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 第25章

作者:蜜秋 标签: 近代现代

  这男孩看起来很温顺,讲道理给他听,应该能听进去。

  三人在客厅坐着,这里没空调暖气,但有一个大壁炉,里面烧的是何叔自己劈的木头,整间屋子都暖融融的。

  何叔在厨房朝边城喊:“桌上有水果和茶,你们自便啊,我这里不怎么讲究,来了就当自己家一样。”

  “哎好。”边城起身去拿水果,橙子和梨、草莓都像刚摘下来的一样,还带着叶子,他拿到厨房去清洗剥皮。

  童瞳跟边珑围在壁炉前面对面地坐着,童瞳略微有些紧张,又朝边珑笑了笑。

  真好看啊,边珑心想,她说:“你还是学生吧?”

  “对,大四了,再过半年就毕业。”

  “你学什么?”

  “英语,也学了西班牙语和日语。”

  边珑赞叹:“这么厉害。”又回头看了眼在厨房专心致志做果盘的弟弟:“边城高中都没念完。”

  “我知道,每个人的选择吧。”童瞳对这事儿从来没上心过。

  “你知道他为什么没念完吗?”边珑问。

  ……不是因为成绩不好,不想念了吗?童瞳心想,好像边城是这么说的,他楞了一下,却听见边珑说:“不是因为成绩差,他当时成绩还不错,至少考个大学是没问题的。”

  “那为什么?”童瞳有些懵。

  “他喜欢上一个人,男孩,同班同学,算是初恋吧,也算暗恋,糊里糊涂在电脑里放了些东西,照片,日记什么的,被大姐发现了。”

  童瞳彻底懵了,他真不知道这事,边城从来没讲过,他盯着边珑:“然后呢?”

  “大姐去学校大闹了一通,怪学校风气太差,虽然没有指名道姓那个男孩是谁,但人人都在猜,流言到处飞,为了保护那个男孩,边城便彻底退了学,也没跟他再联系过,那年他跟大姐关系差到极点,转学也不肯,像是为了报复一样,再也不肯念书了。”

  ……童瞳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突然反应过来,边珑为什么要讲这些?

  边珑也盯着他:“小弟就是这么一个人,看着挺理智,却为了喜欢的人可以什么都不顾,工作,事业,钱,甚至亲人……”

  “他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父母很早就没了,小时候日子很苦,后来稍微好一点,又出了这么件事,书也念不下去,现在又好不容易工作事业上了正轨。”边珑眼睛里全是恳切:“他不容易的,但他可以为了你什么都不要。”

  童瞳微微喘着气,还不是十分明白,边珑,她到底在讲些什么,边城什么都不要?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要?是谁在逼他吗?

  但有些事实和真相的影子模模糊糊地就在眼前,他伸手就快抓住了。

  边城托着一大盘洗好切好的水果过来:“聊什么呢?”

  边珑眼中的恳求瞬间收回,她淡淡地笑笑说:“聊人家会这个语那个语的,你连中文都没搞明白。”

  “所以啊,我才要找个念书好的,难道还找个跟我似的中文都搞不明白的?”边城借题发挥顺坡下驴。

  童瞳脑子里有些乱,他挤出一个笑,好像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边城看了童瞳一眼,把草莓推到他面前:“我刚吃了个,很甜,奶油味的,你最喜欢。”

  他还记得童瞳吃水果的奇葩方式,何叔家没有脱脂鲜奶油,但这草莓本身就是奶油草莓,泛着鲜甜的味儿。

  童瞳吃一个,很甜,他挑了个大的递给边珑:“二姐也吃。”

  边珑接过来,心神有些恍惚,这孩子,他懂我刚才在说什么吗?

  唉。

  何叔的烧鹅出炉,焦香金黄滋滋冒着热油的一大只,他当着人面现场片鹅,这过程简直就是一场演出,顺着骨架和纹理把鹅肉一片片割开,厚薄适中,每一片肉上都带着酥脆的皮,再蘸上何叔秘制的酱料,一口下去童瞳就懂了为什么边城说好吃,但不能多吃。

  易胖还是其次,易上瘾是真的。

  何叔也跟他们坐一桌,又拿了日本寄过来的米酒,清甜甘冽且解腻,几个人热热闹闹地一开口腹之欲。

  边珑再没说过那些话,关于边城的过去,关于他和童瞳的现在,她都没再问再讲,只是温和地看着童瞳,看得出边城很照顾他,但这孩子对边城也好,挑最酥脆最嫩的鹅肉给边城,问他要什么酱,叮嘱他喝酒了一会必须叫代驾……

  边珑在心底叹气,再好也不行,爱人和亲人如果注定只能选一个,她不能忍受看到边城选择抛弃亲人。

  等代驾的时候童瞳去了洗手间,边城看着二姐:“我没有找错人。”

  边珑点头:“我看到了。”

  “对我来说,他是最后一个,如果你们要我跟他分开,那我以后身边就不会再有人了。”边城平静地说。

  边珑心里一沉,她看着边城,想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代驾打来电话,边城帮童瞳扣好外套,裹上围巾帽子:“走吧?”

  童瞳朝何叔说:“我鸟真棒!边城下次咱们还来!”

  何叔朝他们挥手:“好好在一起就准来,分手了就不准来何叔这儿。”

  ……童瞳跟边城都呛了一口,边珑脸色很不自然,边城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大喊:“不可能!放心,吃过何叔的鹅,一生一世都会和!”

  作者有话说:

  emmm,杭州有家挺出名的私房菜馆子叫又鸟

第38章 恶人

  一直到了夜深人静,童瞳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朦朦的月光,才回想起边珑讲过的话。

  边城过往的经历像一把钥匙,把他最深处的的性情底色透露了出来,他不冲动,却大胆,执拗,认定了就不会回头,这是童瞳还没见过,还没来得及见到的边城,但边珑见识过。

  原来边城那些话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这么做过。边珑说她这个小弟看起来闷声不吭,却会为了喜欢的人放弃一切,童瞳想,边珑的意思是边城会为了他放弃那个家里带给他的一切,金钱、事业,还有早早失去父母捆绑着长大的血肉亲情,边珑显然不希望看到边城走到这一步,所以她先动了,说服不了边城,那便从童瞳这里撬开裂缝。

  她的潜台词,你这么爱边城,你要看着他一无所有吗?

  月亮渐渐移动了方向,月光照不进窗户,黑沉沉的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童瞳睁着眼睛想了一夜,他以为自己要做选择题,临到天亮,才突然醒悟这不是选择题,不是他来选择离开或不离开,边城那么笃定地说不会分开,但童瞳突然明白这根本就是一条本来就没有路的路。

  看起来顺遂坦荡,只是因为“恶人们”时机未到或无暇顾及,这“恶人”太多了,不仅是边家的姐姐,童家的父母,甚至边城的事业,童瞳的前程……竟然他们触手可及的一切,全部加起来,原来全都不是祝福,全都是阻拦。

  唯一的祝福是他们彼此喜欢,喜欢滋生幻觉,他们妄图靠这一点喜欢去披荆斩棘,改天换地。

  当童瞳想明白了这一切,整个人散架在了床上。

  他找不到正确答案,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尽皆茫然。

  期末考试安排在一月下,几门专业课,二外加上一些七七八八的课,差不多要连续考一周,童瞳在考试前把论文初稿发到了主审老师的邮箱,这位陈望老师平时被学生戏称为陈老头,是外国语学院的副院长,也是童瞳大三大四精读课的老师,从大三就开始极力劝说童瞳考同传的也是他,他收到论文后过了几天直接打电话喊童瞳去办公室。

  童瞳以为论文有什么问题,结果一见到陈老头,老头开门见山地说:“论文没问题,立意结构都很好,通篇都很流畅,后面朝这个方向继续丰富就可以了,今天找你来是想聊聊别的。”

  “老师想聊什么?”童瞳不是很懂,陈望一直对他倾注颇多关心,他对这位台上严厉,台下笑眯眯的老头心理上十分亲厚。

  陈望年纪有些大了,架着副老花镜,习惯低下头眼睛却微微从镜框上方看着人,一股说不出的可爱狡黠,但此时童瞳在他的眼神里看到更多急切期待:“同传你不想考,今年的研究生你也没报名,我想知道你毕业后想做什么,来,说说你的想法?”

  老头朝童瞳招手,童瞳靠近坐在他斜对面,午后的阳光正打在两人中间的小圆茶几上,明晃晃地,童瞳犹豫了下,坦白说:“我还没太想好。”

  没想到陈望竟然很高兴:“没想好就好,就怕你已经拿定主意了,那再想说服你就太难了。”

  ???老头别又想让我去考个什么国际牛逼证书吧?

  看童瞳一脸懵,陈望清了清嗓子,说:“你知道顾英夫教授吗?”

  童瞳点头,翻译界鼎鼎有名的老教授,学术界的泰斗,他说:“听说过,也看过很多顾教授写的书,我的翻译风格也很受他的影响。”

  顾英夫早年翻译文学作品,后来转了更垂直的文化研究学术向,但文学翻译的深厚功底都融入了进去,比普通做学术的要更诗意浪漫,童瞳很喜欢他的风格。

  “那太好了。”陈望很高兴,眉毛一颤一颤的:“顾英夫是我老同学,他一直在武大任教,今年要开一个新课题,做一个新的研究室,在全国挑好苗子做他助手,当然他自己带的研究生也会一起加入,昨晚跟他聊起来他问我有没有合适的推荐,我头一个就想到你,咱们系也就你跟程山山够得上跟着顾英夫的水平,但程山山嘛,心思有点杂,你比较能定得住心,我就想先跟你打个招呼,跟你聊聊这事儿。”

  童瞳心头一暖,先不说别的,什么好机会好消息老头儿总是想到他,把他当亲儿子似的,这次这个机会真是千载难逢,陈望继续说:“搞学术嘛,苦是苦一点,知识分子都清苦,但年轻时候别太在意这些,一开始做他的助手没什么钱,这些他也说的很明白,但一年后如果出成果,可以优先选拔人才成为他的研究生,童瞳,如果你的导师是顾英夫,你在翻译界、学术圈可就不用愁了。”

  “我明白。”童瞳点头:“老师我能稍微考虑几天吗?真的特别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一直以来什么事儿都想到我,我挺惭愧的。”

  一般人若给了对方这么好的机会,而对方还说要考虑,肯定当场就生气了,但陈望不是这种人,他也点头:“好好考虑,事关以后的前程,做学术最重要就是心要够定,抵御得了外界的诱惑和浮华,如果这件事不是你的本心想做的,是勉强不来的。”

  老头特别通透,童瞳跟他讲话也没有负担,比如不想考同传的时候也跟他讲了理由,老头儿都能理解。

  这天过后童瞳确实认真在考虑,自己以后到底要做什么,这也不是选择要不要跟着顾英夫做学术的问题,而是更大的,他即将要面临的现实。

  象牙塔的大门已经敞开了一半,他就要待不住了。

第39章 雨雪

  二月初的春节,到了一月中下旬所有人都很忙,童瞳忙着考试,完善论文,还要想远大前程,边城忙着跑工地,陪客户,收各种欠了几个月半年甚至一年的款项回账,整天扯不完的皮,晚上跟童瞳聊天,隔着话筒都能听到心力交瘁。

  两个人最近见面得少,边城看起来一切正常,童瞳却觉得自己藏了很多心事。

  他觉得自己有些自私,又觉得,他跟边城从来没聊过关于他毕业后的事,虽然他自己都没想清楚,但是,如果两个人的未来规划里都有彼此,是不是应该好好聊一聊?

  但,如果明知道一切都是一场空,还有聊的必要吗?

  这些问题和纠结每天都在童瞳的脑子里互相争斗,把他弄得疲惫不堪,偏偏这些问题根本无人可说,冷超不行,他已经快被杜骊逼疯,就算没有他也不是个可以讨论“前程”这种严肃问题的人,穆柯就更不行了,他是要做风流快活第一人的,秦澍……童瞳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想起秦澍了,秦澍已经不在他的未来规划中,不必再聊。

  陈望说顾英夫春节会回宜江老家小住几天,跟几个老同学聚聚会,希望童瞳能跟他见上一面。

  童瞳想,那就是在跟顾英夫见面之前,他得自己拿定主意,虽然大多时候的选择并不是非此即彼,但失去顾英夫这条路,起码学术圈童瞳就不必再考虑混了。

  乱糟糟的学期末过去,各个系都陆陆续续地放了寒假,英语系大部分人都离校了,冷超跟杜骊都各自回了家,程山山又是被苏雷六百公里专车送了回去,寝室只剩童瞳一个人,再过几天,整个楼层只剩下了他一个。

  宜江的冬天特别冷,又不通暖气,冷得明明白白彻头彻骨,要是再赶上雨雪天,简直能冻得怀疑人生。

  童瞳跟自己找的理由是论文做完了再回去,事实上他也无处可去,郁星家里还是九月初去过,被任继凯一巴掌扇了出来,他恶心透了,童世宁自从国庆那一顿饭之后关系略有缓和,但也远远达不到可以一起住个十来天日日相对的程度,童瞳打算在寝室住到年二十九再去童世宁家,住一晚,初一再去郁星家住一晚,初二就可以再回寝室了。

  寝室冷得跟冰窖一样,S大老一批的宿舍都没装空调,冬凉夏炕,堪称折磨人的无间地狱,取暖器根本没什么软用,童瞳在寝室裹着拖到脚的长羽绒服,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对着电脑打字。

  边城最近的应酬特别多,已经好几天没有晚上一起吃饭了,一到去收款就要先请吃饭应酬,这年月欠钱的才是老大,为了追回欠账,得先赔上笑脸,童瞳觉得这有钱人的钱也真不是好挣的,这个世界简直就是一个孙子套着另一个孙子,谁都不是真正的光鲜亮丽。

  他很心疼,特别不喜欢边城整天喝酒应酬,但他也没资格说什么,一天没正经工作过的人,说什么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只是买了很多解酒醒酒护肝的药,叮嘱他哪些是喝酒前吃,哪些是每天必须吃。

  童瞳打字打得手指头都失去知觉的时候收到边城的消息:“整幢楼都只有你寝室还亮着灯,快下来,一起去吃东西。”

  “哎?今儿怎么有空?”童瞳不自觉浮上满面笑,从椅子上站起来拼命蹦跶几下,把失去知觉的腿脚和双手活动活动。

  “本来约了个客户吃饭,但他临时家里有事推掉了,还安排明天直接去他公司结款,这饭就不必吃了。”

  “可真是个好消息。”

  “好消息还在后头,这个客户是最后一个年前要收款的客户,所以,我没完没了的陪酒到今天就全部结束了!”

  童瞳仿佛看到了边城不动声色又藏不住的笑脸,赶紧换上鞋子套上帽子围巾就下了楼。

  走出楼道口才发现下雪了,似乎刚开始下,雪不大,细细碎碎地,落到地面就成了水,湿漉漉的一片,边城就站在路灯下,雪中,刚从车里下来,帽子什么都没带,童瞳看着他的板寸就觉得冷。

  他跑过去,一边跑一边摘下自己的帽子,到了人跟前微微踮起脚尖把帽子直接套到了边城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