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热窝狙击手 第4章

作者:江亭 标签: HE 近代现代

  他动作极快,一气呵成没有半点迟疑,卡莱尔甚至没来得及感觉到腰后有东西掉了。子弹射穿他的太阳穴的时候,他还伸着舌头,舌苔眷恋着温热的皮肤。因为颅内压一瞬间的升高,他睁大眼睛,两只眼球突出,如同恶鬼吐舌,血液从太阳穴迸射出来,喷了林奈一头一脸。

  狙击手毫不介意地甩了甩脸,舔掉唇边的血液,将身上的尸体一脚踹了下去。已死的卡莱尔像一口笨重的袋子轰地滚落在地板上。他还在流血,积血很快在地板上形成小滩的血洼。

  “别动!把枪放下!不然我开枪了!”守门的另一个士兵拔枪相对。

  林奈斜乜他,无比冷静:“你没有权限杀我,你们把我带到这里,就是不想让我死。你开枪了,无论什么原因,都必须接受纪律处分。”

  士兵脸色有点白:“杀不了你,但我可以让你受伤。”

  林奈笑得轻松:“你可以试一试,是你动作快,还是我动作快。”

  士兵犹豫不定,林奈故意表现得不耐烦:“去通知你的上司。这里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你能够做决定的范畴。让他来跟我谈。”

  他打着算盘,只要把这个笨呼呼的家伙忽悠走,他就能一枪崩掉手铐,然后从窗户跳出去逃走。整个过程不需要一分钟,等所谓的上司来了,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没想到士兵仍然警惕地举着枪:“你刚刚开枪了,听到枪声他们觉得不对劲,肯定会来查看的,不需要我去叫人。我走了,这里就没人了,你会逃走。”

  林奈露出赞赏的目光。看来这些波什尼亚克人也不是都那么笨。

  他来不及继续忽悠,房间门已经开了。

  先进来两个士兵分列门框左右,然后呼啦啦三十来个特种兵冲进来将整个房间围了个密实,人人手里一杆M16,黑压压的枪口整齐划一指向中间的狙击手。一名勤务兵最后将门也堵上,不留一丝缝隙,确认现场情况后这才让开身体,从阴影中请出最后那一位。

  只听得两声噔噔的皮鞋敲地的步伐:“怎么回事?”

  这声音极严正、极稳重,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的声音,但不是为了展示教育带给人的好处,恰恰相反,坏处都被它暴露出来了。换句话说,这是专门用来撒谎的声音。只要听到这种声音,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说的是鬼话。他也知道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可他还是说。他说,不是为了说服人相信,而是出于维持一种“权威”。他的声音就是权威,因为说话是一种权力,在说话这件事上,他想说就可以说,他想不让别人说也可以不让别人说。

  一种最合适用来当官的声音,假得刚刚好,又不至于太自以为是。

  林奈第一时间认出这把声音,这就是那个在接应车后排暗算他的人,那个难得的对手。但他一向不喜欢官僚做派,不免对眼前这位“贵人”心生嫌恶。

  “贵人”也没想到进来看到的是这么一副香艳火辣的画面——堂堂塞尔维亚王牌狙击手衣衫不整、下半身全裸地靠在床头,浑身泡着一汪浓稠的、烂玫瑰色的血浆,一张美丽的脸在滚滚血珠中剥落出来,非浓艳不沉迷,非醉烂不妖异。

  狙击手本人毫无自觉,大大方方地交叉着腿,仿佛被窥视了隐私的不是他。“贵人”再看看倒在、裤子都没来得及完全脱掉的卡莱尔,心里顿时有了数。

  “上校,是他杀了卡莱尔。”士兵激动地说。

  只要不是傻子也能看得出来。“贵人”一哂:“嗯,我猜卡莱尔罪有应得。”

  士兵想阻止上司靠近林奈:“您小心一点,他很危险!”

  “贵人”命令:“把尸体抬走。你们都下去,这里交给我。”

  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这些士兵哗啦啦威风地来,又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林奈手里依然端着枪:“反正你们安拉最后也要烧死他的①,我只不过给他一个痛快而已。不介意吧?”他指的是卡莱尔。

  “贵人”仿佛没有看到那只枪:“是‘他们’安拉,我不是穆斯林。”

  “倒是难得。原来你们波什尼亚克人还有不是穆斯林的。”

  “你是塞尔维亚人,你就一定信东正教吗?”

  “我什么都不相信。”

  “贵人”微笑:“做个自我介绍。雷托·法布里奇·索洛纳扎罗夫,波黑政府军上校。初次见面,久仰大名,林奈·列弗。”

  “你有意大利血统?”法布里奇是个意大利姓氏。

  “我母亲是意大利人,父亲是波什尼亚克人。”

  林奈暗暗吃惊,一个非穆斯林的混血波什尼亚克人,这样的年轻竟然已经升到了波黑政府军的上校级别,恐怕此人非同小可。

  穆斯林是十分排外的,不同信仰的人很难被接纳进入他们的金字塔,越往高层走,越难以见到其他信仰的人。这个雷托,要么是个军事天才,让穆斯林不得不重用他,要么来路不小。

  林奈自认入伍时间也不短了,常年和波黑、克罗地亚军队打交道,对彼此有一定的熟悉程度。克罗地亚很早就全民皆兵,为的就是能够把国家独立那一仗打得漂亮。但是波黑政府军不仅管理松散、装备落后,甚至一大部分成员借的是克罗地亚人,实际上是一个和克罗地亚的联盟军,还不完全是独属于波什尼亚克人的军队。如果这伙人里出现了一个天纵英明的领导人物,塞军绝对不会不认识。而这个雷托·法布里奇·索洛纳扎罗夫,林奈连名字都没听过。

  但说雷托是单纯依靠背景获得了现在的职位,也不能让人信服。至少,这次对林奈的抓捕行动充分展示了雷托的能力。那么,这个人从前为什么没出现过?他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他的目的是什么?接下来他还打算做什么?

  “噢,这么说,你是个‘杂种’。”林奈恶意试探。

  雷托认真地说:“请不要这么说,很不礼貌。你不会想知道惹怒我的后果。”但他依旧微笑:“我知道大家很容易有偏见,不过,林奈,真实的世界和狙击手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很多事情不是通过高倍瞄准镜就能看准的。就像,你只看到我位高而权重,但看不到我掌握权力的秘密;就像,卡莱尔只看到你是一只漂亮的小野猫,但看不到你不容诋毁的骄傲。就像,你以为你昨天杀的是一个‘乌斯塔沙’,但不知道他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死刑犯。”

  “什么意思?”林奈皱眉。

  雷托看他像看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贝尔拉莫维奇现在肯定很懊恼,他的手底下混进了‘害虫’,以致得到的情报出现了重大错误,而且还赔进去两名优秀的士兵。我猜,他本来把这一仗当成职业生涯完美而风光的末尾句的,对吗?也许他还告诉你,这次刺杀是为了国家利益和民族大业?甚至承诺你,只要任务成功,他可以把你调回‘特种任务连’?”

  林奈一瞬间说不出话。

  一只冰凉的皮手套轻轻碰到他的手,将手枪抽走,只听男人低沉的笑声:“天真。”

  (1:伊斯兰教义中同性恋行为是不被认可并且有罪的,犯了与同性进行性行为这项罪的人应该被烧死。)

第6章 真相大白

  林奈做了个深呼吸。他的敌人很了解他,了解每一个细节。这是很恐怖的。

  “想问什么就问吧。”雷托好整以暇道。

  林奈毫不畏惧:“先把那个乌斯塔沙的事情说清楚。”

  雷托从大衣内层口袋里掏出一张证明:“他的真名叫拉姆齐·赞别法伊,克罗地亚人,因为抢劫面包店并杀害店主被判死刑。这是死刑执行书。”接下来,他解释了操作过程,“我们找到他,篡改了他的档案,加了一些耸人听闻的东西在文件里,再拍些可怕的照片,制造一个‘巧妙’的意外让档案流入贝尔拉莫维奇的手里,事情就成了。”

  “一个抢劫犯?”

  “可能还有别的前科,小偷小摸之类的。”

  “你怎么确定贝尔拉莫维奇会相信假情报?”

  “他太久没有出风头了,这是个好机会。”

  “就这样?”

  “不够吗?”

  “你在人民军军部安插间谍?”

  “我可没这么说,这是很严重的指控。”

  “你说‘贝尔拉莫维奇手下混进了害虫。’”

  “那是他自己御下不利。”

  林奈冷眼看着那张死刑执行书,彻底明白过来。这样一来所有情节就串起来了,从头到尾这就是一出戏目,从贝尔拉莫维奇在河谷里找到他开始,不,从贝尔拉莫维奇打算进行刺杀开始,他们就已经掉进了敌人的陷阱。

  制造假敌、诱导刺杀、抓捕凶手,环环相扣,步步为营,每一个场景都是精心设计缜密安排。这就是为什么狙击一结束,抓捕的部队立刻就找到了林奈和罗曼,不是有人透露刺杀计划,而是从一开始,这个刺杀计划就是敌人想要的,是敌人安排好的。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乌斯塔沙二号人物竟然出席这样公开的场合,来的保卫人员又这样少。在瞄准镜里他看到目标人物的第一眼,也怀疑过对方的真实身份。可这些怀疑都没有阻止他完成狙击,他是军人,军人执行军令,不能有怀疑。这是军人最重要的一条原则。

  “世事无常,嗯?”雷托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一个不太聪明的上司的确很容易让下属跟着吃亏。不过,也别太责怪你的将军先生,林奈,他现在恐怕自身难保了。”

  林奈冷笑:“是啊,别说风光退休,他恐怕还要面临军部的处罚,重一点甚至可能要吃牢饭。这就是你的目的吧?你借此要扳倒他,为什么?你们在前线接触过?他让你吃了亏?”

  雷托没有马上接话,只看了他一眼。他异常的沉默让林奈更警觉。

  过了一会儿,雷托说:“如果我说,我的目标不是他,而是你呢?”

  林奈挑眉:“我?”

  “你,林奈·列弗,全南斯拉夫人民军唯一一个能在两公里半距离成功杀死目标的狙击手,塞尔维亚最优秀的特种兵。”雷托用欣赏的目光看他:“林奈,别沮丧,别觉得你被我坑骗了。坑骗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个局我花了很长时间,一遍又一遍地推敲,所有的细节和步骤都要保证毫无破绽,为了你。”

  林奈被他看得毛骨悚然,面上仍然不动:“所以呢?我该给你颁一朵小红花夸一夸你吗?”

  雷托听明白了:“你不相信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林奈反问。

  “我没必要撒谎。”

  他是真的不屑于、懒于撒这个谎。林奈几乎就要相信了。

  但一部分理智告诉这个说法很奇怪。雷托是上校,是波黑政府军的高级军官,这样的人是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单独的士兵花费心思的,就像市长不会亲自督导一个小偷偷钱包的案件。这倒不是林奈贬低自己的价值,认为自己不值得费心思,而是他充分明白官僚系统的运作原理。像是雷托这个级别的军官,他的目标应该是和他同一水平或者更高水平的人物,比如贝尔拉莫维奇,南斯拉夫人民军的上将、战功赫赫的领袖。

  扳倒这样一个人对雷托来说才有意义,才是值得称道的。往后,当波什尼亚克人提起雷托·法布里奇·索洛纳扎罗夫的时候,他们会说他凭借一己之力以弱制强,让人民军的上将栽了个大跟头。而不是,他抓了一个塞尔维亚狙击手。这有什么可说的?

  雷托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细节:“你想想,我有很多种方法能让贝尔拉莫维奇吃苦头,但我挑了一种最高调、风险和成本都最大的方法,在首都中心开阔的广场上找来一千多人配合演了一出刺杀。为什么?因为这必须是一次像模像样的狙击任务,一个难度很高,别的人不能完成的任务,一个只有你能做的任务。”

  “连歌剧院这个地点也是千挑万选的吧?”林奈明白过来。

  雷托承认:“我们一开始有五个方案,只有歌剧院的地理位置能够安排两公里以上的射程,其他的要么太近,要么太远。这个地方是为了你专门设计的。”

  “这么大费周章地抓我,你想让我为波黑政府军服务?”

  “这是一方面的原因。波黑政府军的确实力不足,需要大量优秀的人才来应付接下来越来越紧张的局势。如果你肯投降的话……”

  “不可能。我不会背叛自己的民族。”

  “你不背叛自己的民族,但他们也许已经将你视为叛徒。你被我们抓了,关在秘密房间里,没人知道这期间我们对你做了什么,很有可能洗脑了你,让你回去做间谍……”

  “那就让军部去调查,没有证据的事情,也不会诬陷在我身上。”

  “这可不是讲不讲证据的事……”

  “那就把我送到军事法庭上去!”林奈不自觉拔高声音:“即使要坐牢,坐一辈子牢、死刑、流放、苦役都好,但我不会背叛我的民族。上校先生,我把话放在这里,我是塞尔维亚人,让我变节投敌,你做梦!”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默僵硬。

  雷托的表情淡淡的:“你想过拒绝招降的下场吗?”

  林奈很坦荡:“我是军人,上战场前就做好一切准备。你们可以判我死刑,但死的时候,我依然是称职的军人。”

  雷托摇头失笑:“死刑?我会简单地让你死?”

  林奈回以无所畏惧的目光。

  男人抚摸他的脸颊:“不要逞能。我可以把你软禁起来,手脚全都绑了,每天找不同的士兵轮奸你,直到你理智崩溃成为一个疯子。我还可以在你身上试验各种生物毒药,你知道的,德国人留下了不少稀奇古怪的配方,而他们现在正忙着演大团圆①。又或者......”

  他故意拖长语调:“我可以把整件事包装一下,把赞别法伊描绘成一个平民英雄,牺牲在罪恶的塞尔维亚人手里。明天,大街上就会有大学生开始游行,然后我找人模仿你的笔记写一封语无伦次的公开请罪信,登报三天,不出一个星期,林奈,你相信我,所有塞尔维亚人,所有你的族人,都会视你为懦夫、胆小鬼、寄生虫,他们痛恨你、唾骂你,连三岁的孩子都可以在画纸上把你画成魔鬼的样子。你的祖国因为你蒙羞,你的信仰、你的情操、你珍惜的所有的一切......分毫都不剩。”

  “你敢!”林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我敢这么把你抓来,我就敢这么毁了你。”雷托亲吻他的脸颊:“也是时候,让‘大塞尔维亚人’尝一尝任人鱼肉的滋味了,是不是?”

  这是个表达问候的面吻,是绅士的礼仪。除了那句威胁,这位年轻英俊的波黑政府军上校表现得毫无破绽,充分展示了良好的教养。即使身居陋室,他依然坐姿端正,军靴一尘不染。

  但林奈看出了点别的。军人很少是有洁癖的,因为到了战场上,没有军人是干净光鲜的。他们时常要忍受二十四小时甚至更长时间地泡在泥水里,鞋子就没有干燥的时候,衣服到最后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如果一个军人的军靴是漂漂亮亮的,要么这是个只坐在办公室里纸上谈兵的纨绔贵公子,要么就是个心理不正常的变态。

  ——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你不会,”狙击手反而冷静下来:“你调查过我,对我做过详细充分的背景分析,你就会知道我答应投降的可能性本来就不高。但你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让波黑政府军同意你的行动。所以你说,招降是‘一方面的原因’。我猜,你拿招降的理由糊弄了军部,实际上是另有打算。也就是说,我对你还有用,而且非常有用。”

  雷托为他的自信笑意更深:“你的确很有价值,林奈,毫无疑问,你是这个世界上稀有的、漂亮的、火力十足的一杆枪。”他用兴奋而贪婪的目光来打量赤裸浴血的狙击手:“我这个人呢,又特别喜欢好枪,所以如果我看上哪一把,不介意多花点手段弄到手。至于怎么用它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玩枪的过程,能不能控制得了它,尤其,当这是一杆没有上过保险栓、不怎么听话的枪,就更有意思了。不是吗?”

  林奈脸色已经铁青:“你这个‘狗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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