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 第43章

作者:蜜秋 标签: 近代现代

  武汉到宜江开车还要四个小时,不管了,总比今天空耗着等一个不确定的起飞消息好。

  沈沉的电话打了过来:“我查到你这趟航班取消了,现在什么情况?今天还能飞吗?”

  童瞳这边嘈杂得一塌糊涂,他捂着耳朵想找个稍微安静的地方讲话,沈沉等不及继续说:“小瞳,我查了天气,接下来好几天都是大雪,你妈妈的手术不能等,干脆我开车直接送你回家得了。”

  童瞳一惊,这可有将近1400公里……何况不一定能全程走高速,这想法太疯了,他赶紧说:“武汉的机场暂时开放了,我已经申请了转签到那边,再等等应该就可以了。”

  “是吗?”沈沉声音很疑惑:“我怎么没查到这消息?”

  “先别急,一会我确定了再告诉你消息。”童瞳说。

  挂掉电话才后知后觉地觉得感动,他知道沈沉喜欢他,对他好,但他回报不了这份感情,好在沈沉天性豁达,虽然常常半开玩笑地拿这朦朦胧胧的感情开玩笑,但两人并没有真的因为这事儿脸红尴尬过。

  可以转签到武汉的名额很有限,即便童瞳排在了第一个,也是又等了将近三个小时,才被告知转签成功,这会已经是傍晚,他换到另一个登机口,祈祷一切顺利。

  终于,转签后的航班亮起绿灯,开始登机,到此时此刻,童瞳才终于略微放松了精神,连夜赶路又紧绷了一整天,这会已经疲惫到不行。

  他给沈沉回了确定的消息,又在微博上艾特了#中部暴雪的超话,发了条消息,“从西双版纳到昆明连夜奔波,又在机场等了将近七个小时,终于能飞,虽然是到四小时车程外的武汉,但总算离回家近了一步,不容易。

  不一会,这条消息下陆陆续续来了评论,一水全是同样被困机场或是刚刚脱困的人,互相鼓励或是劝慰庆祝。

  登机口开了,疲惫的旅客们排起队,童瞳正要退出微博收拾东西起身,突然来了条私信,一个不认识的ID发来消息:“几点的航班?航班号告诉我。”

  他愣住,心里涌上来一股说不出的情绪,这么多年,没有第二个人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过话,下一秒这感觉变得更加切实,那ID紧跟着又发来消息:“我是边城。”

  童瞳握着手机整个人僵住,现实的世界突然变得魔幻,这么多年没有任何联系的人,突然在一个虚拟世界跟他说,我是边城。

  还顶着一个毫无印象,跟边城两个字毫无关联的陌生ID:大漠黄沙,只是看了会,童瞳觉得这ID莫名有些眼熟。

  他发楞的功夫,那ID的消息一条条涌进来:“湖北大雪,高速全都封了,武汉没有车可以回宜江,我找人找车带你回来。”

  胸腔里那颗心不受控地猛烈跳起来,怦,怦,怦,童瞳用一只手按住,一瞬间觉得这景象似曾相识,记忆里有一抹光闪过,仿佛很久以前的什么场景下,他也是一样地心跳起伏,要用手按住,才能让这颗不安分的心不要蹦出胸腔。

  那人曾经在打不到车的晚自习雨夜,在高烧不退的虚弱时分带走他,每当世界兵荒马乱,他就像一根定海神针一般出现,说:“跟我走。”

  赶着回家的人都已经登机,很快这趟航班只剩下童瞳一个人还踯躅在登机口,工作人员大声催促着他,童瞳匆匆回了消息:“马上起飞,晚上10点到。”

  走过廊桥时又补了条消息过去:“手机号还是以前那个,没变。”

  飞机起飞,巨大的轰鸣声包裹住整个人,神经与心都变得不那么敏锐,但童瞳感觉周身的血都从心脏涌出,涌向四肢百骸,它还在跳,那么快那么用力,好像在告诉它的主人,我又活过来了。

  这趟航班比原计划晚了四个小时才到天河机场,中途因为天气原因转飞到了别的地方,一度童瞳以为它要折返回昆明,最后还是曲曲折折地抵达了武汉,这是最后一趟能飞抵武汉的航班,紧跟着天河机场就关闭了。

  拿行李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两点,童瞳一路上睡睡醒醒,完全没休息好,昆明还是四季如春的天气,他虽然抓了件厚外套备着,但完全抵抗不了凌晨两点又是暴雪天的武汉,还没出航站楼已经快冻成冰棍。

  夜里的机场人不多,之前边城给了他司机的电话,这会他打过去却一直没人接。

  推着行李箱出了航站门,对面一排来接机的人,童瞳楞在原地,人群中有个高挑突兀的身影,黑衣,平头,眉目冷峻如峰,那是边城。

  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身边的人突然变成深海鱼群,无声无息地从身边游走,一整天的嘈杂日夜奔波的疲惫,全都消失了,童瞳按住心口,那颗心,真的快蹦出来了,它要脱离开原本主人的身体,奔向另一个人。

  边城绕过接机区域的栏杆走到童瞳身边,接过行李箱推着,两人沉默地往停车场走过去,偌大的机场此时人群寥寥,他们走后,工作人员在身后一扇扇关上门,机场关闭了。

  外面的雪大得遮住眼睛,边城从兜里掏出一顶帽子递过去:“没带伞,戴上这个吧。”

  童瞳接过来,一顶姜黄色的毛线帽,他楞了下,记忆里的某些画面又闪了闪,他把帽子套上头,两人走进风雪中。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

第68章 情怯

  边城的车停得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他把行李箱放进车后箱,童瞳站在旁边,看到车身上的logo,不是他熟悉的那个,边城开了辆宝马SUV。

  车里竟然还是暖和的,边城说,他一直在接机厅等着,等到终于有了确定消息,几点这趟航班可以落地的时候,提前半小时把车预热启动了,他问童瞳:“现在还冷吗?”

  童瞳摇摇头:“我还好,飞机上也不冷。”

  “嗯。”边城应了声,车启动,右手打着方向盘,朝停车场外开出去。

  机场的地面一直有人清理,还算整洁,等出了机场,童瞳看到地面积的雪,才知道这场暴雪为什么会成为新闻里的“雪灾”。

  他问边城:“不是说安排了司机,你怎么来了?”

  边城怔了一怔,说:“司机……临时有事。”

  他没说清楚,童瞳也没再问,也许那个“司机”根本从来没存在过,童瞳又说:“飞机晚点了,差点飞不到武汉,你等了多久?”

  边城声线干燥低沉:“也没多久,从宜江过来,刚好赶得上。”

  高速封路,童瞳问:“不走高速,要开六七个小时吧?”

  “嗯。”边城低声模糊地应了句,转头看了眼童瞳,笑了笑:“你管那么多,说了找车带你回家,就肯定做得到。”

  童瞳没笑,他笑不出来,车厢里很暗,是一个久别重逢,千头万绪的小世界,外面暴雪大如席,是人间必须趟过的疾苦。

  有一搭没一搭的话说完,两人陷入各自的沉默,这沉默不是默契,而是中间隔了整整六年的毫无关联,突然重逢后一切都无从说起。

  还是边城先开了口:“怎么突然回来?你们不是一直在拍一个什么片子?”

  童瞳一怔,脑子里涌出好几个问号,一时间不知道该问哪一个,你怎么知道我在做什么?还有你怎么会在微博上私信我?一开口竟有些结巴:“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拍片?”

  “哦。”边城说得很平常:“微博我有时候也会刷一刷,你写过你们拍纪录片的事,我看到了。”

  “你怎么……”童瞳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微博,话还没出口觉得太傻了,边城知道,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童瞳想到更多,这些年他发微博的频率虽然远远比不上当年在世纪时空,但也一路记录过工作、旅行,还有一些生活里的琐事和无处抒发的苦闷情绪,这些,边城都看到了?

  这消息太过震惊,童瞳闷着头在心里消化,边城似乎也感觉到什么,微微偏了头说:“是个意外,你那条流浪钢琴家的视频很多人转发,我刚好看到,里面虽然你没露面,但我听到你的声音,就顺着一条条链接找过去,最后找到你微博。”

  原来如此,童瞳心想,他告诉边城:“是在拍东西,突然接到我爸的电话,说我妈住院要动手术,这才这么急。”

  “阿姨怎么了?”边城已经开出了城,沿着国道往宜江的方向开,路更黑了,开车的速度也不得不慢下来,路面积雪湿滑,但车很稳,他开得也稳。

  “胆囊结石,但医生说有另外的肿瘤,要手术活检看性质。”童瞳说。

  边城没说话,但点了点头:“在哪家医院?”

  “中心医院。”

  “知道是哪个医生主刀吗?”边城又问。

  童瞳摇头,童世宁没说,他当时也没想起来问,但即便问也说明不了什么,他哪个医生都不认识,边城说:“到宜江我陪你去,那边的副院长也算认识,有人照应下总是好的。”

  “好。”

  边城自顾自轻轻笑了下:“本来打算在机场旁边开个房间,让你休息下再回去,但猜想你这么急突然回来,肯定有什么事,还是早点走的好。”

  童瞳犹豫了下,还是说:“麻烦你了,边城。”

  这话太客气了,带着自然而然的生疏,却又如此地应和着当下,边城沉默片刻,眼睛直直盯着前方路面,也回道:“别客气,一趟车的事儿。”

  说完这话,车厢里再度陷入沉默,快三点了,童瞳被暖气烘了个把小时,这会的疲倦和睡意从骨子里排山倒海地泛上来,不仅有从西双版纳到武汉无比折腾的一路,还有连续拍了将近四个月的外景带来的疲累,他靠在副驾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加油站,童瞳发现自己一个人在车里,四下看了看,边城站在车外不远的地方。

  雪还在下,无人的夜里下得更加放肆,昏黄的灯光下密密麻麻的一片,像小时候电视上的雪花屏,边城站在便利店门口,正在摁手机发信息,大雪翻飞的边缘,灯光从里头透出来,给他整个人笼上一圈光晕,童瞳斜躺在座椅上没动,静静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人。

  车厢内是暗的,从外头看不见里面,童瞳完全清醒了,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雪片放肆地在眼前飞舞,他也放肆地盯着边城。

  跟记忆里一样高,以前很结实,现在……瘦了些,站着还是挺拔,像一棵树,他微微侧过脸,原本起伏凌厉的轮廓线更清冽了。

  童瞳记得他比自己小一岁,当年都说他看起来成熟,现在还是,更成熟了些,脸上有股风吹日晒的味道,仍然是黑的,像砂纸打磨过的皮肤,眼睛凹陷得更深了些,看人的时候眼珠像琥珀,有一层温润的光。

  边城似乎烟瘾犯了,手里夹着一支烟,却因为在加油站没有点燃,他一边发讯息,一边不自觉把修长的指骨拢在嘴唇前,把烟放进嘴里,而后拿开,嘴唇微张,随着讲话吐出一长串白雾,童瞳莫名舔了下自己有些干枯的嘴唇,他看到边城微翘的上唇抿了抿,收掉手机,而后伸手把那支没抽的烟摁在垃圾桶上。

  边城转身又进了便利店,出来时手里拿了几瓶水,拉开车门时童瞳这才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身体,边城微微一愣:“你醒了?”

  “嗯。”童瞳一开口,带着一股疲倦的暗哑:“现在几点了?”

  边城看了看时间:“五点不到,四点五十。”

  大概睡了不到两个小时,童瞳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到了最难受的时刻,疲倦,却再也睡不着。

  边城递过去一瓶水:“你饿不饿,那边超市里有东西吃,可以泡个面或是关东煮?”

  童瞳摇摇头:“我不饿,在昆明机场和飞机上都吃过。”

  跟着他反应过来:“你吃了没?”边城从宜江开过来,又一直等在机场,应该没时间吃东西。

  边城摸了摸头:“吃过了,你的飞机晚点,我就抽空去吃了点。”

  童瞳一拉车门:“走吧,我们去超市吃点东西。”他心里想,这人到现在都还这样,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却还是没学会说谎,一说假话就摸头。

  边城跟着下了车,两人冒雪跑进便利店,店里只是温热,老旧的空调嗡嗡响着,拼了老命吐着热气。

  童瞳一口气点了一大碗关东煮,又要了一只烤鸡腿,另外再拿了个纸碗装了一大碗关东煮的热汤,两个人捧着碗筷挤在便利店靠窗的狭窄圆桌前。

  “先喝汤。”童瞳把汤碗推到边城面前。

  边城端起来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还剩一小半,童瞳很自然端起来喝掉了,两人又头碰头地吃关东煮,几口食物下去,胃里心里总算有了点热气腾腾的感觉。

  这感觉又陌生又熟悉,还夹杂着说不出的微妙,因为一场雪灾,他们在一个完全不知道是哪里的服务区便利店吃东西,像是被外物环境逼迫起来,不得不有的亲近,然而却又发生得如此自然,自然到某些瞬间,童瞳恍惚到以为那不闻不问的六年根本没发生过,他们一直如此,从记忆中合租的五楼公寓一直走到了现在。

  然而吃完东西,推开便利店的门帘,风雪打着滚卷得满脸满身的一瞬间,他就清醒了,此时是此时,最多不过是因为一顿额头相抵的温食抵消了一些沉默和生疏,一些些而已。

  后面的路上童瞳没再睡着,他要跟边城换着开车,边城惊讶地问:“什么时候拿的驾照?”

  童瞳:“……”我都二十七了好吗……

  边城自然没可能让他开,路很不好走,有些路段夜里连国道也暂时关闭了,他们只能转走省道,甚至县道,兜兜转转地一路下来,过了七个小时天都大亮了才勉强摸到宜江的边缘。

  他们聊了很多人和事,说到冷超和杜骊,两个人毕业没多久就分开,冷超去了南京又经历一次生离死别的恋爱,现在已经回了宜江,大概率是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了,边城听着一路唏嘘。

  边城提到秦澍,说前年他去参加一个大客户女儿的婚礼,发现新郎居然是秦澍,秦澍过来敬酒的时候看到他也楞了,两个人客气地喝了杯酒,没说太多。

  童瞳也楞了下,之前冷超说回宜江见到过秦澍,现在看来那会他应该早就结婚了,新娘不是同班同学,童瞳还记得秦澍当年要跟女朋友一起去上海时的铁骨铮铮,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上海就那么短暂地待了一下,就回了宜江,娶了大集团领导的女儿,跟他也很配,门当户对。

  但童瞳只是微微错愕了下,对秦澍那么快就消磨了志气打道回府有些意外,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感觉。

  倒是跟边城问起苏雷,他没说接到过苏雷的电话,只问苏雷好吗。边城说程山山之后他换过很多女朋友,每一个看起来都像是程山山的翻版,然而每一个都处不长,苏雷说,全都没有灵魂……童瞳听得也很唏嘘,他说:“人一旦起了执念,真是万般难消,更可怕是自己根本不觉得是执念,乐在其中,百折不毁。”

  边城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童瞳心里一惊,方才的话是脱口而出的惯性,但执念……他很怕边城此时问:“那你有执念吗?”

  他回答不了,盯着眼前积雪深覆的路,发现自己何尝不想问边城:“那你呢,有吗?”

  一路聊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唯独跳过了他们自己。

  天光已大亮,这一夜兜兜绕绕,终于回到宜江。

  车驶入市区,童瞳看着窗外四分熟悉,三分模糊,还有三分已经面目全非的街景,这是毕业后他第一次回家,近乡情怯,以前他不懂,想念什么,渴望什么,去争取去靠近不就好了?

  现在他懂了,情怯,是渴望让他伸出手,理智又让他缩回。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