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科生 第17章

作者:魏丛良 标签: 情有独钟 花季雨季 近代现代

  闫沭挂了电话回房间,就看到游戏里穿着蓝衣服的奶妈维持着一个半蹲的动作,一旁摘草药的进度条已经满格,都不见变换姿势。

  闫沭拿起耳机,叫了一声周佼,对方没反应。他眨眨眼,耳机分贝调到最高,就听到听筒里传来的浅浅呼吸声。

  周佼睡着了。

  闫沭看了眼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间,下午三点,他怎么就睡着了?

  周佼这几日一直都日夜颠倒,任务完成了后,闫沭又不再和他说话,没多久他便觉得困,抱着枕头往床上一趴,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外面下了小雨,天阴沉沉的,已经完全暗下来。

  丢在床上的手机一直在响,他闭着眼去摸,半眯着眼看了看,是袁雯打来的。

  周佼接通了电话,便听到袁雯的抽泣声。

  他皱着眉,混沌的思绪慢慢转醒,轻声问:“你怎么了?”

  袁雯对他说:“佼佼,你爸爸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袁雯的声音悲切,听着像是真情实感在伤心。周佼嗤笑了一声,对她说:“那不是挺好的吗?”

  袁雯哽咽,“他不在了,我该怎么办?没人照顾我们了?”

  周佼捏住拳头,猛的把手机丢开,手机砸在地上,“哐当”一声,最外面的那层玻璃膜直接碎了,但手机没坏,还在通话中。

  周佼深吸了两口气,下了床蹲在地上,按了免提,他说:“妈,你是我妈吗?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徐诏问那算什么照顾?他侮辱猥.亵你儿子的时候,你都没看见吗?”

  袁雯打了个冷颤,张了张嘴,哆哆嗦嗦道:“可他让我们住大房子,给我们吃最好的,你每年的学费,医药费就那么多……”

  “别那我当借口,那只是你想要的。”周佼咬着嘴唇,把脸埋在膝盖里,瘦骨嶙峋的后背上,脊椎骨头一节节突起,他问:“你生我下来做什么呢?”

  他就是被这样子的血亲给剁碎的,变成一块块腐肉,冲到下水道,渣滓都不剩。

  周佼不再说话,摁掉电话,维持着蹲着的动作好久,直到手机再次响起,碎了的屏幕膜龟裂成了蜘蛛网状。周佼伸手去摸,凹凸不平的触感摩擦着指腹,他看着来电,盯着哥哥两个字,伸手接起。

  电话里闫沭的声音微喘,他听到闫沭说:“佼佼,还睡着吗?”

  “没……”周佼拖着尾音,声音故意娇娇糯糯,掩去了那点泪意。

  闫沭放好自行车,小跑着走进院子,他说:“到楼下来,给我开门。”

  周佼愣了愣,随即站了起来。可蹲久了的脚发麻,他没留神,直接摔在了地上,“唔”了一声。闫沭听到他这边的响动,问他:“你怎么了?摔跤了?”

  周佼忍着疼,脸上不自觉露出笑,他拉开门往外跑,一节节楼梯下去,“咚咚咚”发出响声,他说:“没,没摔。”

  他跑到楼下,鞋子都没穿,推开门,光着脚踩在凉地上,睁大眼兴奋地看着闫沭。

  “你怎么来了?”

  “突然想见你,就来了。”

  外面下了雨,闫沭是骑着自行车过来的,他家距离市南路不算远也谈不上近,自行车骑了半个多小时,头发衣服上都湿了。周佼拉着他的胳膊进屋,闫沭站在原地,想到说:“之前有一次补课你来我家,带过来的那把伞我还没给你。”

  周佼见到他很开心,随口道:“没关系,就留在你那边吧。”他说着,去给闫沭拿拖鞋。

  闫沭脱了鞋,周佼蹲在他的脚边,拿起一只拖鞋让他穿上。闫沭低头看了他一眼,捞起他的手臂让他起来,“我自己穿。”

  周佼站在一旁,闫沭踩上拖鞋,注意到周佼竟还是光着脚,便问:“你给我穿了,你自己怎么没穿?”

  周佼指了指楼上,“忘记穿了。”他嘻嘻笑着,抱住闫沭的腰,像只奶猫蹭上去。闫沭身上都是雨水,他就把自己也给弄湿了,深深吸了口气,湿冷的冬雨钻进鼻腔里,周佼说:“哥哥,你来了就好了。”

  闫沭抬起周佼的下巴,手指碰了碰他发红的眼眶,又在眼睑下挠了挠。周佼怕痒,睫毛凌乱煽动,要往后躲,闫沭松开手,低头问他:“刚才哭了?”

  周佼听到这问题就不躲了,而是用脑袋去撞闫沭,全身都在说不想回答。

  闫沭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猜透了他的那些小伎俩,又问:“最近是不是一直在熬夜?”

  周佼想说没有,闫沭的指腹点着他的下眼睑,“这里都黑了。”

  周佼动了动,像只挣扎逃出的小猫,撇过头说:“晚上睡不着。”他不太适应闫沭这样子,推了闫沭的手臂一下,对他说:“天还凉,你这样别感冒了,去洗个澡吧,我给你拿衣服去。”

  闫沭扯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的确是都湿了。他跟在周佼身后上楼,木质楼梯“嘎吱”作响。周佼走快了两步,脚下突然打滑。闫沭立刻托住他的腰,手掌在瘦削的腰侧上捋过。他跨上两节楼梯,从后抱住周佼,低下头,嘴唇贴在周佼耳边,提醒他,“小心。”

  周佼轻喘一口气,手抓着扶手,缩着肩膀说:“谢谢。”

  走到二楼,周佼去闫沭之前住过的房间里拿衣服。

  “幸亏你衣服没拿回去,现在还能穿。”周佼捧着闫沭的衣服,笑眯眯地说着,走到闫沭跟前,他还低头嗅了嗅。闫沭见他闭上眼,因为在笑,所以眼角往下微微弯着,又听到他说:“这衣服都是我洗的。”

  周佼长的可真漂亮,特别是说这些话时的模样。

  闫沭盯着周佼的脸,情不自禁会想到徐诏问对周佼做过的事情,他的眼神一暗,接过周佼递来的衣服,克制一般的往后退,压低声音道谢。

  他进浴室,周佼站在原处等了会儿,听到里面的水声,而后慢吞吞往外走。

  走进房间时,周佼突然一顿,环顾房间四周,看到的是乱丢的衣服还有几堆放在房间里没丢掉的垃圾。周佼深吸一口气,走到床边立刻把上面的衣服给抱了起来,拉开柜门直接塞了进去。桌子上还有一堆巧克力吃下来的包装纸,他抖开一个垃圾袋,往里拢。

  “周佼,你给我的内裤是不是拿错了,这太小了,好像……”闫沭推门进来,声音戛然而止。周佼维持着弯腰拢垃圾的动作,侧头呆呆地看着他。闫沭挑眉,视线转了一圈,感叹道:“佼佼,你这房间……”

  他的话都没能说完,周佼挠了一下头发,恼羞着推他出去,“谁让你突然来的,你先去洗澡,内裤我帮你找就是了。”

  闫沭几乎是被半推着往浴室里走,他扭头看着身后的周佼,笑道:“其实也不算乱,男孩子都这样,正常的不是吗?”

  “别说了。”周佼虎着脸,白皙的耳尖染上红。

  闫沭总算是进去洗澡,周佼长吁一口气,回头小跑着进房间,收拾一番后,去闫沭房间给他找内裤。

  可能是之前洗的时候搞混了,周佼从抽屉里找出一条黑色的比较大一些的,他盯着这条裤头,晃了两下后,往浴室里走。

  浴室的门没锁,周佼喊了声哥,直接推门进去。

  里头热气氤氲,朦胧水汽掩住大半部分视线。周佼看到闫沭放在洗手台旁架子上的衣服,他想要把内裤偷偷放下就走。就在这时,水声刹止,热雾散去,闫沭从水汽中出来。

  周佼盯着他看,闫沭可能是有些近视,周佼站在镜子前面,他还以为那个人影是自己的投影,走近一看,发现时周佼,他立刻顿住,站定不动。

  周佼咧开嘴笑,伸手摆了摆,“嗨,哥。”

  闫沭不吭声,默默看着他。周佼半靠在洗手台上,低头一瞟,嘴边挟着笑,“你可真大。”

  周佼就是典型的作死性格,闫沭掀开眼帘,刚洗过澡,朦朦胧胧的视线把周佼裹住。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嘴,就选择沉默,伸手去勾衣服,快速穿上,又去拿了那条内裤套上,背过身忽略了周佼折磨人的视线。

  闫沭把头发也给洗了,他回来后就把头发给简短了些,洗了头后,一根根头发像是仙人掌一样立着。他拿着毛巾胡乱擦了一下,周佼给他拿了吹风机,闫沭直接拿着吹风机对着脑袋吹了两下后就还给他了。

  “头发短,一会就干了。”闫沭穿好衣服后,去拿自己换下来,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了眼周佼,而后说:“给我个袋子。”

  “要袋子做什么?”

  “上次忘拿了,这次要拿回家去洗。”

  “放在这,我给你洗不是一样。”周佼抱住他的手臂,眯着眼睛,“哥,你可真香。”

  周佼就像是长在了闫沭手臂上的牛轧糖,闫沭挣了一下,没有抽动,叹了口气道:“你这样,我都不能走路了。”

  “谁说不能?”周佼拽着闫沭走了几步。

  闫沭沉默下去,不打算管他了。

  周佼带着闫沭进自己房间,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他让闫沭坐在小沙发里。

  是个懒人沙发,闫沭一坐下去,整个人就陷了进去。周佼就顺势挨上去,两个人贴得很紧,周佼像是皮肤饥.渴症一样,抱着闫沭的脖子,鼻子贴上去嗅。

  闫沭垂眸,看着他的侧脸,低声问:“这几天,一直就你一个人吗?”

  “嗯,袁雯去医院照看徐诏问了。”

  “那你吃什么?”

  “会有阿姨来做饭,没饿到。”

  闫沭摸摸他的头发,捋了两下。周佼把自己缩得更小,他想着自己如果真的能变成闫沭的小猫小狗就好了,心里就不用再去感受那种突然涌现的痛苦。

  闫沭问他:“刚才为什么哭?”是之前进来时提过的问题,被周佼回避了去,但现在他就蜷在闫沭的怀里,想要逃开也逃不开。

  周佼低着头,用脸去蹭闫沭,好像是在讨好又像是在求饶。

  闫沭捏着他的下巴,稍稍抬起来对他说:“不要找借口回避,我是在关心你,所以想知道你是不是因为什么事情伤心了。”

  周佼揪住闫沭的衣服,他有时候觉得闫沭真好,可有时候……就像是现在这个时候,他就会有些烦闫沭,不喜欢闫沭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方式。他皱着眉,又用脑袋去撞,结果把自己给撞疼了,哼唧了两声,自己先委屈上,眼眶一圈红了,声音闷闷的,是明显的不开心,他说:“你真烦。”

  “我就对你烦一些。”闫沭觉得自己是真变成了他的哥哥,所有耐心都给了周佼。

  周佼沉默了好几秒,语气好像是窗外一直下着的小雨,阴冷的泛着潮湿。

  他把刚才自己和袁雯的对峙一股脑的告诉了闫沭,语速慢慢吞吞,让闫沭心疼的速度却比火箭还要快。

  他对闫沭说:“你要是真的是我哥哥就好了,我不想当袁雯的小孩。”

  闫沭看着周佼,听着他冒出来的傻话,心里想,他真的就是个小孩,根本还没来得及长大,就被大人给弄坏了。

  闫沭环住他,亲了亲他的脸。

  周佼呆住,愣愣地看着闫沭。这好像是闫沭第一次主动亲他,周佼嘴一瘪,一直憋着的眼泪从眼眶里冒出来,他盯着闫沭,小声问:“你亲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想亲亲你。”闫沭按按他的头发,“臭弟弟,以后难过了不要憋着,要和我说。”

  “怕你烦我。”

  闫沭歪头,“刚才谁说我真烦的。”

  周佼晃了晃脑袋,低声道:“不一样的,你能烦我,我不能烦你。”

  “为什么?”

  “因为我怕,我一烦你,你就不理我了。”

  “我不会不理你。”闫沭凑过去,他们额头抵在一起。周佼听到闫沭说:“以前是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现在我都知道了。回学校后,我不会让他们中伤你,以后什么事情,我都会护着你。”

  寒假快结束前,周佼约了闫沭说想去动物园玩。

  他们说好了十点在地铁口见,周佼那天很早就出门了。他先去了市中心医院,穿着闫沭在滑雪的地方给他买的那件羽绒服,黑色长款遮到了脚踝,羽绒服里是一条新买的裙子。

  他走到医院里,徐诏问的病房是在顶楼,门口有保安看着。徐诏问之前经常带着周佼出入各类场合,所以他的脸,几个保安也都熟悉了。

  周佼畅通无阻进去,袁雯刚出去,不在房间。病房里开了一盏小灯,绵密昏沉的光线像是生命快要落幕时跌下来的光。周佼看着躺在床上的徐诏问,慢慢走过去。

  这个他恨之入骨的人,此刻正奄奄一息躺在那张雪白的床上,靠着几根管子存活着。

  周佼压抑着嘴角弯起的弧度,盯着徐诏问消瘦干瘪下去的脸,轻声说:“爸爸,我来看您了。”

  躺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周佼肩膀轻颤,像是疯了一样,笑声终究是止不住。

  他咬着下嘴唇,突然往前一步,手撑在床边,弯下腰,凑近了些,在徐诏问耳边,低语:“爸爸,我和你儿子在一起了。”周佼停顿,“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所以拜托您……这辈子都别醒过来了。”

  袁雯提着两壶热水进来,她听门外的保安说周佼也来了,脸上露出笑意,看到周佼后道:“佼佼,来看爸爸吗?”

  周佼直起身,扭头,脸上是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笑容,翘着嘴角说:“对啊,看看他醒没醒?”

  他说完,拢紧衣服,像只出笼的鸟雀,朝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