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江山又亡了 第27章

作者:琴扶苏 标签: 穿越重生

  钟鼓司也是个低贱的衙门,没什么出路,在民间这本就是倡优之流的贱籍,切了那根东西入宫当奴才还干这个,依然是低人一等。

  最让他痛恨的是,自己偏偏长了副好模样,每每入宫承应总不能顺利地离开。

  有时候,他其实很想把自己脸划烂了,这样是不是还能活得轻松些。

  禧宁十六年的深秋,坪都下了入秋来的第二场雨,那天是惠宗最宠爱的五皇子过生辰,他与钟鼓司的几个人入宫承应,他们的住处在偏僻的昭武门旁,看见下雨他还隐隐庆幸,觉得今天应该不会再被拦住了。

  然而那些禁卫才不管下不下雨,看到他走来照样围了过来,同行的内宦见状就丢下他走了——宫里的人向来都凉薄得很,没情也没心。

  天地之间都是连绵的雨水,金碧辉煌的宫城也变得渺小,被瓢泼大雨罩入了遮天盖地的水幕里,视线已模糊不清,看什么都隔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气。

  何小满躺在地上,嘴角破了,挂着粘稠的血迹,额上有一块青紫的伤痕,他把被撕裂的衣衫往下拉了拉,瘦窄的双肩露了出来,只因为下身更为不堪,他的衬裤已完全破碎,那些人看见了他残缺难看的下.体。

  脚步声终于远去了,他衣衫不整地坐在雨里,弓起身子将头埋在膝盖上。

  他已经不会哭了,进宫后首先要学会的就是不能哭,主子打你骂你也得笑脸相迎,于是某一天他就发现自己再也流不出眼泪了。

  哭也是没有用的,卑贱如蝼蚁,没有人会可怜。

  他只是有点难受,一点点而已。

  不远处传来了几个人的窃窃私语声,他抖了一下,以为他们去而复返,抓紧衣衫踉跄地想站起来。

  “你们先走吧,我马上来。”其中一个人的说话声大了一点,其余几人从另一条路走了。

  那个人走了过来,声音里带着笑:“喂,小孩,你不冷吗?”

  何小满张皇地抬起头,入目是一袭银白色的飞鱼服,来人也没有撑伞,全身湿淋淋的,走到他面前,问道:“你住哪儿的?”

  见是锦衣卫,他有些害怕,又低下头去了。

  他今年十二岁,但骨架小,看着比年纪要小上一些,但感觉已经十年没听到有人叫他小孩了。

  “不说话就算了。”那人也没生气,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银白色的飞鱼服披在了他身上,“湿了,凑合着吧。”

  何小满怔怔看着这个人,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眉眼疏阔,眼角微向上挑,笑意潇洒不羁。

  “我今日在御前值守,得走了。”那人临走前又对他笑了下,“你长得很好看。”

  大雨中,少年快步跑走,不一会就不见了身影。

  何小满五六岁的时候还跟在爹娘身边,春日里,爹会给他扎一只竹骨风筝,娘就执笔画出一只燕儿。

  胜日寻芳,万紫千红,他偷懒不练功,和小孩子们一起跑到原野上去放风筝,精致的燕儿风筝总是飞得最高最远,那时的他笑得开心恣意。

  其实也没有过去很多年,但他真的觉得那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仿佛已是前世的另一个人。

  何小满抱着银白色的飞鱼服慢慢走回住处去,方才少年的笑意无来由让他想起了这些回忆。

  似乎那样的笑意里有旧时春天的阳光明媚,旧时光阴的清澈温怀。

  让他记了七年。

  宋青来手痒,碰了下何小满的睫毛,他喝了不少酒,也有些热气上涌,看见这人痴迷的眼神,只觉心里被猫爪子反复抓挠似的,道:“督主,卑职当年送您件衣服可是冒着送命的危险啊。那般衣冠不整的去御前值守,要不是先帝看在卑职兄长的面上,卑职可就要被砍了。纵使这般,卑职那天还是挨了四十板子,督主前些天还问您该给卑职什么情面?这还不算个大情面?”

  何小满乖巧地一点头:“对不起……”

  这模样又把宋青来逗笑了,帮何小满按了下眉心,道:“督主,其实您要是想看卑职可以随便看,不必总是躲着。”

  纵然半醉不醒,何小满还是神色一僵,轻声道:“我没有……”

  “啧,还不承认。”宋青来戳他的额头,“还在坪都的时候,我每次经过昭武门附近,你都躲在转角的阴影里偷偷摸摸,真当我没看见啊?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躲得很好?”

  何小满红着脸不说话,宋青来继续说:“还不止,我有次入宫,走到文华殿附近,你是不是也躲在墙角?还说没有?”

  “就是没有!”何小满整张脸都红透了,气呼呼地站起来,歪歪斜斜往外走。

  这人喝醉了脾气反而更大,宋青来无奈摇头,怕他跌倒,一把扶住他。

  站起来后胃里翻江倒海得愈发厉害,何小满再也忍不住,扶着屋里的屏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腹中绞痛,额上很快沁出冷汗,宋青来终于发觉何小满脸色惨白,吓了一跳,赶忙叫来万连,说道:“你们督主真这么不会喝酒?才两杯半啊!”

  万连也吓得手忙脚乱,吼道:“你懂什么!督主有胃疾,饿过了就痛得要死要活,你还让他空腹饮酒!你这是要他命!”

  何小满晚饭根本没吃,吐完酒就在吐黄色的胆汁,整个人绵软无力,直挺挺往地上倒。

  “胃疾怎么回事?”宋青来半抱着他,“没找太医看过吗?”

  万连看他不爽得很,没好气道:“冷宫里落下的,好几年了,治了也好不了。”

  宋青来皱着眉:“冷宫里?那陛下是不是也……”

  “没听说。”万连听他这时候还想着陛下,更气了,“督主在冷宫也把陛下当主子,陛下好得很。”

  此时的何小满早不见了平日里生人勿进的冷淡孤傲,面庞上是让人心疼的脆弱,宋青来叹了口气,将他打横抱起,说道:“轿子在外头?赶紧先把人送回去。”

  万连见状,飞也似地跑下楼去了。

  宋青来抱着人下楼,楼上雅间里不少人都隔着一条门缝偷看,到了一楼更是收到无数胆怯又好奇的围观目光。

  怀中人在模糊中不安地动了动,宋青来安抚地轻拍他的背,他又静了下来。

  宋青来将人送到轿子里,目送他们离去才走。

  而何小满直到回了东厂还半昏半醒,隐约知道自己是被宋青来抱着走的,但不敢深想,一想就脸红耳热。

  万连让人煮了解酒汤给他喝,他胃里还是难受得要命,估摸着要折腾一晚上,他派人去宫里传信说自己今晚不回去了,而后把人都打发走了,独自一人待在房中。

  柜子里整齐地叠着一红一白两件飞鱼服,他全都拿了出来,抱着两件衣服曲腿靠床头坐着。

  衣袍蹭在胸口,他弓起身子抱得更紧,好像这样抱着胃就不疼了。

  他确实无数次躲在角落里偷偷看宋青来从路上走过,可他也只敢这么远远看着。

  宋青来是天之骄子,永远笑得那么张扬明媚,而他是身有残缺之人,内心还怀着龌龊肮脏的痴心妄想。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可能是个双向暗恋的故事(溜)

  接下来走事业,夹杂谈恋爱。

第33章 错信之人

  阳春三月, 谢如琢却没有赏春景的情致,三大营的重建事宜都在自己掌握之中, 然而缺钱之事还是没有解决。

  朝堂上众臣大肆商讨一番后,提议先向北疆四位总兵借钱,因为他们肯定有钱。

  孙秉德心里清楚这法子过于天真,但没有站出来反驳,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谢如琢以不变应万变,也没有干涉, 由着文官们推出资历最老的唐和春去张罗借钱。

  半个月后,裴元恺上奏朝廷,表示借钱可以,但沧州的战线要后撤五十里,理由是少了笔钱就没法维系这五十里地的布防。

  吴显荣上奏朝廷,表示借钱可以, 但朝廷去年就说缺钱, 给溪山的军费少了一半, 是他们自己贴上的,在借钱之前希望朝廷把这一半军费先补上。

  宋青阁直接将宛阳的账簿誊抄了一份,让朝廷自己看他是有钱还是没钱。当然, 这份账簿到底是哪一份, 就没说了。

  剩下一个齐峻茂依然关着大门,对朝廷爱答不理。

  文官们见此结果尴尬无比,一个个寻思着该找补点面子, 于是右都御史上书称北疆四位总兵与绥坊卫所多年勾结, 中饱私囊,不如下诏彻查四处军机重镇与绥坊各地卫所的账目,逼他们给钱。

  之前宋青阁上书请奏清查卫所, 主要目的是查卫所下的兵丁人数以及官员,没到账目这一步,也没明目张胆把几位总兵拉下水,这回文官们直切要害,直言查账目,无异于在抄家,谢如琢也只能夸他们真勇猛。

  此事是忠义之举,关乎名声,内阁怕落人口舌,便也跟着上书附议。

  最后倒是让谢如琢骑虎难下,答应了就是大家一起愚蠢,不答应就显得他昏庸懦弱,真是头疼。

  四位总兵显然也知道终究和这些文官要有一战,和朝廷也注定不会和睦多久,陆续都开始向朝廷施压。

  裴元恺从沧州前线回家去了,美其名曰朝廷有疑,闭门思过,而北狄人开春后再次犯边,此时沧州战事正烈,这下主帅撂挑子不干了,前线大概即将乱成一锅粥。

  吴显荣有样学样,回家闭门谢客,溪山的战场也不管了。

  几日后,宋青阁也坐不住了,两次南下他都主动出兵,三大营重建时他还送了批人马,如今朝廷要和他撕破脸,他沉默地撤回了三大营的兵马,且今年再想南下,他基本上是不会再施以援手了。

  大虞本就四面楚歌,苟延残喘,眼下再和四位总兵闹翻,更是雪上加霜,无奈之下,谢如琢先安抚了裴元恺和吴显荣,好歹把人劝回前线打仗去,再私下传信给宋青阁,求他把兵马送回来救救三大营,最后再心平气和与文官们说,此事需徐徐图之,要妥善处理与四位总兵的关系。

  文官们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如今见了棺材当然怕了,一个个又开始琢磨着上书献策,如何处理与四位总兵的关系,为朝廷争取最大的利益。

  三大营身处这场风波之中,刚重建没多久就险些功亏一篑,幸好谢如琢及时稳住了局面,新任的几位将官又有几分魄力,诸项事宜都还在顺畅进行。

  兵部尚书虽不提督三大营,但三大营许多事务仍与兵部脱不开关系,其中所需兵器就必须经兵部批核统调,岳亭川近来频繁往兵部跑,想从兵部运往北疆的那批重甲里截一点下来。

  今日他带上沈辞一起来,本意是多个人帮着镇场子,然而沈辞最烦跟这群文官磨嘴皮子,来了之后没听两句话就一个头两个大,他一个闪神,沈辞瞬间溜没影了。

  沈辞溜到偏厅外面去透气,瞥见两个人在堂屋前头说话,他靠着墙根,没刻意隐藏身形,而那两个人大大方方站在那里,看着也不是在说天大的密事。

  正对着他的那人他认识,是孙秉德一个学生,叫邓律,任兵科都给事中,可以说是孙秉德的心腹之人,当初流言之事就是邓律得孙秉德授意撺掇几个给事中上奏弹劾他的。

  而背对着他的那人手里拿着份奏本,即使只能看到背影。他也立刻认出来了这人是谁。

  算了算时间,他已经猜到奏本里写的是什么,且很快孙秉德就会把奏本通过司礼监送到御前去,定会想尽办法让谢如琢看到。

  华扬舲……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眉目间已有了阴沉之气。

  那头华扬舲将手中奏本交给了邓律,脸上带着笑意,邓律低声说了什么,两人都是神情愉悦的样子。

  沈辞早已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没费神细听,无声地目送华扬舲回了武库清吏司,邓律转身离开兵部,身后岳亭川叫了他一声:“看什么东西看这么入神?跑得比谁都快就在这里发呆?”

  “没什么。”沈辞看他拿到了兵部的书函,明白这是办好事了,跟在他身后往外走,“明天早上请个假,有事,午后看情况,应该能回来。”

  岳亭川皱眉:“你有什么事?不是正经理由不准。”

  沈辞故意笑得有几分深藏不露,“卑职入宫有事找陛下算不算正经事?”

  岳亭川:“……”

  次日一大早,沈辞便动身去了东厂,不是入宫教习骑射的日子,他没法随意入宫,因而只能找何小满帮忙。

  幸而午前何小满一般都在东厂,听到说是沈辞找他,赶忙把人请了进来。

  “督主,昨日孙秉德是不是呈上来一份出自兵部的奏本?”沈辞一见到人就急忙问道,“是武库清吏司主事华扬舲写的。”

  何小满一头雾水,但看沈辞急着找上门,想来此事非同一般,叫来司礼监的当差问了,得知是有这么一份奏本,但未经他们之手。

  “司礼监现在有三个秉笔,并不是所有奏本都能经我的手,其中有一个太后的人。”何小满解释道,“孙秉德与太后暗地里有一些往来,他若是想确保这份奏本一定能送到御前,一定会去找太后的人帮忙。”

  沈辞问那名当差:“现在那份奏本去哪儿了?”

  当差回道:“林秉笔前面刚入宫,应该已经送到御前去了。”

  沈辞没想到竟是晚了一步,神色凝重道:“督主,事关重大,请您带卑职入宫去见陛下。”

  要入宫不是难事,何小满立马着人去安排了,疑惑道:“那份奏本有什么问题?沈经历为何如此着急地要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