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 第19章

作者:方浅 标签: 破镜重圆 HE 年上 近代现代

  得知妹妹嫁的没她好,生的孩子没她孩子聪明,冯静筠觉得自己的头终于能抬起来了,这么些年默默较劲儿,就是为了这一天。

  某年暑假,夏岁安嘴随母亲回榕城外婆家拜年,隔壁一群小男孩嬉闹着打篮球,夏岁安从窗户望下去,看见得是一群真正属于孩子们的夏天,那笑声令他向往,于是,他追随着笑声跑下去远远望着他们玩耍,结果就是,当晚他被妈妈罚写了一整晚数学作业。

  一年母亲节,学校组织孩子做手工花和贺卡送给母亲,夏岁安拿着做好的贺卡回家,满心期待能看到母亲笑脸,冯静筠接过,冷冷地撕碎,告诉他: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好好学习,拿到好成绩就是我最好的礼物,以后别浪费时间做这些没用的东西了。

  稍长大一些,冯静筠带他报艺术班,所有冯静筠没有成功的她都希望她的孩子能够成功,她给夏岁安安排钢琴、小提琴、书法等各种学习班,夏岁安想学画画,夏晖瞒着冯静筠给夏岁安买来画笔画纸,夏岁安每晚睡觉前趁母亲不注意偷偷画画,一画数年,突然有一天放学回家,房间里的画笔画纸被母亲找了出来,等着他回家,当着他的面烧得一干二净,她说画画浪费时间耽误学习。

  终于熬到高考,夏岁安如母亲愿考上江城大学,夏岁安并没感觉到喜悦,他想考美术学院,冯静筠强烈要求他进化学系。

  拿到通知书当天,夏岁安给父亲打电话告之,夏晖在电话里很是高兴,挂完电话一小时,夏岁安接到电话,父亲出事,等赶医院,等待他的是正在抢救室的父亲和一封遗书,据夏晖工友讲述,夏晖接完一个电话,坐在车间又哭又笑,工友只觉奇怪,问了几句,他也没说。

  接下来的作业中,夏晖突然从黄色安全警戒线外往正在倒钢水的池边跑,工友想拉他为时已晚,另一工友赶紧用叉车将他救了回来,总共时间没超过一分钟,可夏晖的脸和四肢还是被钢水灼伤,面目全飞。

  遗书中对冯静筠只字未提,全是对夏岁安的嘱咐,嘱咐他好好生活,多爱自己。

  夏晖保住一命,却不能再工作,周边所有人冯静筠指指点点,指责她太过强势,差点逼死丈夫,夏晖老家是待不下去,冯静筠带着夏晖回娘家榕城养伤。

  夏岁安第一次反抗母亲,不顾冯静筠拦,向江城大学提出休学申请,跟随她一同带父亲回榕城。

  就在那里,夏岁安遇到方停归,那年,夏岁安十八,方停归十六,正在上高二,是个头发颜色鲜艳露着纹身的阳光少年。

  榕城很小,民风淳朴,隔壁方父与冯静筠是旧识,经常会给她提供帮助,听说夏岁安成绩优异,并考上江城大学,每每见面必在冯静筠面前夸赞一番,这又激起冯静筠那要不得的虚荣心,她将毁容的丈夫关在二楼,从不让他见人,对每一个来恭贺她儿子考上江城大学的人笑脸相迎。

  方父提出让夏岁安帮忙给方停归补习,补习费开得很高,冯静筠向来好面子,哪肯要补习费,她只要夸赞,她让夏岁安每天去方停归家,给方停归补习。

  起初夏岁安是抗拒的,他不想当母亲炫耀的工具,后来他觉得跟方停归在一起很有意思,慢慢的,来补课的孩子越来越多,方妍芝,钟修诚,还有其他孩子,他们像尊敬老师一样尊敬夏岁安。

  那时夏岁安人生中最轻松的一段时间,方停归是他见过最潇洒最张扬的人,他的头发可以根据心情变换颜色,他的笑容永远真挚。

  补课时,方停归会偷偷塞杂志给他,得知他会画画,方停归送他画笔画纸,让他在自己房间躲起来画画,知道他没玩过蓝球,半夜翻墙带他去学校操场打球。

  方停归是他见过最阳光,最开朗,最没有烦恼的人,他活得很自在,也很自由,那些都是夏岁安不曾得到过的,都是他向而往之的。

  在他的帮助下,方停归成绩越来越好,高三已冲到年级前三,相处中,方停归对夏岁安的态度一天一天转变,夏岁安不傻,他能感觉得到。

  高三那年寒假,方停归告诉夏岁安想考跟他一样的学校,想跟他考同样的化学系,这样他们就能一起上学了。

  夏岁安鼓励他加油,能考上江城大学满足他一个愿望。

  方停归果然不负众望拿到江城大学录取通知书。

  那天阳光很好,方停归跑到隔壁,在楼下大声喊夏岁安的名字,夏岁安探出头,看见楼下的笑脸,那人笑着说:“我考上了,你说过的,考上满足我一个愿望。”

  “是啊,我说过。”

  “那你现在下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方停归带着夏岁安去了村尾的废弃楼,他带着夏岁安站在二楼平顶上,对面是一栋一屋楼的小平房,方停归在对面小平房上画满了艳丽的向日葵,向日葵顶上是黄灿灿的太阳,夏岁安看呆了,说不感动是假的。

  他回头向一旁的方停归说谢谢,方停归刚想说话,声音被赶来的冯静筠尖锐声打断:“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一起上平顶的还有方停归的父母,方停归母亲一脸痛心,哭着责骂:“你这孩子怎么能走歪路,你怎么就,怎么就喜欢男生了……”

  场面一度混乱,夏岁安只看到冯静筠手里拿着一堆画,那是他在方停归家里偷偷画的画,她当着众人面把画撕的粉碎,像疯子一样咒骂夏岁安,骂他不知廉耻,骂他玩物丧志,将他贬低得一文不值。

  紧跟着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小地方,稍稍有点动静整个村的人都知道,夏岁安站在楼下往下看,人群中,他看到站在人后戴着口罩的父亲,父亲一脸痛心,转身离开。

  冯静筠还在不断责骂,骂他有病,骂他浪费她这么多年心血,她这么爱他,他怎么能这么自私,怎么可以伤她的心。

  夏岁安突然很想笑,他不知道母亲从小说的爱他,到底是怎样的爱,她的爱,只是她认为的爱,他对他母亲说:“我不是你的提线木偶,你不能一辈子操纵我,我成年了,我在做什么,该做什么,我清楚的很!”

  方停归站在他面前,将他护在身后,大声对大人们说:“你们别骂他,有什么冲我来!”

  他听见身前的少年小声却坚定地说:“别怕,我就是喜欢你,不关他们的事,你听好了,我喜欢你。”

  那一瞬间,夏岁安豁然开朗,爱和爱真的不一样,转身从二楼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那一刻他没想太多,只觉得好像没什么可留恋的,活着太累,跳下去的瞬间他感到全所未有的轻松。

  那一跳造成脊柱骨折,神经损伤,导致四肢运动感缺失,大小便失禁,他躺在医院,恨救回他的人,拒绝治疗,拒绝任何人靠近。

  方停归在第三天出现,他整个人变了,没笑容,不吭声,帮夏岁安换衣服,一遍又一遍的换,看着他在病床上歇斯底里,看着他咆哮,又看着他沉默。

  夏岁安赶他走,将饭吐他身上,故意弄脏床单,可他就是不走,照顾了夏岁安一个月。

  一个月后,夏岁安跟随外公外婆回家,方停归从此再也没出现过,夏岁安无意听外婆说那孩子也病了,听说被家人送去治疗了,是心理病。

  “讲完了,你看,我是不是很坏,我知道他病了,我躲了起来,我一次也没联系过他,我在他最难的时候离开了他,我就是个自私懦弱的胆小鬼。”

  夏岁安说,他的手心全是汗,手边放了好几团纸巾,全被汗水浸湿。

  沈向瑜默默听着,他的心沉到谷底,原来,他们的过往如此惨烈。

  夏岁安接着说:“后来,过了好久,我才知道,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患上了一种病,一种被称之为‘爱无能’的病,我可能,并没有那么喜欢方停归,我不敢见他,是怕看到他见我时那同情可怜的眼神,更是因为愧疚,若不是我,他不会生病……”

  “我跟他从此再也没见过,人有时候很奇怪,对于见过自己最落魄最狼狈最没有尊严的人有种下意识的疏离感,大概是逃避,他见过我最不堪的样子,我所有光鲜在他前面就像脱光衣服的笑话,我就是个脆弱的失败者,我忘不掉,他也忘不掉,他的出现会提醒我曾经多么不堪,你能理解对么。”

  沈向瑜点点头,他能理解。

  说到这里,夏岁安起身去洗手间,季琛要陪他被他止住,季琛只得坐下,向沈向瑜解释:“爱无能患者,有部分人他们内心无法产生爱,他们在成长中或从未学会爱,他们期待爱情,却没有接纳一个人的能力,害怕亲密关系里的一切承诺,很遗憾,安安属于其中之一,他不仅仅是爱无能,还伴有严重的抑郁症,起初他厌世,讨厌所以他能看到的一切,这些年我一直陪着他,我以为他已经好了……是我的错。”

  沈向瑜没说话,他在想,夏岁安真的很好,能听得出他在讲述的时候在尽量绕开方停归对他好的点点滴滴,他只讲他想让沈向瑜听起来不那么难受的。

第29章 方的伤疤

  评论有姐妹说不明白夏为什么跳,一个被母爱束缚已久的人,突然感觉到另一种自由不求回报的爱,束缚的绳索松开了,压抑已久的冲动之下跳了…… 顺便求星呀,爱你们

  天已经黑了,沈向瑜和夏岁安在路口分别,夏岁安陪他走到了路口,看着沈向瑜坐上的士车。

  沈向瑜从后视镜看见夏岁安拂开季琛的手,上了另一辆的士,留季琛一个人站在路边,沈向瑜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自己的感情都还没理清,哪有心思去理会别人。

  他掏出手机,想给方停归发信息,告诉他快到了,随手点开朋友圈,无意的一刷,刷出的第一条竟是方停归,沈向瑜愣怔,他从来没发过朋友圈,这是第一条,配图是沈向瑜上次买的麋鹿耳朵帽子和圣诞铃铛,配文三个字:“他买的”。

  沈向瑜盯着那张图片看了好久好久。

  到了他曾住了四年的家楼下,沈向瑜突然不敢上去了,心情复杂的站在绿植前,突然很想抽支烟,可摸遍了全身也只摸出三个打火机,每个口袋都有一只打火机,唯独没烟,一支都没有,忘记了,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

  站在门口,下意识地抬指按密码,又想起现在已经不住这里了,改按门铃。

  方停归几乎是等在门后,秒开门,四目相对,沈向瑜满眼错愕,他居然…… 戴着那只麋鹿耳朵,凭添几分滑稽,目光往下,他第二颗衬衫扣子处是空的,曾经是水晶扣的地方空了出来,那里没有纽扣。

  两人同时开口:“你瘦了。”

  “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方停归侧身让他进门,沈向瑜抬手取下他头上的鹿耳朵:“你不适合这个。”

  其实也才几天没在家里住,再次回来却有种手脚不知道往哪搁的感觉,方停归也是,满腹想说的话,理起来却找到不到一条头绪。

  “我做了你爱吃的菜,你先坐着,我去热热。”

  “方停归,” 沈向瑜叫住他,“你知道我不是来吃饭的。”

  方停归抓起他手腕,带他到书房,像是用了莫大的勇气,说:“桌面上新建的文档,我很纠结,我害怕你看,又怕你不看,我怕你看了离我更远,又怕你没看一个人胡思乱想。”

  向来沉着冷静的方停归,在沈向瑜走向电脑时脚步慌乱的退出书房,顺手带好门:“我去厨房热菜。”

  沈向瑜想,原来在感情面前,每个人都一样,小心翼翼,兵荒马乱,在没找到处理方法前,都想做鸵鸟把自己藏起来。

  可他不想,当鸵鸟久了会忘记自己原本是谁。

  文档上的文字很简单,不带任何修饰,字数并不多,三千字不到,前面内容跟下午夏岁安讲述的差不多,后面则是方停归的感受,像病人取下病痛组织进行病理切片,彻彻底底地做了场剖析。

  看着他的文字,结合夏岁安下午的讲述,沈向瑜感觉自己像个在现场的旁观者,以上帝的视角见证那场刻骨铭心的少年恋情。

  方停归可能是怕沈向瑜看了难受,将他和夏岁安的相处过程一笔带过,沈向瑜可以想象得到,那年,十六岁的肆意少年,初见一位跟他身边人全然不同气质的男孩,男孩时常抱着书站在窗前看着他们,他被男孩吸引,故意在父母面前说隔壁过来走亲戚的男孩听说成绩很好,考上了江城大学。

  后面的补课藏着少年多少小心思可想而知。

  他第一次为一个人心动,他把那些小心动写在白纸上,藏进他最喜欢的蓝球明星画报背后,知道夏岁安喜欢画画,他买来画笔画纸,帮着他打掩护让他在自己房间专心作画。

  他把目标订在江城大学,为了能跟夏岁安考上同一所大学,他拼了命的学习,他向夏岁安讨彩头,问他如果自己考上了,是不是能满足自己一个心愿。

  夏岁安同意了,方停归想,他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到自己的心愿是当他男朋友。

  如愿等到江城大学通知书那天,顾不上跟家人分享,他跑到隔壁,站在窗下大声喊夏岁安的名字,夏岁安跑下楼,他带着他去到村里的废弃楼,他带着他站在二楼,对面的一楼平顶,是他花了半个月画的向日葵,满满一楼顶。

  气氛刚好,方停归鼓起勇气,表白的话刚到嘴边,被赶来的两方父母打断,后来方停归才知道,那天,父母找不到他,去了他房间,发现了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画纸,画纸上方停归和夏岁安的名字排在一起被爱心框住,父母叫来妹妹,让妹妹说那是什么意思,妹妹哭着指墙上的画报,画报被撕下,那些藏起来的小心思就这么暴露在人前。

  方停归父母拿着方停归写下的心事和夏岁安画的画去找了冯静筠,他们一起找到了废弃楼。

  所有难听的话方停归都能承受,他只怕夏岁安难受,可夏岁安只是站在原地听冯静筠责骂,偶尔笑几声,用不大的声音反驳冯静筠:“我不是你的提线木偶,你不能一辈子操纵我,我成年了,我在做什么,该做什么,我清楚的很!”

  方停归将他护在身后,他想告诉夏岁安,他会保护他,他说:“别怕,我就是喜欢你,不关他们的事,你听好了,我喜欢你。”

  起初一直没动作没反应的夏岁安,听到这句” 我喜欢你” 后,纵身一跃从楼下跳了下去。

  方停归回头,只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耳畔全是尖叫声,在场人全往楼下跑,只有他不敢向前跨一步,他连向楼下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他为什么会跳?为什么要跳,是因为我说了喜欢他?”

  方停归被父母带回家,锁在房间,向来只顾忙生意的方家夫妇,连续三天没出门,在家守着门,苦口婆心劝他回头是岸,方停归一句听不进去。

  到了第四天,父母不在家,妹妹方妍芝将他放了出来,后来他才知道,父母是故意放松让妹妹放他出去,他们想让他亲眼看见夏岁安狼狈不堪的样子,他们想让他看清楚自己喜欢男生的后果。

  他去医院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夏岁安,那个干净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孩子一夜间不见了,只有一具躺在床上的行尸走肉。

  没有人能想象方停归当时的心情,几天前还活蹦乱跳的人,一转眼躺在床上身上插满管子躺在一片白色中,周围全是仪器的声音,明明是大夏天,方停归觉得比身处冰窟更冷。

  他想,要是他不表白就好了,要是他没说那句 “喜欢你” 就好了,如果没说,他就不会跳下去。

  他留在医生照顾了夏岁安一个月,看着他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病人,那个向来爱干净的少年,却连最基本的生理问题都得借他人之手解决,失去尊严的他,不单受着身体疼痛折磨,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他整日嘶吼,由绝望到麻木,脾气变得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上一秒还在安静地看着电视,下一秒拿头撞病床,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方停归在想什么一样。

  没人怪他,夏岁安的母亲没再出现,她也一样,她一手捏出来的泥娃娃,那个完美的泥娃娃,摔碎了,摔烂了,她害怕的躲了起来。

  一个月后夏岁安被他外公外婆接走,方停归大病了一场,连续发高烧,一闭眼便是夏岁安跳下楼的场景,他把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文档最后一行字是:我和他的过往一直没告诉你,是我觉得没必要让你知道添增你的心理负担,我对他的感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是愧疚大过喜欢,小鱼儿,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

  他没写永远不要明白什么,沈向瑜想,他看懂了。

  方停归站在厨房,汤沸了又冷却下去,他再烧沸,再看着它冷却,书房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在门口徘徊了三次,不敢推门进去。

  他在等待沈向瑜对他的判决。

第30章 “你的过去,过不去”

  沈向瑜看完,摸了把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从眼眶里跑了出来,他甚至不知道那泪是为谁流的。

  或是为了夏岁安,他那么好,不该遭遇那种境遇,又或许是心疼方停归,他也没错啊,更多的,是为自己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