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热窝狙击手 第11章

作者:江亭 标签: HE 近代现代

  只可惜对面的狙击手根本来不及听到枪响——子弹的速度比声音快多了——他是倒地之后枪声才后一步来到耳边。他只来得及抬抬头,鸟群正好从他头顶掠过,带走他从此自由的灵魂。

  林奈放下枪,这才拿起对讲机,他的呼吸均匀平稳,一丝喘都没有:“威胁基本消除。”

  上校还没接话,瓦尔特已经发现不对:“糟了!车队掉头了!”

  山下的运输队本来已经准备进入埋伏圈,此时却意外地调转了车头,往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林奈啐了一声,人民军在山上的哨岗恐怕比他们想象得更多,有可能是某个漏掉的狙击手通知了指挥中心,进一步通知了车队。如果他们不抓紧时间阻止车队离开,再过一会儿,恐怕人民军就会有支援部队跟上来了。到时候,这一仗就会很难打。

  “我来想办法阻止车队,你们上去追人!”林奈通知上校。

  对讲机里传来上校简短的一声收到,装扮成当地治安团的武装部队从山下现身,朝着运输车队急追。林奈快速地移动,伸手拽着老树的一尾垂髫从山坡上滑下,他对身体和动作的控制甚至比对枪的把握还要完美,收放自如,军靴稳稳地落在坡道下的山道上。瓦尔特在他身后摔了个屁股着地,吃力地爬起来,也不抱怨。

  “我们要去哪!”小勤务兵在他身后高喊。

  林奈没有回答他,顺着望远镜眺望到车队,他尚未好全的腿其实一直在隐隐作痛,但他顾不上很多,大致在心里计算了射击距离,往山石上一趴,手里的枪已经架了起来。他抬眼看了看北极星遥远的寒芒,这枚冷冷的银色子弹正扎入夜空的皮肤。

  “瓦尔特,听好,我只说一遍。”林奈迅速的布置任务:“我知道这个距离对你来说很远,但是你要相信你能做到,你必须做到。最后一辆吉普车看到了吗?想办法射中它的轮胎,不能让它跑了。我会负责前面两辆。不要对着人开枪,你不知道你杀的是不是自己人。”

  瓦尔特手里攒着汗,在压力面前他选择勇敢:“好。我一定能做到。”

  林奈露出微笑:“好样的。”

  瓦尔特在他身边趴下。远远的能看到为首车头的轮廓。这是由头尾两辆吉普车和一辆卡车组成的车队——人民军大概不想太高调,车辆没有任何军队的标志,运输人员统一便装出行。

  只听林奈低沉柔和的声音在他耳边:“不要紧张,放松,跟着你自己的感觉走。子弹会知道你想要它去哪里。尽量别想太多,让你的手指带着你的大脑行动。”

  这声音如同他们身下的巨石,不可思议地压下了小勤务兵心中的疑虑。瓦尔特锁定了垫后的吉普车,为了适应全地形的路面条件,它的四个轮胎做得特别宽厚巨大。瓦尔特脑子有点乱,很难说有多少纷杂的念头同时掠过,他想不起来风速是什么样的,风偏怎么调整,他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一点,把注意力集中在轮胎上。

  “轮胎、轮胎、轮胎,”他默念,食指的指腹几乎要被扳机磨破。

  林奈在他身边开了第一枪。枪响震得他眉心一跳,差点把扳机扣下去。

  “不要让任何人、任何声音影响你。”林奈冷冷地说:“哪怕现在你身后爆炸了,下半身都被炸没了,你他妈的也得给我把那辆的吉普车射穿!”

  瓦尔特拼命点头,他做了个深呼吸,瞄准镜里他能看到第一辆车被刚才的子弹射中了轮胎,身体因为惯性被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直接将副驾驶上的士兵从敞篷的驾驶座上甩了出去。林奈紧接着开了第二枪,他射击的速度很快,几乎没有犹豫。子弹像打字机的按键,每一个落点都保证留下印记,这篇关于生死的文章是狙击手一笔写成,没有一句废话。

  瓦尔特看得血液沸腾,他感到一股冲上头脑的兴奋,吉普车在他的瞄准镜里像只笨拙的动物。他锁定了准星,扳机轻轻弹击了一下,子弹出膛带出的作用力反击在他肩膀上。

  “啪——”子弹偏了,顺着轮胎的侧面擦了过去。但吉普车还是受到了影响,轮胎打了一下滑,司机紧跟着踩了一脚刹车,车体的速度立刻降了下来。

  “再来。”林奈催促。

  瓦尔特深吸一口气,第二颗子弹出去了,这次击中了车门,高了。

  “再来——”

  第三颗子弹终于咬进了吉普车的后车胎,车身猛地一震,在地上擦出长长一段车辙,瓦尔特再补一枪,前胎失去了动力,车身刹不住直接撞在了前方卡车车尾上,侧翻栽倒在大路中央。

  “喔耶!”小勤务兵举臂高呼了一声,激动地声音颤抖:“你看到了吗?我打中了!我打中了!列弗先生!2公里,安拉,我打到了2公里!”

  林奈莞尔。对于一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勤务兵,这个成绩的确还不错。

  大路上,车队停了下来。三辆大型车连环撞在一起,当人民军的士兵们从漫漫的缭绕的黄烟中逃出来的时候,到处是焦油的臭味。他们甚至还没看清楚敌人的方位就开始开枪,朝着四周的山体毫无目标地扫射。山上的狙击手应该和他们形成配合的,但这时候已经不知所踪。

  突然有士兵指着远处一团阴影大喊:“有敌人!”

  雷托带着武装部队穿破阴云,粉墨登场。这些扮成治安团的私人武装战斗力和装备都远远比黑社会混混高了不止一个等级,是一支完全合格的政府军部队。雷托将人分成两拨,前后将这群陷在路中央的人民军包围住,如同鳄鱼的大口精准地啮在了猎物的动脉上。

  两方终于交火。人民军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敌人早已埋伏许久,他们这支运输队本来就比平时人数少,还带着军营里的人质,别说保住物资和人质了,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已经很不错。

  雷托则是有备而来,两名特种兵一人肩上一只火箭炮,对着货车车厢毫不客气地轰过去,直接将卡车揍翻在地,货箱被轰了个对穿,加厚防弹的钢板裂开两只井口大的焦黑的窟窿,白烟泉涌倾泻,只听雷托挥手呼喝一声:“能搬的都搬走!”

  三名武装人员顺着车厢爬进去,装模作样地把里面的物资卸下来往自己车上搬。为了低调,人民军的车队没有任何部队标识,只用了民用的货运卡车,如果运输过程中被误认为是企业的商运货物遭到黑社会团伙拦路打劫,也是很正常的。士兵们一边高喊表明身份一边开枪威胁。然而敌人压根没有停火的意思。这些武装人员火力还不小,火箭炮之后就是重机枪,子弹不要钱似的从头浇灌下来。

  雷托有一瞬间抬了抬头,金色的绚丽的火花在黑烟中绽放,视线突然大亮,弹雨发着光的尾翼化成无数萤火虫扑飞起来。如果没有耳畔此起彼伏的惨叫,这就是一副诡丽的童话幻景。

  血腥味已经刺鼻得他忍受不了了,他将货车后方让给武装人员,亲自到前方的吉普车上寻找人质。双方的火力都太猛了,根本不可能从车辆中间穿过去。他一咬牙,身体一趴从卡车的底部匍匐前行,从车头钻出来,找到前排被射成马蜂窝的吉普车。

  驾驶座上已经没有人了,车厢是空的。

  “艾力克!艾力克!”他高吼。一个人民军士兵躲在车门后方朝他射击。他刚抬头又只能趴下,回击了对方两枪。只有子弹打击在钢板上的“锵锵”两声回音他的叫喊。

  士兵知道他躲在车底,往车底又打了一枪,上校就地打了个滚,从车底侧边翻出,从车底反手丢了一枚手榴弹过去。他就地趴好,只那吉普车被炸得从地上跳起来,一瞬间冲天的火焰将天际线擦亮,吉普车哐当重新砸在地上,翻了两圈后,车体炸成一堆废铁。爆裂开来的热浪几乎把雷托的皮肤燎伤。运输兵被炸得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二次爆炸随时可能发生,三辆车撞在一起,充足的汽油甚至就可以把整条路都炸断。雷托不敢离车体太近,这时候他有点着急,人质还没有找到。他在密集的弹雨里爬回卡车尾部,去后面的吉普车找人:“艾力克!”

  一个运输兵正拖着人质从车上爬下来。两个人在撞车的过程中大约是晕过去了一阵,这时候才醒来,人质被他挡在身前作了人肉盾牌,脑袋上还顶着一把手枪。

  看见了雷托,那个运输兵把手枪压得更紧:“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第16章 晚安之吻

  人质见了雷托,眼睛一亮,但他机敏地没有马上喊人,只用眼神示意上校。

  雷托神态镇定:“先生,别激动,我只是想提醒你,最好别离车辆太近了,刚刚发生了爆炸。你的车撞坏了,如果油箱冒出一点油吸引了火苗,你接下来会粉身碎骨的。”

  运输兵吓了一跳,急忙往前走了两步。他看得出来雷托是“治安团”里有话语权的人:“你后退!让他们停手,我就不杀人,否则,我立刻开枪。”

  雷托叹气摇头:“我们是来劫货的,这个人或许是你们的宝贝,但在我眼里根本没有价值。”

  运输兵被他唬得一愣。他其实是没有权限杀掉手里的人质,这是塞尔维亚总统曾经看重的人质,还轮不到一个小小的运输兵来做决定。这时候他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丢下人质逃跑。

  就这样一个犹豫的瞬间,雷托已经举枪了。从抬枪到瞄准到射击整个过程没有丝毫间断,像是他已经无数次这样做过,那个运输兵双眼被射击炸开的火花一闪,子弹击中了他的手,他嚎叫一声连退两步,人质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雷托还想补枪,只觉得耳侧一阵火燎的灼热,子弹从后擦过他的发鬓射入运输兵的脖子。金属弹头将动脉直接撕开,如瀑的鲜血呈扇形漫洒出来。运输兵倒在自己的血泊里,一张惨白的脸很快被血汪染得浸湿红透,像一只刚刚放完血的畜生。

  雷托回头,塞尔维亚狙击手遥遥站在离他两百米的地方,朝他眨了眨眼。

  “噢,太谢谢你了,雷托,”人质和上校拥抱:“主保佑,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的挚友。”

  上校露出一个欣慰地笑容:“命中注定我们还能相遇,艾力克。”

  “那位是……”艾力克·勃朗拉沃的眼神指向了他们身后的狙击手。

  上校作简单的介绍:“那是林奈·列弗。”

  “看着不像是我们的人。你的手下吗?”

  “不,他是塞尔维亚人。”

  艾力克很惊讶。上校来不及解释:“先离开吧,这里不宜久留。”

  人质解救成功,雷托也不恋战,招呼武装人员撤退。他们把抢夺来的物资装上车,炸掉剩下的车辆离开。铝热手雷①产生的火光照亮了整片山林,与远处塞族聚集区的节日灯火遥相呼应,此时节日的气氛依旧浓厚,等运输队被劫持的新闻传开,最快也要到午夜了。

  回驻军指挥部的路上,两位好友终于有机会好好地说上几句话——

  “我联系了你母亲,她知道了你还康健地活着很高兴。但今天是没办法把你送回家了,我们知道的似乎所有姓勃朗拉沃的都已经迁去了扎戈列。这个时节,别说出国了,从萨拉热窝出去也是一件麻烦事。还要让你在我这里呆一段时间,等风头过来,再想办法把你送回克罗地亚。”雷托作了简单的解释。

  艾力克表示理解:“好,一切都由你……你来安排吧。”

  他的话很少,还有一点结巴,神情间看不到获救的兴奋,只有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的手指,能流露出紧张的情绪。林奈见过这样的人,长期在牢狱里忍受虐待后,他们变得神经质、小心翼翼并且习惯性恐惧,如同惊弓之鸟,这是灵魂被犹大亲吻后的副作用。

  这位克罗地亚先生唯一提出的要求就是给家人写书信:“母亲还好吗?我的路易莎(艾力克的妹妹)是否已经嫁人了?我实在有许多话想告诉他们,也是想让他们安心。”

  “这不是什么难事,”雷托答应他:“让通信兵一起带去就好。他们都好,路易莎准备订婚了,你会喜欢她的未婚夫的,他是个正派的辅祭②,一个乐观的善良的人。”

  “这就好……这就好……”艾力克喃喃点头。

  气氛显得有点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奈也在车上,克罗地亚人始终表现得谨慎,他用冷静而严苛的目光打量狙击手。有趣的是,眼下这个窄小车厢里如今坐着一个塞尔维亚人、一个波士尼亚克人、一个克罗地亚人,还有一个穆斯林(瓦尔特),可算是在民族和信仰属性上都充分实现多元化,并尽可能生动地还原了整个世纪以来这座半岛的僵局。

  雷托善意地打破了尴尬:“艾力克,林奈不是敌人。他参与了整个营救计划的方案制定和执行,如果没有他,我们拿山上那些放哨的狙击手一点办法都没有。”

  克罗地亚人的眼神微微放软。但林奈没吃这一套,冷漠地往角落的阴影里缩了缩。

  “难道他就是那位……”艾力克仿佛想起些什么。

  雷托点头:“是的。他就是。”

  林奈显得有点不耐烦。他搞不清楚这两个人之间在打什么哑谜。

  但艾力克的态度明显松缓:“你……你好,艾力克·勃朗拉沃夫。”他和林奈握手,并表示了感谢:“老实说,塞尔维亚人让我吃了……吃了不少苦头,可没想到,最后又是塞尔维亚人救了我。这大概就是主的安排吧。无论如何,愿主保佑你。”

  他是虔诚的东正教教徒,整个勃朗拉沃家族都是。但林奈对他的信仰毫不关心:“你的主最好保佑你能安全回到克罗地亚,其他的,不劳这位老人家操心了。”

  艾力克被他的冷漠吓了一跳,赶紧闭上嘴巴。

  雷托给了林奈一个责怪的眼神:“亲爱的,我们的朋友饱受牢狱之灾,你应该对他温柔一点。”

  林奈懒得理他。上校握着挚友的手:“你已经安全了,艾力。”

  “这简直就像一场梦……”克罗地亚人仍然没能适应现实。

  “那就把它当成一场噩梦吧,现在是清醒的时候了。”

  “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人民军这次只能吃哑巴亏了。没人知道他们今天晚上的运输任务,就算他自己承认今天有运输任务,也没有证据表明任何一方政府军参与了劫持行动。我们把货品劫走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治安团捣的乱。至于你消失了的事情,只能说明你趁乱逃走,不能说明什么。今天晚上跟着你的所有人都死了,也不会有人开口说你是被劫持走的。”

  “你……你有把握?”

  雷托甚至有点傲慢:“没有证据的事情,他们不敢轻易怪罪到别人的头上。即使是米洛舍维奇,他也不能平白无故地指控政府军劫持人质,这是要闹笑话的。”

  克罗地亚人点点头,舒了一口气。他的神情陷入迷茫和遗落,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这几年的经历:“开始……开始的时候我无法和外面联络,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被关了一年多之后才大概心里有个数。他们会告诉我……告诉我外面的情况,说父亲母亲每况愈下,还说抓了妹妹,真真假假分不清楚,我心里惶恐,总是不安,真是想……想自杀算了。如果不是因为几个一同受苦的老人家劝解,你现在也见不到我了。”

  这是人之常情,雷托可以理解:“后来情况好了?”

  “被转移到图兹拉之后好……好起来了,这里的管理相对宽松一些,士兵们如果得到一些小恩小惠,也愿意照顾我一点……”

  “你该早点把消息递出来,这样我们能早点营救你。”

  “我……我没想那么多……”

  雷托知道他现在情绪不稳定,也不逼迫。后半段路上,他们几乎不说话,艾力克这只历经风雨的小动物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洞穴里,他有时候好奇地看窗外的风景,有时候显得对什么都不敢兴趣,两只手臂一直抱在胸前,雷托和林奈都知道,他不是冷,只是害怕让人靠近。

  回到驻军指挥部后,雷托让勤务兵先送克罗地亚人去就医。林奈跟着他回防空洞办公室,两人心有灵犀地保持沉默。直到办公室的门关上,雷托才问——

  “在想什么,就说出来吧。”

  林奈斜乜他:“我只是想提醒你,从敌营救出来的‘俘虏’按照正常国家安全程序,要进行审问和脱密处理,确保他没有被人洗脑或者藏有其他秘密。他是你的朋友的确没错,但现在不是讲友情的时候,如果你不想哪天被安上妨害国家安全的罪名,他必须接受国家安全局处理。”

  雷托皱了皱眉:“你想说他可能已经是塞尔维亚人的间谍?”

  “他在塞尔维亚军营呆了三年。”林奈指出事实。

  “他才刚刚出狱,现在不是时机。你说的我明白,但现在把他立刻交给国家安全局,他经受不起漫长的审讯和脱密流程。”

  “那如果以后相关单位问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把人交出来,你最好想好说辞。”

  雷托皱眉,用好奇地语调说:“林奈,你有朋友吗?”

  林奈莫名其妙。

  “如果是罗曼·马科茨维基,你最好的战友在敌营里呆了三年,你把他救出来的第一时间会把他交给国家安全局吗?”雷托反问。

  林奈坚定地说:“罗曼自己会第一时间申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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