿孝棠连衣服都没换,僵着半边身子,在他起来时身体下意识的松懈了下来。

  何溪轻手轻脚的下了床,草草洗漱了一下便出了门,回来的时候瞿孝棠已经醒了,躺在床上,看着他进来,“快过来。”

  状态看起来比昨天好了很多,他将早餐放在桌上后朝瞿孝棠走了过去,瞿孝棠便伸手接过他的身子抱在了怀里,“降温了吗,这么凉。”

  “有一点,早晨外头风挺凉的,”何溪乖巧道,“吃早餐吗,我买了粢饭糕和生煎,还有甜豆浆。”

  “你的酱肉粉丝包呢?”

  “也不是非要吃那个的,”何溪动了下,未果,“快八点了,我等下还得去上课,你要赖床别拉着我呀。”

  “等会儿我送你去,”他眼睛肿的厉害,瞿孝棠看着,附上去一边亲了一下,“你这样去上课不怕人笑话么?”

  何溪想了想,“可以解释的,就说是蜜蜂蛰了。”

  “行,那再睡二十分钟。”瞿孝棠不由分说的将他抱紧,何溪无奈,却也没怎么挣扎了。

  瞿孝棠在上海留了一个多礼拜,到省陆总来会诊那天才跟着何溪一起赶了回去。

  何溪第一次跟几位专家会面,发觉他们身上有跟瞿教授如出一辙的气质,无法具象化的表达,但就是会让人产生类似于安全感的东西。

  何溪跟瞿孝棠并排坐在会议桌的右边,前头是专家带来的演示文稿,他们先是分析孟乔森综合征整体的情况,之后才根据何瑾玉的病情开始做具体分析,给出的干预治疗方案一共四种,这过程还询问了何溪与何瑾玉生活时发生过的特殊情况,一点一滴,像一场漫长的刨根问底的采访。

  “你按你记得最远的来说就好,”说话的是省陆总的苏教授,“你父母在相处过程中,呈现过最多的问题,除了你父亲的冷漠以外,还有什么?描述当时的情况就好。”

  “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开家长会,我妈跟我爸闹了很大的矛盾,我爸几乎没什么假期,有时候连觉也是在值班室睡的,我妈觉得家长会应该由一家之主去开,脾气突然就犟在那里了,去我爸单位吵架,砸了护士的推车,还撕坏了好些交班册子,其实她知道那些东西有多要紧,但她控制不住,那也是我第一次在我妈手里受伤,她抱起我砸向我爸,我摔在我爸办公桌上,电脑的角磕了后脑勺,流了很多血……那段时间大概就是我妈出现早期症状的时候,但起初我和我爸确实都以为她只是情绪过度激动,没有再多的关注,我爸更是无暇顾及,从原来一个礼拜回一次家,到后来一个月回一次,甚至几个月回一次。”

  “你是什么时候跟妈妈分居的?”

  “六年级,小升初的时候,”何溪回忆着说,“我爸发现她给我吃老鼠药后,就在外面租了一间小房子,我初中都是在那间房子里过得。”

  “上高中才回到妈妈身边?”

  “嗯,”何溪说,“我爸告诉我,我妈生病了,不可以跟她共处一室,不可以吃喝她给的东西,不可以在她没睡着的时候先睡着,所以搬回去前,我请了一个阿姨,单独看护我妈,让她在我回去的时候把我妈关起来。”

  “你爸爸的后事是你自己处理的?”

  “苏教授,”瞿孝棠突然插话道,“这跟她妈妈的病情没什么关系吧?”

  “小朋友,本来病例分析外人不要在场为好的,你不要打断我的话,我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

  何溪抓住瞿孝棠的手让他坐好了,才说,“是的,肇事方提出要足额赔付,我接受了,用那笔钱给我爸弄了个墓地,剩余的钱留给我妈看病。”

  “好,回到上一个问题,你说你让阿姨把你妈妈关起来,算起来,她被关了多久?”

  “三年多……”

  “这中间她有试图伤害你吗?”

  何溪点头,“她会示弱,哄骗我过去,然后抓伤我。”

  苏教授身边的几个专家都各自在记录什么,何溪说到这里已经有些紧张了,瞿孝棠的手不知何时摸索过来抓住了他的手,何溪才微微平复了一些。

  “最后一个问题,何溪,你有没有产生过遗弃你母亲的想法?”

  “您这都什么问题!”瞿孝棠着实没忍住,“他要是想遗弃,能什么都不管的非要给她转院吗!”

  “有。”

  何溪这简短的一声,在瞿孝棠突发的聒噪里显得尤为响亮。

  瞿孝棠静默下来,看着他,不再出声了。

  “把她关在老房子里的时候,”何溪极为平静地看着桌面,“我喜欢上我同学的时候,当我把那个男生当成我生活里唯一的希望的时候,当他提出要来我家做作业的时候,我的确有过这个想法。”

  “我不理解一个母亲怎么会舍得以伤害她的儿子来博取关注,也不理解为什么我爸死后我妈在那间上了锁的房间里哭了两天,第三天一觉醒来她就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净。”

  “是你妈妈的病情转化,你发现她对你没有伤害后你才打消这个念头的吗?”

  “不是,”何溪思考着,说,“是有一天我放学回家,我妈扒在窗户那冲我说‘儿子,放学啦,饿不饿’的时候。”

  “儿子,放学啦?饿不饿,妈给你做好吃的!”

  “儿子,妈觉得这个房间有点黑了,晚上总是好多小黑团子。”

  “儿子,妈好久没上班了,你会不会零花钱不够呀……”

  何溪想,她是个病人,但终究是他的母亲,这世上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会这样熟稔又亲昵,出于生理基本反应的叫他这一声‘儿子’了。

  长达一个下午的病例分析在五点半的时候结束了,刘医生和各位教授还在讨论什么,何溪有些乏力的被瞿孝棠扶着起身,还未转身便听见苏教授叫了瞿孝棠一声。

  “这位小伙子,你等等!”

  瞿孝棠看过去,满脸不乐意,“有事吗?”

上一篇:学神,抑制剂要吗

下一篇:食梦实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