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有迹 第26章

作者:许湖 标签: 近代现代

  李知侧过头和林潮生对视一眼,笑着说:“是学弟。”

  有旁人在场,李知也就没有提出让林潮生试着用那架望远镜观测了,不方便手把手教他,有点可惜。

  夜色将至。天文台外人渐渐多了起来,原本空旷的顶楼被各种望远镜和摄影设备占据,还有人带着毯子、暖手宝和酒水零食,不像来观测的,更像是来开party。

  林潮生走到门前,看到外面这阵势有点懵,“我们是不是不应该空着手来?”

  “你怎么知道我是空着手来的?”李知故意卖了个关子。

  “你也带毯子了啊?”林潮生看向他,“其实人这么多,应该不会冷。”

  月亮很暗,夜空晴朗,这样的夜晚尤其适合观测。不知道谁关上了嵌在墙壁上的一排照明灯,四周顿时陷入黑暗,大家纷纷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照明,一粒粒光亮起来,渺小纷繁,仿佛把这里变成了另一个宇宙。

  离预测的流星雨极大值时间还有一会儿,顶楼上的众人席地而坐,有个似乎是社长的领头人坐在中间,抱着台电脑,给新来的社员讲天文知识,科普之余谈天说笑,哄闹声不停。

  哪有一丁点浪漫的影子。

  李知瞥见林潮生倚在门边,神色认真,听得津津有味,暗道完蛋。

  “讲得挺有意思的,”林潮生咕哝道:“但是我不想坐地上。”

  想什么呢?我哪会让你坐地上。李知放低了声音说:“跟我来。”

  “去哪啊?”林潮生一头雾水地跟着他绕过顶楼上乌压压的人,往天文台的另一侧走。

  并非林潮生想象中的死角,而是一个开阔的露台,面积不算很大,但位置隐蔽。上面有一张圆桌和两把舒适的躺椅,桌上酒水饮料、零食瓜果一应俱全,角落里还摆着一架折射望远镜。

  导师们闲下来的时候偶尔会在顶楼开茶话会,李知以前也参加过,便借了他们的桌椅,顺带有偿征用了实验室里师兄师姐的零食存货,明天双倍还。

  林潮生惊讶道:“这都是你准备的?”

  “是啊,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李知满脸期待地望向他,不自觉地露出求夸奖的表情。

第34章 参宿四与幻觉

  林潮生的反应相当给面子,他朝李知竖起大拇指,十分真诚地说:“想得真周到。”

  李知脸上倏尔绽开一个很明快的笑,还有不轻易露出头的两颗小虎牙。他非常开心并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夸奖,同时心里又有些怅然,林潮生并不知道他的这份细致周到并非对所有人都如此。

  “现在双子座在哪个方位啊?”林潮生仰头望着夜空,一片灿烂星海。

  李知看了眼时间,九点三十五。

  “还在东边,”他抬手指了指角落里架好的望远镜,“调好焦了,你要不要试试?”

  林潮生走近,惊讶地发现望远镜和经纬仪的各项参数都已经调试好了,就连脚架的高度也是根据他的身高调整过的。

  他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李知。

  李知抱着手臂,淡然解释道:“怕你不会弄,我就顺手一起调好了。”

  “你这是在质疑工科生的动手能力啊。”林潮生笑着说。他用一只手托住镜筒,微微弯下腰,把眼睛对准目镜。

  观察了一会儿,他又转动旋钮,把寻星镜转向其他星体。

  “时间快到了。”李知看着表提醒道。离流星雨降临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这架望远镜的视野太小,业余观测流星雨的话最好还是用肉眼,可视范围更大,捕捉到流星的几率也更高。

  林潮生往后撤,低下头和坐在椅子上的李知对视,“从望远镜里看到的星星和我想象中差别挺大的。”

  天文类的报刊资讯他平时常看,早就知道从望远镜里看到的星体没有照片上好看,但别人的经验始终是主观的,只有自己亲身体验过才能感受到。

  李知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喃喃道:“我忘记拿相机了。”他这时候才想起来,把相机连接到望远镜上,拍出的效果远比目视要来得好。实在是百密一疏。

  “没事,主要也不是为了看这些。”林潮生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见李知露出懊丧的表情,反倒安慰起他来了。

  李知又好奇地问他:“你刚才都看到了什么啊?”

  “看到了月球上的环形山,土星环,参宿四,”林潮生慢慢数着,“还有好多我不知道名字的星星。”

  “参宿四啊……”李知沉吟了一下,抬头望去。

  夜空中冬季大三角的轮廓十分清晰,星星汇成河流在缓缓流动。

  他看到了猎户座的参宿四。

  数月前,有人观测到这颗星星持续变暗,由此推断它已经爆炸了,引发了天文领域广泛的讨论。参宿四离地球太远,它的爆炸并不会对人类的日常生活产生什么影响,但确是不可多得的天文现象,出现的概率比买彩票中了一百万还要小。

  不过令人惋惜的是它后来又逐渐变亮了,又有天文学家分析说这次亮度的变化可能与恒星黑子有关,但仍有不少人在期待超新星爆炸,尽管它距离地球有六百多光年那么遥远。

  “你说参宿四会爆炸吗?”林潮生问。

  李知说:“会吧,说不定明天我们就能看到。”

  “这么说的话那它七百年前就爆炸了。”

  “也不是没可能。”李知顺着他的话自然地说道。

  一切猜测都尚未有定论,他这样想,但无论怎样,林潮生喜欢他的概率总比参宿四爆炸的概率要高吧。

  这时他听到另一边传来一道稳重的声音,音量刻意提高了,大概又是社长在科普。但隔着一段距离,听得并不太清楚:“流星……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用肉眼看到的是黄色和白色,还有蓝色、红色、绿色、紫色,那为什么流星会有这么多种颜色,有人知道吗?”

  有人瞎接腔:“因为好看!”

  还有人跟着唱道:“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社长好像接着又说了些什么,被断断续续的说笑声盖住了。

  李知耐心地听了会儿,总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想起来你上次在天文馆当讲解员,给一群小朋友科普的时候了。”他依然望着天上的星星,没有看林潮生。

  那时四周也和现在一样嘈杂,人影错落,而李知的眼睛里也和现在没什么两样,唯独只能看到林潮生。

  林潮生点了点头,脸上也浮现出回忆的神色:“虽然人太多了有点吵,但还挺有意思的。”

  李知闻言坐直了身体,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所以为什么流星有不同的颜色呢?下面请林老师为我们讲解一下。”

  “星体和大气摩擦产生的化学反应?不同的原子发的光也不一样……我没做功课啊,说得也不太准,”林潮生不是很确定地问,“应该是这样吧?”

  李知眼里有很浓的笑意,“差不多吧。”

  “那这位小朋友还有别的问题吗?”林潮生微微歪了下头,口吻认真地问。

  空气里充斥着细细密密的吵闹声,这块隐秘的露台也被完全占据,寂静无处躲藏。李知的心猛然一空,“什么小朋友啊……”

  “你看我刚才都这么配合你了,”林潮生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满地说,“你怎么一点儿都不配合啊。”

  “哎。”李知停了几秒,忽然叹了口气。这在林潮生看来显然有点莫名其妙。

  然后他又笑了:“我的错我的错,下次一定配合。”

  林潮生轻哼一声,也没当回事,继续仰头看星星了。他当然不会知道,当他看向李知时,眨一次眼睛,睫毛扇动每一下,就会在李知心里就掀起一阵无人察觉的海啸。

  “你刚才听没听到他们在唱什么啊?”林潮生枕着手臂躺在椅子上说。

  另一边躺着出神的李知又坐起身来,“嗯?什么?”

  林潮生依然躺在那儿没挪动一下,眼望着夜空,惬意地吹了一段口哨。李知顿时震惊了,林潮生竟然能把口哨吹出好听的旋律。而他从小到大都不会吹口哨,每次听到别人轻松自如地吹口哨,都暗自觉得他们很厉害,他自己也悄悄练过,但一直吹不成调。

  “你吹的什么啊?”

  “就他们刚才唱的,”林潮生有些难以置信:“你没听过?”

  “没有。”李知摇摇头。

  “难道我吹跑调了?”林潮生怔了怔,反思起自己来,但依然不相信李知没听过这首耳熟能详的歌。于是他轻轻唱道:“等不到双子座流星雨,洒满天际,先点燃九支仙女棒代替。”声音在无垠的夜色里显得极其清澈。

  他唱歌怎么也这么好听?李知有点听愣了,慢半拍地说:“呃……好像,有点耳熟。”

  “是吧,我就说你肯定听过,多少年前就很火的偶像剧片尾曲。”

  李知乐了,“你还看偶像剧呢?”

  林潮生连忙撇清,“我不看啊,我妈以前特别爱看……”然后继续专注地望天,“哎我好像看到流星了!”他惊呼。

  李知立刻抬头,没有看到任何流星出现的迹象,另一侧社长科普的声音也依然在继续。

  “幻觉吧。”李知说。

  有时候盯着夜空久了,就可能会幻觉。幻觉“流星”好像是一瞬间飘过来的,无法分辨头和尾,出现和消失的速度极快,轨迹也通常很短,从眼前一闪而过。李知初次观测的时候,就有人提醒过他,长时间地盯着夜空看时,一定要区分流星与幻觉。

  也许是因为太期待了,念念不忘必有的不一定是回响,也可能是幻觉,就像李知一直在期待的小概率事件。和林潮生相处的过程中,他偶尔会产生一些林潮生对他的态度也很特别,说不定会有某种可能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其实只是他的幻觉。

  思绪被拉回来,他听到林潮生追问:“是幻觉吗?”

  “是幻觉。”李知的声音变得很冷静。

第35章 火流星与好运气

  林潮生又盯着天空看了几秒,只有几颗黯淡的星星和他互相对着眨眼睛,看来刚才一闪而过的流星的确是幻觉,李知说得没错。他有点扫兴地“噢”了一声,头枕着一条手臂,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

  此时天文社社长正十分亢奋地给社员科普火流星,林潮生听到后又来了精神,“我以前在一篇文章上也看到过火流星……”

  李知转头看他,“什么文章啊?”

  于是林潮生兴致勃勃地给李知讲他看过的那篇文章的具体内容,还顺便分享了一下他爱看的天文报刊和杂志,发现很多和李知平时的读物有重合,除此之外,李知又给他推荐了几本刊物。

  “你知道很多搞天文的人除了专业相关的书还爱看什么书吗?”李知问他。

  林潮生反应了两秒,把他认为的属于浪漫范畴内的书在脑子里认真过了一遍,给出了一个自以为靠谱的回答:“诗集……吗?”

  “嗯,”李知沉吟着说,“看诗集的也有很多。”

  林潮生点点头,等着李知说正确答案。

  “哲学方面的书其实最受欢迎。”他自己倒还好,只在无聊的时候随便看看,而身边的人看得最多的是康德和叔本华。

  林潮生恍然。天文学家和哲学家研究的东西恰好都在现实与虚无之间,也在某种意义上有重叠。

  忘了听谁说过,读哲学的人都是悲观主义者。可惜林潮生对哲学的认识程度仅停留在高中政治课,他抓了抓头发,有点无措,“你也会很悲观吗?”

  “偶尔吧,”李知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遇到无法理解的事情时,我会提醒自己看开点,世界只是一团表象。”

  “哲学不是我这种凡人能学明白的。”林潮生说。

  “大家都是凡人好吧。”

  李知大二的时候选修过一门近代西方哲学课,教课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副教授,言行举止中透出一种超然于物外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