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渍杨梅 第9章

作者:刀知道 标签: 近代现代

  周槐打开凉水,把印着并蒂牡丹的搪瓷盆冲了一遍,慢慢回答说:“坏了,还没来得及修。”

  张庭深点头,走进比卧室更加昏暗的厨房里,对周槐说:“帮我也洗洗。”

  周槐愣了几秒,目光局促的扫过青年沾满精液与淫水的性器,讷讷问他:“只能用盆洗,可以吗?”

  张庭深笑笑,凑近他,口气像撒娇也像调情:“我没这么洗过,你帮我。”

  二十八岁的张庭深用起这些仍是无往不利,甚至,比他十九岁的时候更加危险致命。

  周槐心软了,他总对张庭深心软。

  搪瓷盆里重新注入热水,周槐握着一张崭新的白毛巾,沉默温柔地擦拭着弄痛过他的东西。

  张庭深垂眼,盯着周槐细白的指尖,看了一会儿,目光流转,陷入柔软睫毛投下的浅浅阴影里。

  那一瞬间,张庭深很想亲亲周槐。但他迟疑了,不明原因。

  于是,原本该有的一个干净的吻消失在了滴答作响的雨声里。

第21章

  清洗干净后,张庭深问周槐要了把伞,穿好衣服离开。

  周槐没说什么,垂着眼睛,扯掉了被性交弄脏的床单。

  他觉得自己好像小说里廉价的橱窗妓女,有客敲窗,就必须涂好脂粉,温柔款待。

  而张庭深,则是每日最晚登门,优雅落魄的漂亮嫖客。不花一文,仅凭英俊皮相和便宜情话,便能在狼藉中同他苟合。

  可笑的是,妓女迷恋嫖客的皮相与情话,像迷恋烟筒里叫人成瘾的鸦片膏。

  周槐将沾满精斑与性液的床单揉成一团,厌恶的丢到水泥砌成的洗衣池中,又烧一壶水,用沾湿的毛巾擦拭自己汗涔涔的身体。

  牛乳一样白皙的身上布满爱欲痕迹,清澈的热水淌过,蒸出微微热气。

  周槐忽然没了力气,跌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终于崩溃哭泣。

  然而,他的眼泪没有一点声音。在雨里,像不足道的叹息。

  “你怎么了?”

  是张庭深的声音。

  梦一样,又远又恍惚。

  周槐木讷的抬起头,张庭深正向他走来。

  他的懦弱、不堪和狼狈,全被去而复返的青年看在眼里。

  “没事……”

  回答很缓慢,依旧迟钝笨拙。张庭深捞起湿漉漉的周槐,摸摸他的脸,问:“哭了?”

  周槐还是说:“没事。”

  张庭深向来缺乏同理心,没有心思去懂得周槐为什么会伤心哭泣。老旧的灯光那样暗,暗到根本看不清泪水,他便佯装眼盲心瞎,当做没有撞见男人的痛楚。

  但他仍然热衷执着的扮演一个温柔情人。

  之前的性交过于完美心动,令他久久无法出戏:“好了,别哭了,衣服穿好出来吃饭,我让人买了吃的过来。”

  周槐看着他,后知后觉的问:“你怎么回来了?”

  声音很小,更像是自言自语。

  张庭深从架子上扯下一张干毛巾,毛糙地帮周槐擦干身体,挑眉回道:“我不能回来啊?”

  周槐不说话,眼睛低垂着,表情困惑迷茫。

  张庭深带了各种食物,每样都体面精致,同陈旧木桌很不相称的排场。

  他将一次性筷子从纸袋里拿出来,递给周槐:“快吃吧。”

  周槐坐下来吃饭,睫毛垂下,很安静,咀嚼也没有什么声音。

  他习惯隐藏自己,不做任何会让别人注意到他的事。不发出声响,不和人对视,不被谁看见的苟活于世。

  吃完之后,周槐默默收好垃圾。张庭深似乎铁了心要留宿,拎着水壶,用搪瓷盆洗了个澡。

  刷牙时,他用了周槐的牙刷。

  沾着牙膏泡沫的刷子放入口腔的瞬间,张庭深莫名产生了一种偷窃的快感。

  回到卧室时,周槐已经睡着。

  他关了灯,躺在周槐身边,强硬霸道地将男人强壮的身体揽入怀中。

  使用牙刷的偷窃快感仍在延续,所以张庭深又偷了个浅薄的吻,在黑夜里,他彻底变成一名无罪的盗贼。

  雨在吃饭时便戛然停止,而今云舒雨霁,格子窗上,露出半个惨白的月亮。

  张庭深借一段月光看周槐,兴奋得睡不着觉。他知道,这个男人很容易就能属于他,不用太多心思技巧,只要一点点温柔,就能骗到手上。

  但此刻,张庭深只想做个偷香的窃贼。

  他不想行骗,不愿当着清白月光展示他的高超骗术。

  他想让时间停止。

第22章

  夜晚至深至浅。

  月亮至近至远。

  周槐照着生物中醒来,窗外天色晦暗。

  张庭深感到枕边人在动,迷迷糊糊睁开眼。伸手揽住周槐,亲了一下。带着睡不醒的声音抱怨:“好早啊。”

  此刻,缺乏侵略性的张庭深是很让人心动的。周槐忍受着胸口的微微悸痛,解释说:“我要上班了。”

  他背对张庭深,贴身套上白背心,又穿上一件宽松廉价的深色T恤。

  张庭深觉得,周槐的白色背心好像少女缀着柔软蕾丝的纯白文胸,能够轻易扰乱年轻男孩的心。

  但他早就不再是年轻男孩,不应该再为这样的微弱的诱惑着迷。

  他抿抿唇,不自然地问周槐:“要我送你吗?”

  周槐犹疑,缓慢摇头说:“不用了。”

  城中村离开发区很近,拐出鱼叉小巷,坐九站公交就能到达。

  但周槐必须赶上五点半那一班,不然他会迟到。

  张庭深坐起来,慢条斯理地穿上衣服,看着周槐笑了一下,温柔又挑逗,黑色眼睛天生的脉脉含情:“我想送你。”

  周槐没再拒绝,点了点头,站在原地等着。

  张庭深随便洗了把脸,用周槐的牙刷刷牙。等他弄好,时间又过去了十分钟。

  周槐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出神,晨光稀释过的月色照在他身上,好像一座枯朽破败、无人观赏的雕像。

  “走吧,我好了。”

  张庭深的声音为他招回了魂魄,周槐动了一下,迟钝地说:“哦,好。”

  他打开门走出去,脚步有些赶。

  张庭深也跟着行色匆匆。

  周槐不说话,低头往前,他不敢去看张庭深。

  混乱的性交让他开始分不清十九岁的张庭深与现在的张庭深。但他知道,甜蜜的恋爱幻觉会剜掉他的心,他不能让美丽的东西继续滋长,黑暗腐坏的世界养不好任何人的爱与温情。

  等到了开发区,周槐匆匆进入物流站,开始他一天的工作。

  张庭深则开着沾满泥点的高级跑车回到家中补眠。

  一夜春情伴随晨光消散,露水一样,朝死暮生。

  晚上回家,周槐没有看到任何关于张庭深的符号,他本能地认为,这就是结束了。

  几近褪色的幻想被强制着铺上浓彩,颜色鲜艳旖旎,足以支撑孤独的灵魂暂不衰朽老去。

  周槐忽然感到轻松。

  他一直在从真实的张庭深身上窃取虚妄的爱。

  这很无耻。

  周槐站起来,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白色瓷罐,茫然的捧在手中。不是什么古董名器,最普通最寻常的罐子,里面装着舅舅的骨灰。

  舅舅死于爱情。

  爱是会让人死的……

  周槐永远记得那个清晨,母亲死后的第三天,舅舅一身白色西服出现在灵堂。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头颅微垂,好像山林深处一株沾满晨露与朝霞的百合。

  周槐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男人,漂亮到令他暂时忘记了失去母亲的切痛。

  舅舅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也是村里唯一的叛逆者。

  所有人都在灵堂上对这个漂亮男人指指点点。

  因为舅舅喜欢男人。

  他和母亲一样犯了罪,违背繁衍本能的爱情,在这里也是罪。

  十二岁的周槐在母亲灵堂上听到的全是嘲弄、侮辱的话,他不知道,这场恶意横生的葬礼是不是真的会让母亲得到安息。

  舅舅穿过嘈杂的人群来到他面前,蹲下身,非常温柔地摸他头顶:“妈妈去了天上,听不到他们说的话,那里很好,很自由。”

  周槐似懂非懂地牵住舅舅的手,张大眼睛,无助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