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科生 第26章

作者:魏丛良 标签: 情有独钟 花季雨季 近代现代

  邹奇从办公楼下去,没走多远,便看到了周佼。素来寡淡冷漠的周总监捧着一个玻璃缸,边走边哭着。他陡然一惊,往四周看了看,已经上班时间,园区内根本没人。邹奇顿时觉得自己跟撞见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抓着头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去。

  周佼走近了些,邹奇小跑了几步喊住他。周佼掀开眼帘,睫毛上都是眼泪,眼睑一圈也是红色,他拧着眉看着邹奇。邹奇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不禁一愣,僵在原地,隔了几秒,讷讷道:“总监,你还好吗?”

  周佼停下脚步,低头看着鱼缸,他的身体轻轻晃动,玻璃缸里的水也缓慢浮动,那条名为“吞吞”的蝴蝶鱼逐渐沉到了最低下。一滴滴蓄积着的眼泪往水里掉,邹奇睁大眼,忐忑无措看着他。

  周佼声音沙哑,“你叫什么?”

  邹奇“啊”了一声,立刻道:“总监,我叫邹奇。”

  “邹奇,你有铲子吗?”

  “我……我有,总监你等等!”

  邹奇跟阵风似的往楼上去,周佼呆站着,等了几分钟后,邹奇气喘吁吁跑过来。手里的铲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他亮给周佼看,周佼抱着鱼缸,指着花坛角落,“到那边去。”

  他跟在周佼身后,看他放下鱼缸,而后听他说:“把铲子给我。”

  “总监你要做什么?”邹奇一边说着一边把铲子给他,然后就看周佼蹲在花坛边,就着一堆泥土,开始挖坑。

  周佼一声不吭,低头挖坑,零碎的泥粒溅在他的身上。苍白的手抓着铲子柄端,手臂上的筋络一根根突起,指甲盖里抹上了一层黑。

  邹奇站住他身后,正愣怔茫然时就听周佼说:“帮我把吞吞拿出来。”

  “吞吞?什么吞吞?”

  “鱼缸里那条死了的蝴蝶鱼。”

  周佼从半蹲到半跪,低头看着那堆起来的土坡。

  邹奇侧过头,能看到的是周佼白如纸般的脸,又见他低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一滴滴汇聚在下巴尖上,而后往下掉。

  养了十年的鱼还是会死,喜欢到骨子里的人会分开。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的,周佼跪下地上,双手狠狠抓起一把泥土。

  邹奇惴惴不安看着他的背影,见他起身,立刻后退一步。周佼拾起铲子递还给他,声带像是被玻璃榨碾过沙哑道:“谢谢。”

  那天晚上邹奇失眠了,睡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白天周佼的模样。周总监为什么会哭?他闭上眼又睁开眼,翻来覆去好几次,猛地起身,走到厨房灌了一大杯凉水。

  第二天上班,邹奇掐着点到。隔了几分钟,同事稀稀拉拉都到了。邹奇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看着电脑,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吃饭时间,他问身边的同事,“周总监来了吗?”

  “没来吧,我听人事说,总监他好像是请了年假去外地了。”

  邹奇愣了愣,“去外地了?要几天?”

  “你怎么那么关心?想知道自己去问呗。”

  邹奇抿抿嘴,拿起手机又放下。

  飞机抵达丰城机场,周佼穿着薄衫,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他戴着眼镜,银边无框,纤薄的镜片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周佼从机场出来,直接坐车去了丰城监狱,的士从市中心开出,车轮碾着沥青路面,他看着窗外,阳光落在脸上,常年晒不到光的皮肤近乎透明。

  的士开到看守所大门外,周佼背着双肩包下车,乖巧的样子像个学生。

  就像是以前每一次来见闫沭那样,他填好申请,在外面等候。

  他以为这会像以前每一次那样看不到闫沭,却没想到在等了两个小时后,狱.警来叫他,让他过去。

  隔着一层玻璃,周佼看到闫沭被人从那扇侧门里带出来。他已经有很久很久很久没见到闫沭了。

  闫沭坐在他面前,剃了圆寸,额角上多了一条疤,脸颊瘦削,神情淡漠。

  周佼见到他,神情一下子激动起来,指着放在右下角的电话,让他接。

  他们被一根电线一个话筒相接,周佼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扶在玻璃上。

  他对着电话,在闫沭还未说话前,他先把所有的话都给说了,“哥哥,你走后就没人提醒我要按时吃饭,也没人会让我冬天多穿衣服,我没办法自己睡着,只能吃药,安眠药不管用,就加倍剂量,有一次吃多了差点死在家里,来打扫的阿姨看到了我给我打了急救电话。可我其实是真的有些不想活,你不在了,你不想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闫沭安静地看着他,指腹抵在玻璃上,一撇一捺,划开一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23 20:30:40~2020-01-24 20:3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20s 8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20s 25瓶;擱湤P 3瓶;zhu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闫沭是在来年一月出狱的,他在狱中表现出色,减了两年刑,提前放了出来。

  周佼请了一个月的假,他在闫沭出狱那天提前在外头等他。冬日严寒,他在冷风头里站了两个多小时,最后看守所的工作人员过来问他在等谁。

  周佼说了名字,对方看了眼名单,便道:“闫沭在上午就走了,没和你说吗?”

  周佼的神情凝固在脸上,像是一张白纸被扯出了一串皱褶。他沉默地站在原地,狱.警看了他一眼,问他还有什么事吗?周佼缓缓摇头,说没事了,而后回头。

  外面的风冷得要死,他钻进那层冷风里。这个丰城曾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可此刻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呆站着,一时间十年的煎熬都化成了累积在一起的委屈和痛苦。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浮萍,找不到落脚地,没有依靠,随着风飘散,成了什么都不是的一个人。

  每年去丰城探望闫沭是他每年最期盼的事情,就算闫沭不肯见他,可他知道在那个地方闫沭还在,总有一天只能见到的。而现在闫沭走了,他抓着自己的衣服,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蹲在地上,崩溃哭着。

  “周佼,你知道我妈的墓在哪吗?”闫沭的声音冷冷清清盘旋在上空。

  周佼一愣,呆呆地仰起头。闫沭穿着一件军绿色外套,灰色长裤,黑色运动鞋破旧不堪。他低头看着周佼,额角的疤很深,神色却很淡。

  闫沭入狱后,闫芳芳的世界就像塌了一样。她完全不能想象闫沭杀了徐诏问,她四处求人奔波,却连闫沭的面都见不到。

  闫芳芳的身体其实不好,她被检查出来是乳腺癌,可为了不影响闫沭高考,就一直瞒着。春节那几天也是背着闫沭一直在医院里做治疗。

  闫沭出事后,她简直是万念俱灰心力交瘁,没几年就病逝了。

  闫芳芳的葬礼是周佼置办的,他慢慢站起来,脚蹲得发麻,趔趄一下,周佼伸手去抓闫沭的手臂,好不容易站稳。

  闫沭一动不动,低头看着掐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周佼一顿,站稳后立刻松开手。

  “我的车停在那边。”周佼指了指左边那头。闫沭侧头看去,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周佼的车是几年前回丰城的时候买的,白色的特斯拉,买了之后就放置在了这里。闫沭坐在副驾驶,周佼靠在驾驶位,他其实很少开车,更不用说副驾驶上坐着人,免不了会有些紧张。他拉开手刹,手刚抚上方向盘,肩膀被轻拍一下。周佼侧头,闫沭指了指他的侧边,“系上安全带。”

  周佼愣了愣,手松开方向盘,立刻拉起安全带系上。

  他抿了抿嘴,双手握紧方向盘,身体微微前倾,聚精会神看着前面的道路。

  周佼心跳得很快,掌心发热,手指微微发麻。他感觉到闫沭投向自己的视线,那种目光让他觉得窘迫,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在闫沭眼里是什么样子,他们十年未见,闫沭的生疏让他慌张。

  车子碾过缓冲带,颠簸了一下,绿灯跳成了红灯,车轮靠在斑马线前停下,周佼僵硬的脊椎贴着椅背,深吸了一口气。

  他侧头去看闫沭,闫沭垂着眼,睫毛很长,一小撮阴影落在眼睑下,是一段冷淡疏离的冰。

  落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嘴里,周佼闭上了嘴,神情恍惚了几秒,慢慢贴回原处。

  绿灯跳了出来,一声鸣笛撞醒了周佼,他陡然一惊,回过神来,眯起眼看着前面的绿灯。

  周佼松开刹车,轻轻踩下油门。

  车子绕过几个弯口,没去市南路,而是去了闫沭的家。闫芳芳走了后,这里的房子就空置了。周佼把车停在门口,转过头对闫沭说:“到了,一起上去吧。”

  闫沭仰着头,看着已经变得老旧的公寓楼外墙,他的确是变得很不一样,只是沉默地看着,剪影落下是一段暮色沉沉的光。

  车门拉开,闫沭下车。周佼立刻跟着下来,走在他身后,跌跌撞撞跑上去。

  曾走过无数遍的几节楼梯,阔别多年后,却好像怎么也迈不上去。闫沭站在楼梯下,周佼先走了几步,扭头看他,“哥?”

  闫沭脚尖轻点地,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回去吧,去外面住。”

  周佼呆了呆,表情凝滞了一秒,随即笑道:“好啊,哥哥。”

  周佼开车,在附近找了家酒店。

  进酒店是要身份证,闫沭的身份证已经过期,没办法住进去。周佼便开车去了一家远一些的小旅馆,他交了自己的身份证,自己先进去,隔了片刻,闫沭上楼。

  小旅馆阴暗潮湿,周佼推开门进去,门半掩着留了条缝,光隐隐绰绰往里摔。周佼坐在床边,白色的床单被他拽成皱褶,他盯着那条缝隙,心里乱成一团。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像是一片死水被砸出了涟漪。那片不知道是为什么由来的涟漪在看到那束骤亮的光后瞬间开出花。

  周佼睁大眼,看着闫沭推门,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脸上带笑,像是以前每一次,叫着哥哥。

  闫沭走进房间,右手按着门,“咔”一声,门轻轻合上。

  闫沭走近,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房间里就一张床,他侧头看向周佼,声音低沉略哑,“你走吧。”

  周佼没动,朝闫沭靠过去。他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闫沭,“你别叫我走。”

  闫沭沉默,几秒之后,他说:“我配不上你的。”

  周佼听了,看着一下子就要哭了,他抓着闫沭,声音哽咽,“你别这么说。”

  “十年真的太长了。”闫沭垂眸,轻轻柔柔的光晕笼罩在周佼的脸上。

  这么多年,闫沭不知道周佼是怎么过来的,周佼也不知道闫沭是如何熬下去的。他们就像是失联在外空的两颗卫星,信号塔已经发射不了,距离越来越远,十年成了几万光年。

  周佼的眼泪往下掉,他现在比小时候能哭,心脏好像也没那么坚硬,彻底把自己暴露在外,变成了一团能让人轻而易举伤害到的柔软。

  周佼掉着眼泪,小声又委屈问:“哥,你不要我了吗?”

  闫沭不语,周佼怕他说出拒绝的话,急匆匆上前,双手抓住闫沭的手臂,额头一下子撞在闫沭的胸口上。他侧过头,听到闫沭的心跳声,哽着声音,低泣道:“我不走,我不想走。”

  他这么哭着,抓着闫沭手臂的手吐痰往下,不知道碰到了什么,闫沭一愣,立刻把他推开。

  周佼措不及防,软绵绵的身体直接被推到在地。一声闷哼,周佼看着是摔疼了,捂着手肘,蜷缩在地上。

  闫沭愣怔,走到他身前,半弯着腰,声音暗哑,“你还好吗?”

  周佼没动,闫沭皱皱眉,伸手去拉他,指尖刚碰到周佼的手臂,便觉得一股牵力拉扯着自己。他愣了愣,整个人往前倒,直接压在了周佼身上。

  周佼的气息沉沉,焦灼的热气呼在闫沭耳边,他说:“哥,我想你。”

  闫沭的身体僵滞,周佼抬起手去碰他的脸,停顿了几秒,用力抱住他,哽咽重复了遍。

  闫沭的手撑在他的脸颊边,视线直勾勾落在他的脸上。他用手指描绘着周佼的脸颊轮廓,他说:“周佼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周佼定定地看着他,闫沭拨弄着他的头发,“我变了很多。”

  “那又怎么样?你变成什么都是闫沭。”周佼把自己的脸贴过去,眼眶一圈都是红。

  闫沭平静地看着他,撑着手慢慢直起身。就在周佼以为他还是要放开自己时,后颈突然被闫沭扣住,接着嘴上一疼。闫沭的脸在他眼前放大,唇上是凶狠的吻,脸上落下滚烫的泪,周佼双手拥住闫沭,加深着这个吻。

  他一直在哭,躺在闫沭怀里,被他抱着,让他有一种重回人间的错觉。

  他流落在外的魂魄好像重新找到了落脚地,他用力抱住闫沭,哭得越发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