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都好 第36章

作者:扇葵 标签: 种田 美食 花季雨季 近代现代

  温语寄想往母亲那边爬寻求庇佑,但是母亲看了他一眼,就皱着眉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挨打也是活该。”

  温语寄一僵,他懵懵的看向母亲,母亲却直接转身走了,父亲把他从外祖父母家里带来的那本书狠狠的摔在地上,咬牙切齿道:“还小王子,黑爪子赚钱白爪子花,我们辛辛苦苦供着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小王子了。”

  那天晚上是温语寄被父母从外祖父母那里接到大城市的第三天,外祖父母告诉他他们会在三天后来接他,他没等到,等到的却是与父亲和平相处几天后的暴力。

  小黑屋的灯被关上,温语寄从墙角里爬出来,他的手脚吓得软的走不了路,就这么摸索的爬着去床脚把小王子抱在怀里,蜷缩在地上哭,他这次学乖了,他哭的再伤心也不出声,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他的父亲是一个工人,他们住的地方是被几乎连上天的高楼大厦围住的一小片破败平房,他们说这个地方叫城中村。

  他想回外祖父那里,但是他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他太小了,甚至走不出这片城中村,最后一次他差点就成功了,他在巷口看到一个穿着不凡的女人,他对她说:“可以求你把我送回家吗?”

  当时他的脸上和身上都是被父亲打骂后的青紫,女人吓坏了,把他带去了警局,他们让他联系家人的时候,他想给祖父母的家里打电话,电话还没通,父亲就找了过来,他薅着温语寄的头发,用力砸在了警察局的桌子上,他当时脑袋里一片钝痛,听觉下一秒丧失,他看到警察把父亲按住,有人检查自己的伤口,他看见父亲狰狞的脸和恶狠狠盯着他的目光,虽然听不见,他依然能辨别他说的是什么,是骂人的话,很难听很难听的骂人的话,他看见男人又靠近了,他扬起了手,他下意识的发抖,往那个带他来警局的那个女人身后躲,纷乱的景象对他来说像是在演一场默剧,他看见父亲打了那个好心的女人一巴掌,然后被强行按在了椅子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后,依然是那个小黑屋,他盯着裸露着横梁的房顶发呆,知道自己这一次可能会被打死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并没有打他,当做没发生这件事似的,只是在饭桌上还抱怨了几句,说:“现在多管闲事的怎么这么多,再见她一次我弄死她。”

  母亲附和了两句,说:“别人家教育孩子她也管,给她闲的。”

  温语寄连气都不敢喘,提心吊胆的吃着饭,甚至都不敢动菜,突然父亲转过脸对他笑了一下,语气轻松的像是开玩笑似的,说:“孩子不听话不就应该打,你说是吧,当年你爷爷打我打得更厉害。”

  父亲不知道他想跑回外祖父母家,只当是那女的多管闲事,又被警察教育了几句,所以没打他。

  温语寄稍稍松了口气,等到下午的时候,父亲突然抱回来一只小土狗,特别的瘦小,黄毛儿,那四条腿儿站起来都不能支撑它的身体似的,父亲说这是他在工地捡的,回来养着看门。

  那是温语寄唯一的玩伴,他一点一点把它喂胖,在父亲打母亲的时候就抱着他躲在房间里,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耳朵,另一只手捂着小狗的。

  父亲打母亲的时候是下死手的,打人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但是大多数是在外边和别人生了气,所以回到家里拿母亲和自己出气。

  有一回他看见母亲的鼻子耳朵里往外边留血,父亲面目狰狞的用了死力的踹母亲的肚子,他吓蒙了,和小狗在一起紧紧捂着嘴巴连声音都不敢出,父亲在气头上的时候,他是不敢见他的,否则下一刻火就会烧到自己的身上,但是有的时候还是难免的,比如母亲不想继续挨打的时候,就会刻意提起自己,自己做的错事会盖过她的,这样她就可以站在父亲那边,不用再挨打,只需要在旁边说两句话加加父亲的怒火让他的注意力转移就好,所以母亲那时候也看着了自己,怒骂了自己一句:“你看什么看?养你就是为了让你看笑话的?”

  他身体一僵,果然很快的被父亲拽了出去,接着拳打脚踢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母亲在面对父亲的时候懦弱的被打都不敢出声,但是为了讨好父亲,让她自己可以过得好看一点,她会挑着刺让他挨打,母亲那次被打的原因是在父亲打牌的时候子啊旁边和人多说了句笑,驳了他的面子,晚上被送去医院的时候被检查出来她两个月的身孕硬生生被打流产了,她被留在医院住院,而温语寄因为这件事闹得邻里都知道了,父亲失了面子,在家里又被打了一宿。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见到父亲抬起手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发抖,见到他咬牙切齿的说话的时候就会惊惶的不敢动作,和他在同一空间里相处都会提心吊胆,他会因为温语寄出去上厕所关门声大了一些就认为他是在跟他使性子,在忤逆他,不孝顺。他会因为吃饭的时候自己的筷子碰到了碗发出了声响而生气,说他吃饭的时候有声音是没教养,然后一把将饭桌掀翻,盘子和碗碎了一地,他就让温语寄去吃掺了碎瓷散落在地上的饭菜,说这些都是他辛辛苦苦赚来的,他必须得知道劳动人民的辛苦,必须一点不剩的吃完。

第40章

  入学手续办好以后,他终于可以继续上学,因为学校离家里远,父亲就找了他相处的特别好的亲戚家让他暂住,那家人家也是老师,家里有个比他小两岁的男孩儿,最初相安无事,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发现那家小孩儿在偷偷翻找他藏钱的地方,他前后丢了不少钱,上前质问,被赶过来的女主人骂了,她说:“这里留不住你了,你爱上哪儿住上哪儿住去。”

  她给父亲打了电话,哭诉说自己偷他家的钱,父亲赶到的时候他没有任何解释的时间,上来对着自己就是一巴掌,女主人惊呆了,她身后的小孩儿也吓着了,父亲安抚的对她说“这小孩儿品行不好,我拉回家教育教育他,给你们添麻烦了,以后咱么两家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

  温语寄捂着脸,跟着父亲往外走,回家的路上父亲只说了一句话:“这书别念了,早点出去打工吧。”

  那时候他的成绩是全校第一。

  温语寄是真的慌了,他不能不上学,他试图向父亲解释,但是父亲面无表情,他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心平气和的说:“你这样的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别念了?”

  这次父亲没打他,他直接把他当透明人处理,无论他怎么求他他都不说话,这样的态度让温语寄害怕到了极点,他向他下跪,求他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去读书,从中午跪到了晚上,都没等到他的任何只言片语,男人好像突然冷静下来了,不用暴力,却更加让人害怕,那时候温语寄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暴力叫冷暴力,那年他才十岁。

  晚上的时候父亲终于对他说了一句话,是因为他在地上跪着挡了他的路,他说:“你滚出去。”

  那是冬天,外边下起了雪,他身上还穿着从那个亲戚家里出来时穿的那件毛衣,母亲到底是有些不忍,出门想给他一件衣服,被父亲骂了,她只得放弃,回了屋。

  温语寄抱着自己的身体,蜷缩在背着风的角落里,已经长成大狗的大黄从窝里出来,用舌头舔他的脸,他咬着他的衣角往自己的窝拽,大黄的窝是用砖搭成的小仓子,之前装煤用的,温语寄钻进去,大黄就挡在没有门的风口给他挡着风雪。

  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骂声,他听不真切,只是偶尔能甄别出些许字眼,父亲说:“人家对他多好,白眼狼。”

  ——撒谎成性,怎么不愿望别人就冤枉他呢?他要是没问题别人能冤枉他?

  ——花那么多钱,供出了一个小偷。

  ——不该生他,你指望他能养老?

  ——没出息,以后进监狱的料子。

  他害怕父亲说话,他从骨子里怕他,男人说话鲜少有心平气和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愤怒的,他仿佛时时刻刻在低咒着什么,低声说着脏话,温语寄一直觉得他是在骂自己。

  第二天他被从狗窝里拽出来,一脚被踹倒在了雪地里,他撕了一个纸壳,用煤炭在上边写了极其醒目的大字:我是小偷。

  他找了铁丝用力的从纸壳上穿过去,粗暴的挂在了温语寄的脖子上。

  温语寄呆呆地看着那两个字,大脑里一片空白,紧接着,他的脸上被狠狠抽了一下。

  父亲手里拿着皮带,狠狠的抽在了他的脸上,耳朵上,和眼角,火辣辣的疼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他那一瞬间以为自己会被打死。

  他被父亲驱赶着走在大街上,往来的人都好奇的看着,温语寄有一种被扒光了凌迟的感觉,身后的皮带一下一下打着他的头,他的父亲觉得他是从脑袋里坏的,就挑着那一个地方打。

  他说:“我让你偷,我让你再给我丢脸。”

  冬日的街头,温语寄全身都在疼,他听到男人说:“渣滓,社会败类。”

  ——我今天就打死你,免得你出去丢人。

  ——小偷,你记住了,你是个小偷!

  ——我让大伙儿都记住你,离你远远的,我看你还怎么偷。

  ……

  那场仿佛无休止的刑罚是被赶来的班主任终止的,当时身边围了好多人,看着热闹指指点点,没有任何人有阻止的意思,班主任看到这一幕立刻想把他拉开,父亲又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接着,他用他力气大到可怕的手指狠狠戳他的头,他觉得自己的头颅可能要被戳破了。

  父亲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体面模样,见着文化人就想说文化的措辞,他转头对班主任的时候还是笑着的,他说:“老师好,辛苦你跑一趟了,这小兔崽子从小就坏,叛逆,不诚实,以后不听话你就使劲打,打死了算我的。”

  转过头的时候对温语寄立刻换了一副厌恶的表情,仿佛急于撇清他与自己的关系,碰到温语寄就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他用那种粗俗的令人听了就作呕的带着生殖器官的脏话辱骂他,咬牙切齿的说:“老子不欠你的,这次再不好好学,再给我惹事,我就弄死你。”

  说着,他的手又想去打他,班主任连忙拦住,惊得去看他的脸,温语寄视线已经模糊了,他看着女老师,又看见女老师身后跟着的几个面色惊骇的同班同学,看他们互相说着话,周围的声音好像很大,大到他清楚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又好像很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在混沌里。

  从那以后,他开始害怕别人的目光,有人在小声说话,他就会觉得他们在议论他,他越来越怕和人接触,不敢交朋友,过度的自卑敏感。他极度排斥暴力,任何意义上的暴力。他怕情绪转变特别快的人,尤其怕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不知道因为什么就突然变了脸的那种人。

  他在一种令人不安的教育理念里成长,在那个父亲掌控的教育方式里,暴力即是解决一切办法的最佳手段,他坚定的信仰着棍棒底下出孝子。

  于是温语寄所有的天性尽数被暴力打压,生活在亲生父母身边的那些年,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的恐怖经历,会一直被带到老去死亡,他这辈子不会结婚,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他怕自己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人。

  温语寄等于把自己从未愈合的伤疤完完整整的扒出来,让他看清上边流着的血,让他看清楚今天自己对他的伤害到底有多大,他告诉他:“如果你不想离开我,就不要这样。”

  黎颂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男孩儿,他哽咽着说:“语儿,我错了,你原谅我。”

  他的语儿,他那么好的语儿,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忍心,而自己,又做了什么啊……

第41章

  炉子里的烤番薯已经熟了,黎颂挑了出来,用手套掰开,甜甜的番薯味道瞬间溢满了小小的空间,阿狸闻到了,凑过去想舔,黎颂掰了一小块儿给它,把黄澄澄的番薯肉凑到温语寄面前,哄道:“宝贝,吃点。”

  温语寄哭惨了,他有点不想吃,轻声说:“我不饿。”

  黎颂心里不好受,他小心翼翼的问:“那想做什么?想睡觉吗?”

  温语寄点了点头。

  黎颂把番薯放下,擦了擦手上的灰,说:“哥陪你睡。”

  他看着温语寄,有些紧张的等着他的回答,这次温语寄又轻轻点了下头。

  他对他放下了戒备,重新给予了信任,黎颂高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可以稍安,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些,他才知道温语寄给他的信任到底有多么珍贵,他觉得骄傲,他的小语儿在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现在依然保持着一颗善良纯粹的心。

  黎颂收拾好了炉子,把人抱着进了屋,外边的风雪渐大,温语寄换了睡衣,趴在窗上看,小声说:“有点像你刚来那天。”

  黎颂拿了热毛巾给他擦着脸,很温柔的说:“那天如果你不把我带回家,我就要冻死在那个小旅馆里了。”

  温语寄终于漏出了点笑,他想起那天到这儿倒头就睡的黎颂,说:“当时我觉得你有点傻。”

  黎颂轻轻地擦过他的眼睛,故作不满的说:“你觉得我傻?”

  湿热的毛巾舒缓了温语寄因为流过泪水有些难受的脸,他擦了擦自己的手,说:“你来这里也不提前说,也没提过要看一下我长什么样,就冒冒失失的来了,一般人没有这么干的。”

  温语寄的脸上有点泛红血丝,黎颂皱了皱眉,凑近了看,伸手碰了一下,问:“疼吗?”

  温语寄垂下眸子,想往自己脸上看,使劲儿的模样有点儿呆,说:“有点……没事,在外边被风吹的。”

  哭的时候被风吹着了,裂了口子,温语寄的皮肤本来就嫩,这么看起来的时候特别明显,黎颂下去,说:“你等我会儿。”

  温语寄听见他开门的声音,不多时就瞧见他走过窗前,被大风裹了满身的雪,他敲门想把他叫回来,黎颂对他摆手,趴在墙头大声喊:“王宓!”

  王小妞出来的很快,吼了回来:“干啥?”

  黎颂:“把你擦脸的东西给我拿来。”

  王小妞:“???”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了一遍才回去拿。

  外边很冷,风裹着白雪吹在他的周身,像是某个风雪里屹立不倒的支柱,温语寄又敲了敲窗户,黎颂听见了,也屈指敲了两下,王小妞从屋子里跑出来,手里还有一个大食盒,在大风里吼道:“我奶奶包的饺子,今天风大,你俩别做饭了,看着点炉子,小心烟倒灌回来。”

  黎颂进屋的时候已经快被冻僵了,他在外间缓了会儿,等身上没那么凉了才进屋。

  温语寄正在挠阿狸的肚子,黎颂把饺子放在边上,把王小妞的化妆品——大宝挤了些出来,细细的涂在温语寄的脸上,温语寄小声抱怨:“我又不是小姑娘,不用管擦这些。”

  黎颂弯唇:“你提醒我了,我今晚就定一套护肤的回来,你的脸这么嫩,春天刮风的时候又该裂了。”

  温语寄揉阿狸的肚子,说:“我是男孩子啊,这有什么的。”

  黎颂把阿狸扔走,打开食盒,把热腾腾的饺子放到他面前,说:“和男孩儿女孩儿没关系,你在我这儿永远是小孩儿。”

  温语寄弯了弯唇,他垂下眸子细细的吃饺子,轻声问:“你今天说……”

  黎颂给他倒了醋:“恩?”

  温语寄顿了顿,转而说:“我今天做完了一整套模拟题。”

  黎颂:“……”

  他看着温语寄低垂的眸子,顺着他的话问:“多少分?”

  温语寄摇了摇头,说:“没来得及对答案。”

  黎颂:“明天我给你看。”

  窗外的风声愈发的大,分外吵人,雪被风吹的大部分停留在了房檐下,窗台几乎与积雪齐平。

  温暖柔软的被子里,温语寄躺在黎颂的怀里,他全部的力气都被耗尽,累的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头也疼了起来,是偏头痛,像是有一根神经被反反复复的拉锯着,下一秒就会崩断一样,他紧紧皱着眉,强迫自己睡去。

  半夜的时候被渴醒,他迷迷糊糊的起来找水,唇边立刻被喂了温水,他眼睛也干涩的厉害,他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屋里的小灯开着,黎颂正担忧的看着他。

  嗓子疼的说话都险些发不出声音,温语寄小声说:“怎么不睡觉啊?”

  黎颂把退烧药融在水杯里,哄道:“你发烧了,把药吃了。”

  温语寄不记得家里有药,他乖乖的把味道很怪的水喝了,喉咙稍微舒服了一些,又被喂着吃了一粒药片,把冰凉的手蜷缩在黎颂的掌心,虚弱的问:“药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