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江山又亡了 第45章

作者:琴扶苏 标签: 穿越重生

  而他们无疑就落入了许自慎的圈套之中, 从始至终被许自慎牵着鼻子走, 完全丧失了主动也就算了, 他们的阵型也乱得一塌糊涂,说一句负隅顽抗都不过分。

  江北军已历经了无数场大大小小的战役,许自慎又治军有方, 纪律严明, 这已是一支十分成熟的精良之军,进退、变阵都迅捷无比,战场上骤然相遇确实很有些吓人。

  许自慎采用的是车轮战的方式, 江北军一批接着一批轮换着冲阵, 个个全身披挂黑甲,看上去就像同一个人被复刻了成千上万次,而每个人都不知疲累, 那样的对战毫无尽头,本就低迷的士气会被消磨得更为脆弱。

  三大营的士兵经历的战场还是太少了,大部分人久享安逸,根本就没有经历过这种要把命悬在刀尖上的生死搏斗,或者说,他们未曾真真正正地一起出生入死过,缺少和江北军那样凝心聚魂的默契,被人一吓唬就如同一盘散沙,盲目听从号令,事实上却在各打各的,且下意识就在往后退。

  岳亭川确实已经尽力了,激励士气也激励了,发觉没什么用,就调换阵型,把三千营的骑兵全部聚拢到了前面,但已经晚了,敌方井然有序又攻势正猛,突然大变阵型其实会乱上加乱,远远望去,所有人都在茫然地横冲直撞,没有任何章法。

  今天或许还能撑一下,但明天呢?

  这样下去,许自慎都不需要再打,他们自己内部就先崩溃了。

  沈辞对着下面一个少年唤了声:“喻书,过来。”

  当初三大营从绥坊各地卫所抽调军士时,调上来的多是年轻的军士,从前在南谷和他相熟的一批人很多都被调来了三大营,喻书也在其中。

  喻书几步跑了上来,问道:“老大,什么事?”

  “明天西面会是吴显英带兵前去,我会跟他说清楚要怎么办,你们也都帮着点,就和这两天一样就好。”沈辞嘱咐道,“他们能走的路无非就是那两条,明天我让吴显英多带点人去,你们两边都安排好人,按照我教你们的办法。但出了什么变故也别硬扛,马上回营求援,知道没?”

  “老大你放心吧,绝对没问题。”喻书还长着一张没长大的娃娃脸,大眼睛往远处的战场上瞟了瞟,“老大你明天要跟岳将军一起去吗?”

  “嗯。”沈辞点点头,战场上响起了鸣金声,岳亭川带着再次满脸是血地回来了。

  整个营地里的气氛就像大雨来临前黑沉沉的天空,乌云堆积,雨水迟迟不来,闷热久久不散,恼人又躁郁。

  沈辞在岳亭川的营帐里等着他,看到人走了进来,脸色比昨天还疲倦,他单膝跪地,请道:“末将请求明日与将军同去,西面交给吴显英,末将会安排好一切。”

  “你先说你要做什么。”岳亭川不意外沈辞想跟他一起去,但他见识过沈辞不要命的冒险行径,事情已经这样了,他有点心里没底,“你别太冲动。”

  “将军放心,我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沈辞低头恭敬道,“此时最重要的是必须要重新振奋士气,明日再战,不能再让大家不进反退,这是我们现在最要命的问题,只要有一个人退,所有人都会跟着退,江北军就会势如破竹地压过来,如入无人之境。若不是这次我们人多,兵器战马都是最好的,我们早就惨败了。”

  岳亭川洗干净脸上的血,撑着桌案静默片刻,道:“你确定吴显英那边没问题?”

  “不会有什么事,打了两天,大家都知道该怎么打了,对方能进攻的路线只有两条,我们都打过了。”沈辞回道,“而且吴显英也没那么差劲,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知道回营求援,不会轻举妄动。”

  “行吧。”岳亭川叹了口气,让沈辞起了身,“你有什么计划?”

  沈辞眸光渐暗,低声道:“将军明天在前面该怎么打怎么打,我殿后,明天若还有一个人往后退,就是我的罪责,任将军处置。”

  次日清晨雨停了,但天上仍是阴云密布,天色是压抑的暗沉,在天幕下待久了有种透不过气的闷窒。

  连续经历两日被敌军压着打的混战,大军的士气已低到了谷底,既有怯战之心,也有看不到尽头的麻木。

  岳亭川敢相信,如果今天战场上再出点什么变故,他们这边可能会出现丢盔弃甲,四散奔逃的画面,士兵们的士气已到了临界点,再来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就彻底崩溃了。

  大军仍在卯时有序地出营,岳亭川带兵走在前面,沈辞最后交待了吴显英几句话,不紧不慢地带着几个士兵跟在后面。

  到了祁州城下,许自慎还没迎战,沈辞吩咐身后的士兵在他面前的地上用石灰粉洒出了一条长长的白线。

  士兵们狐疑地看着那道白线,沈辞神色淡淡地骑在马上,马的前蹄堪堪抵在白线上,他抽出刀点了点地上的白线,对着白线前的所有士兵说道:“今日所有人都只能往前,不得后退,谁退过这条白线——”他的嗓音已褪去了少年人的清亮,变得沉厚,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就地格杀!”

  岳亭川听到了,勒马回头,惊诧地看着他,但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阻止。

  地上那条白线霎时就有了生死线的意味,惨白一道横亘延伸于血腥味难以消散的战场上,似有些触目惊心,离白线最近的士兵们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沈辞提着刀独自一人守在白线后,冷冷地看着他们,也不再多说,示意他们听岳亭川的号令。

  四面安静了许久,直到许自慎的兵马在大地上踏出震天的声响才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两军的交战也只在瞬息之间就突然地开始,如天上飘下的雨滴,没有什么预兆。

  又下雨了。

  兵刃相击声,士兵们的喊杀声,马蹄的践踏声,所有声音汇聚在一起,轻而易举地盖过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黑色的战甲,银白的刀锋,殷红的鲜血,色彩单调的朦胧雨幕也被泼染了一块块散乱的浓墨重彩。

  许自慎放在最前面的江北军有五万余众,分成了前后五批,第一批人冲上前,狂风扫落叶般冲杀一阵,便动作迅速地后退,第二批人没有任何间隙地立刻补了上来,攻势只增不减,一批又一批接替往复,每一次冲杀,都在无情地轧过他们的前方防线,将战线一点点往前推。

  与此相对的是,他们的阵型在以至少一丈一次的速度往后退,经验更为丰富的精锐骑兵虽紧紧护在两翼,有条不紊地抵挡着敌方的攻势,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中军在一直后退。

  沈辞现在可以确信岳亭川心理承受能力真的很强大,如果是他天天亲眼看着这种场景,只怕也要犯心梗,而且这种不堪一击的士气影响太大了,会如同一传十十传百的疫病,将整支军队都拖入无尽的恐慌与胆怯中。

  两边战鼓声雷动,这本是一种对士气的激励,但沈辞觉得,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更像是阎王的催命。

  战场就是这么奇怪的地方,和寻常两个人打架完全不同,正常人一旦动了手,多半会愈激愈勇,即使这个人可能根本不会什么功夫,也不妨碍他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和人拼命。

  但战场上是力量与力量之间的绝对压制,打架打输了可以下次再来,打仗打输了可能就没有了下次。一个人面对一个人有义愤填膺的干劲,一个人面对一群人就会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与脆弱,因而战场上才需要凝心聚魂,一群人对一群人才是真正的战场。

  军队一旦聚不起共同对敌,绝不后退的魂,在每个人心里,这始终是一场一个人对一群人的战斗,所有人都会在死亡面前浇灭热血与斗志,想着也许后退一点就能活下来了。

  小雨将沈辞面前那条石灰粉画出的白线冲掉了一点颜色,但与沙石、鲜血的颜色比起来,那条白线仍然很是鲜明,沈辞微微低眼,视线落在面前的地上,看着马的四蹄、人的双脚一点一点靠近白线。

  都说战场是刺激男人血性的地方,对江北军来说确实如此,杀戮和血味在战场上司空见惯,身处其间的人会麻木不仁,窒息的恶心感只有靠征服的快感来消解,因而这也是为什么士气高涨的军队会愈战愈勇,那是杀戮和血腥刺激的结果。

  江北军是黑色的潮水,所过之处像能吞没一切,让人力望而却步,无法想象可以战胜造物的力量。

  还有三尺。

  蜿蜒的血迹在沙石地上流向四面八方,沈辞的目光很冷淡,一条白线将一人一马与数万大军分隔开来,一面是嘈杂的战场,一面是安静的雨声。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每日一问,沈将军今天记得给我写信了吗?

  亲妈:没有。

  小沈:战场信号不好,已断线。

  我自己的一个理解,两个人打架是很容易被激起情绪的,这也是为什么激情杀人的情况很多,因为对一个人来说,一对一一般来说是势均力敌的象征,别人打你你会下意识还手,斗志很容易被激起。但战争是一个很需要团队协作的过程,每一个人的情绪都很重要,都会影响身边其他人的情绪,因而战场上所需要的就是要让每个人都保持斗志,需要极强大的凝聚力,不然有再精良的军队结果都会很糟糕。而那种绝不后退的斗志也比人类所想象的强大,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有那么多以少胜多的战役,指挥者的个人能力是一回事,军队的斗志更是不可或缺。当然,我瞎理解的,若有不同意见,欢迎友好讨论~

  下章打完。

第60章 绝地反击

  沈辞确信这时候已经没有人记得他在开战前说了什么, 或者说,当时他们被他的话吓了一下, 但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当真,并不相信他真的会那样做。

  而到了战场上,求生的本能太过强大,退战之意早就湮没了所有思绪,愈发不会去想到身后那条白线以及白线后还有一个人。

  两尺。

  一尺。

  最靠近白线的是十几个手持狼牙棒的步兵, 战场的前方还在厮杀,江北军不断推着战线,他们无知无觉地在战场上往后退,根本无人在意岳亭川的号令。

  三寸。

  两寸。

  雨滴溅落在刀刃上,发出一声清越的轻响,在冰冷的刀面上绽开一朵薄透的水花。

  岳亭川的喊声传来:“所有人都不准退!前进!”

  战靴与白线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而下一瞬, 那条白线就被十几双战靴没过。

  所有事都发生在一刹那间。

  雨在刹那间下大了, 人在刹那间退过了白线,刀锋在刹那间横扫了出去,鲜血在刹那间喷溅在了白马的前蹄上。

  后退的人群也在某一瞬间突然静止了, 定在了杂乱的战场上怔怔看着白线后接连飞出而后落地的头颅。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一共十个。

  一个士兵也许是已经吓呆了,他已经退过了白线,看着脚边的头颅冷汗涔涔, 竟拔腿就跑, 沈辞面无表情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箭,没有拉弓,在雨中顺着风向飞掷而出, 准确无误扎进那人的后脖颈上,随后便是一声身体倒地的声音。

  方才两个越过了白线又在目睹了这场景后无声无息退回去的士兵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沈辞,发觉那双深眸正好也看了过来,两人全身的血都吓冷了,面对江北军也没有此时更迫近死亡,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颤声道:“沈将军饶命。”

  沈辞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混着血味有点难受,在数不清有多少人的紧紧注视下,手起刀落,两颗人头滚落在地。

  大雨将白线的颜色冲得更淡了,刀上的鲜血顺着刀尖一滴一滴往下落,士兵们静静地看着沈辞,沈辞也静静地看着他们。

  “还有谁想走过这条线?”静默中沈辞终于开了口,刀尖对着颜色渐淡还混入了血色的白线,“要是都不想,就回头前进。”

  沈辞的眼眸如晕不开的浓墨,似乎看谁一眼,那人就会被卷入深不见底的浓黑之中。

  没有人再往白线靠近一点,离白线最近的人都在沉默地往后移,即使身后有凶猛的江北军,好像也不及眼前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可怖。

  推倒人对死亡的畏惧,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另一种死亡的畏惧,这就是世上为什么会有亡命徒的原因。

  当他们的眼前有更让他们恐惧的东西,先前的恐惧就会无限削弱,进而变得不值一提,他们会为了求生拼死一搏。

  现在的士气已经临近崩溃,寻常激励士气的方法已经没有用了,沈辞想想岳亭川也不敢这么做,这种赌命般的事也只有他来。

  只有让士兵们有更怕的东西,有更迫近的死亡,才会和亡命徒一样拿起手中的兵器去与看似不可战胜的江北军拼命。

  退是必死无疑,进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你们觉得江北军不可战胜吗?可是他们也只有两只手一把刀,你们凭什么觉得江北军不可战胜?”雨的声音在寂静中明晰起来,沈辞的话音穿透雨幕,砸在每个人耳边,“你们是大虞的军士,你们只是退了一步,但也许就是因为你们退的这一步,我们一年多的努力会毁于一旦,绥坊会不再是你们的家。你们身后有你们的亲人,有你们的国家,你们不仅要活着回去,还要问心无愧地回去!我不管你们从军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到了战场上就没有理由后退,就算是为了自己活命,也给我拿起刀去把敌人杀了!”

  人群离白线又退得远了一点,沈辞眸光狠厉,一字一句道:“今天你们只有两条路,不想退过这条白线,死在我的刀下,就回头去杀了你们的敌人!”

  白衣铁甲的沈辞明明是一个人,对面的每一个人却觉得他身后理应有坚不可摧的千军万马,他们看着那把血迹未干的刀,都确信今天如果有一百个人退过那条白线,那把刀就会杀了一百个人,如果有一千人,就杀了一千人。

  在沈辞的面前,每一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刃,不知是谁先回头冲向敌阵的,漫天大雨中,一个又一个士兵回过头,在令旗的指挥下回到最前方的防线,与江北军短兵相接。

  战鼓重新擂响,大雨之下,两军仿佛化作了两道吞天动地的万仞鲸波,狠狠撞在了一起,许自慎显然没想到他们会突然间发疯一般回攻,每个人都不要命了似的,双眼充着血,光是眼神就能吃人。

  岳亭川也有些愣住了,意识到了什么,回头去找沈辞,只见千军万马中,一骑白马飞驰而来,没等他唤一声,白衣白马就从他眼前飞掠而过,冲到了最前面,刀锋几次起落,鲜血和雨水同时纷纷下落。

  “沈辞!你给我回来!”岳亭川喊了一声,眉心突突直跳,眼睁睁看着这个人直直往许自慎的中军冲去,从背后取下长弓,一支箭已在弦上,“沈辞!这是军令!回来!”

  江北军大半都被他们反扑的大军拖住了,沈辞没费多少力气就靠近了许自慎的中军,与江北军的主帅许自慎本人在雨中对视,一箭射出,一个离许自慎只有几步远的军士倒下马去。

  许自慎身边应当都是他的亲兵,方才那一箭引发了骚乱,许自慎的亲兵纷纷聚拢到许自慎身前,也挽弓拈箭,对着还在不断靠近的沈辞射去。

  身后的岳亭川呼吸都滞住了,沈辞却丝毫没有要回来的意思,迎着数十支箭矢,一阵风般冲过去,拉开弓又是几箭射出。

  岳亭川带着数千人过来,与许自慎的中军交起手来,沈辞始终不远不近地缀着许自慎,一箭连着一箭,似是今天誓要取许自慎的命。

  方才一箭只离许自慎不足三尺,射死了他身边的一名亲兵,许自慎看着他淡淡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回了沈辞一箭。

  沈辞眉头都没皱一下,拔出了右肩上许自慎射来的那支箭,鲜血瞬间漫红了他的肩头,他一摸箭囊,骂了一句脏话。

  里面只剩下两支箭了。

  一箭射杀许自慎右边的亲兵,沈辞拈起最后一支箭,肩上的伤口在拉弓的动作撕扯中开裂,伤口再次汩汩流出血来,他冷冷盯着许自慎,骑着马奔过去,在许自慎放箭的前一瞬那支箭离弦而出,对着许自慎的脖颈射去。

  可惜许自慎反应很快,偏头一躲,箭头只在他脖颈侧面擦出一条血线,他摸了下那道血痕,笑看着那个白衣铁甲的身影,觉得这个少年郎像草原上的一头孤狼,有一股令人害怕的孤勇。

  沈辞箭囊已空,勒马停驻,没有再往前,眼中的杀意褪下了些许,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杀得了许自慎,但他方才就是忍不住想试一下。

  万一试成功了,许自慎死了,他的陛下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

  沈辞提刀杀了几个人,骑着马跑到了岳亭川身边。

  岳亭川一颗心落回了原处,真想抽这人一顿,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命了?”

  “末将知错。”沈辞恭敬地行礼,“方才无视军令了,请将军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