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江山又亡了 第59章

作者:琴扶苏 标签: 穿越重生

  三年后的冬天,沈辞死了,他平静地接过沈辞的骨灰, 平静地处理完了西北的军务, 就这样平静了许多天。

  直到某个极冷的下雪天, 他突然想沈辞了,很想很想,想得快疯了, 坐在皇极殿里直到夜幕降临, 也没能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

  脑子里有个模糊的声音告诉他,沈辞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于是他抱着沈辞的骨灰在那棵光秃秃的桃树下喝了好几坛酒, 大醉一场, 仰躺在初雪后湿淋又冰冷的地上,像抱着极其珍贵的东西,紧紧抱着那个青瓷小坛。

  何小满冒着雪来拉他:“陛下, 快进去了,小心冻病了。”

  他拿起一壶还没喝完的酒,坐起身去揽何小满,醉得口齿不清:“伴伴……你会想宋青来吗?他来梦里见过你吗?”

  何小满的眼眶一下就红了,那一年的冬天,是宋青来死后的第四年,那个会抱着绣春刀笑得又痞又坏的人早就不在了。

  “我想他……我怎么可能会不想他……”何小满边说边落下泪来,冷风一吹,眼泪似是被冰封在了莹白的面庞上,“会梦见他……他在梦里都不说话……他明明那么能说……却只看着我笑……”

  他把酒递给何小满,两人一起坐在雪地里碰杯,一饮而尽。

  “原来人死后是可以梦见的……”他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天了,我都没有梦到沈辞呢?”

  他双眼认真地看着何小满,像在急切地确认着什么:“他是不是没有死?他骗我的对不对?他其实就是想离开我了……”他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他一定去江南了……他没有死,只是不喜欢我了……那我、那我春天去江南找他……我去江南找他……”

  何小满沉痛地闭了闭眼,拽着他的手去摸他搁在身侧的青瓷小坛,声音颤抖:“陛下,这是沈将军的骨灰,西北的所有将士亲眼看着他的尸骨焚化,再装起来送回京城……陛下,他死了……沈辞死了……”

  像是有人在抽离他所有错乱混沌的神志,强行塞入了他不想有的清醒,他的脑子里好痛,痛得他快要被生生撕裂,这么多天他都那么平静,甚至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因为他一直在骗自己。

  他不相信,沈辞怎么会死呢?沈辞那么厉害,战无不胜,无所不能,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死呢?

  一定是骗他的,所有人都在骗他。

  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他,这个人就是死了,他这几天都在自欺欺人,抱着骨灰却还不相信。

  死了,就是不在了,再也见不到了。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能见到沈辞了。

  刹那间,他便在无尽的悲恸里溃不成军,扑到何小满的怀里放声痛哭,似是要把自己的心肝脾脏都跟着哭出来,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边哭边喊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都不来梦里见我?为什么他连梦里都不让我见见?为什么……”

  何小满抱住他也在哭,一遍遍轻声对他说:“会梦见的……”

  雪下了一整夜,桃树的枝干上铺满了洁白的雪,风一吹过,雪像落下的花瓣一样簌簌掉落,轻软的雪絮温柔地亲吻他的头发和眉眼,如一个人的手指无数次轻轻抚过。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手捧着装了沈辞骨灰的青瓷小坛,一手拿着酒壶往口中灌酒,清冽的酒液和雪水一起湿黏在衣襟上,他像喝了酒就诗兴大发的诗人,在雪中踉跄地往寝宫走去,又哭又笑地吟道:“一晌风月酿做酒……邀君同醉此间留……”

  那是他第一次酩酊大醉,他其实不怎么会喝酒,但很多人说,醉一场就会梦见相见的人。

  可惜,可惜。

  酩酊一场,邀君入梦,灯花烬,梦无踪。

  梦里梦外都只有茫茫的大雪,他一个人行于天地间,身边空无一人,头发渐白,孤守余生。

  春来时,唯一的一棵桃树也死了,没有开出绚烂的桃花,像已经离去的沈辞,再也见不到。

  此后的十七年,他每一天都记着何小满的话,“会梦见的”,他怀着痛苦的思念,却又在夜间满怀期待,手指一遍遍抚着枕边的青瓷小坛,他离沈辞这么近,沈辞若要入梦,会先入他的梦吧?

  可是十七年,整整十七年,六千多个日夜,他做过的梦很多,梦见过的人不少,却独独没有沈辞。

  他把沈辞的骨灰放在枕边,沈辞都没有入过他的梦。

  宋青来会在梦里对何小满无声地笑,可是他的梦里,连沈辞的侧脸都没有。

  这个人当真是走得干干净净,连一场虚无的梦都不愿留给他。

  前尘余生的这场梦太长了,足足十七年,却又那么轻易地就走到了尽头,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心情,只是痛苦再多一分,思念再多一点,而后再渐渐褪去年轻的容颜,失去健康的体魄,一步步走向死亡的归宿。

  他又在梦里看见了死前的回光返照,那是他十七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眼前浮现出沈辞的身影,连眼中温柔的笑意也那般清晰,和久远的荒芜记忆一模一样。

  沈辞的身影淡去,他也安然地死去,让魂魄归于忘川,斩断这一世的牵绊,也醒了这一场前尘梦。

  谢如琢从泪流满面中醒来,眼神还是呆滞的,他身上还很虚乏,但已没有了滚烫的感觉,思绪慢慢回笼,他想起来都发生了什么。

  濮县外起了沙暴,他和沈辞在荒漠里走了一天,他发烧了,沈辞受伤了,他们都快死了,然后他们遇到了扎布苏。

  身下躺着的是用木板支起的矮榻,大概还是临时搭起来的,怕他睡在地上不舒服或者会着凉,褥子和被子是绸缎做的,和他平时用的差不多,但被子上还盖了层羊毛的绒毯,对于习惯了做工精致的他来说,有点粗制滥造。

  北狄人住的房子叫“布尔阁”,就是谢如琢现在住的地方,他好奇地打量了一圈,这个布尔阁宽敞干净,立柱用的木材是上好的檀木,笔直的四指粗旱柳制成四壁的支架,前世听扎布苏说过,北狄人或许是叫“哈那”。

  厚实的毡布遮挂在“哈那”和立柱上,撑起了整个布尔阁,里面的地上铺满了毡子,有栽绒毯做成的垫子,一张小桌子上铺了闪缎做的桌布,旁边有个小炉子飘出药香,茶壶里有茶,但茶的味道不好闻,谢如琢皱皱眉头,打算坚决不喝北狄人的茶。

  头顶上有个圆形的天窗,北狄人说透过这扇天窗可以看见如绿松石般的碧空,他们唤绿松石叫“奥云”,这个天窗在北狄也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奥云套瑙”,但此时奥云套瑙是关着的,也许草原上也有风沙,他听见了呼呼的风声,一打开会往下哗啦掉沙,想想还挺可怕的,而且他害怕有什么鸟禽会飞进来,于是他又打算坚决不打开头顶上的奥云套瑙。

  但如此一来,布尔阁内光线昏暗,不知道是不是怕蜡烛点太多会烧着四处都是毡布和木头的布尔阁,只有桌上两根蜡烛可怜兮兮地燃着,谢如琢不习惯这么昏暗的房子,决定叫扎布苏再点两根蜡烛。

  他正要掀开被子下床,神思慢悠悠从对居住条件的嫌弃里抽回,而后想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沈辞不是和他在一起吗?所以现在沈辞哪儿去了?

  梦里的场景再度涌入脑海,他静坐在矮榻上,手指攥住羊毛绒毯,咬着唇又不敢去找了。

  他迷糊地记得沈辞胸口上中了一箭,他摸着那道伤口哭得很是狼狈,还说了些混乱不堪的话。

  虽然那时候他神智错乱不清了,但他现在恢复了正常,且没有失忆,准确地说,在遇到扎布苏时,短暂的清醒与冷静之下,他就有想起之前的失态,只不过那时吊着剩下的一口气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办法去整理这般复杂的思绪。

  他在沈辞面前提了前世的事,而沈辞竟然毫无惊诧之意地回应了他。

  如果他没记错,沈辞说的是“清璩,我不疼,箭上没有毒,我也不会死。”

  现在是重生后,这一定没有错,前世沈辞因为中了毒箭死了,这也没有错,他怀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了,依然没有错。

  错的是,沈辞完完全全知道所有的事。

  沈辞记得自己前世中了毒箭死了,怀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了。

  应该说,也重生了。

  谢如琢深吸一口气,而后差点没能呼出来。

  窒息的感觉。

  沈辞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谢如琢的脸色平静得有些过了头,上一次这么平静,是在前世他接过沈辞的骨灰之后,他平静地坐在矮榻上,直到沈辞走进了布尔阁。

  他们身上都穿着簇新的衣服,是汉人常穿的料子和样式,扎布苏经常混进大虞,想来备了不少,沈辞应该只离开了一会他就醒了,身上都还只穿着一件里衣,见他醒了赶忙过来问道:“有哪里不舒服吗?”

  见谢如琢不说话,沈辞给他刚刚搁在桌上的蜡烛,解释道:“太暗了,我前面是出去找蜡烛。”

  谢如琢“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谢如琢意识到沈辞还是没有想坦白的意思,也许以为那时他神志不清,说出口的话已经全忘了,但他偏偏记得,即使只记得片段,也足够说明一切。

  沈辞看谢如琢一句话不说,心里无端咯噔一声,没等他想出这人到底是怎么了,谢如琢就突然凑过来猛地扒开了他的里衣。

  “清、清璩……”沈辞也不敢动,只能保持着衣襟被人拉开大敞着胸膛的不雅姿势艰难与谢如琢对视。

  谢如琢没有理会,低下头去看沈辞胸口上的那道伤,伤口看起来是已经被悉心处理过了,白色的裹伤布绕了一圈包扎好了伤处,散着一股浓烈的药草味。

  他又去拉沈辞的手看了看手腕,也已经妥善包扎好了割开的伤口,沈辞笑道:“你放心,没事了。”

  胸口上那道伤的颜色还留着淡淡的红色,谢如琢轻轻抚了上去,又想起前世这里也曾有一箭致命之伤,可惜他没有在沈辞身边,不知道能让人全身皮肉溃烂的毒究竟有多疼。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谢如琢抚着那道伤口,语气清淡到平静无波,掩盖了他内心所有的不平静,“是我说清璩是我表字的时候?还是更早的时候,我给你渡江的锦囊?”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起往后关于“北狄”的风物人情介绍全部参考自罗卜藏全丹著,那日萨译:《蒙古风俗鉴》,辽宁民族出版社2019年版。

  小谢:自以为是个影帝,其实小丑竟是我自己,窒息。

  小沈:先帮我把衣服拉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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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剖白真相

  沈辞的呼吸一下颤抖起来, 像心事落地般松了口气,却又止不住在眼中涌上浓郁的悲伤, 几乎不敢再看谢如琢。

  可谢如琢却依旧淡然地与他对视,似乎在真切地等一个回答。

  “是……”许久之后,沈辞在静谧中颤声道,“很早就有怀疑,但真正确定是在你说出清璩的时候。”

  两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沈辞想过很多种谢如琢知道真相后的情景, 也许会因为想起前世的结局而哭一场,或是怨恨他的不辞而别,可唯独没有想过谢如琢会一句话都不说。

  那张因还在病中而苍白的脸是平静的,可沈辞看一眼却又会不由自主生出心痛的感觉,那样的平静太过脆弱,像有无数道皴裂的痕迹, 下一瞬就会将下面藏着最真实的情绪悉数翻上来。

  那双桃花眼也太过黑沉, 像是把前世今生数十年所有的光阴都在刹那之间又看了一遍, 卷入了无情而残酷的离愁别恨,煎熬而苦痛的孤寂守望,一层又一层, 盖住了眼瞳本来的颜色, 黑黢黢望不到底,似悲似愤,又还有许多沈辞也看不懂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 正要将谢如琢抱过来温声哄上两句, 至少先认个错,谢如琢却已突然间大力抱住了他,而后在他还半露的肩头上重重咬了一口。

  不同于之前两次暧.昧地轻咬, 沈辞能感受到这一下是认真的,谢如琢的牙关死死咬住他肩头,鲜血很快就流了出来,痛感也瞬间刺激了大脑,可他没有动,任由谢如琢越咬越紧,又慢慢松开,却不是因为主动,而是谢如琢全身都在抖,牙关也在抖,再也咬不住。

  谢如琢在哭,泪水涌出来漫湿了他的肩头,抱住他的力道带着用了劲的狠,像要把他揉碎了。

  “沈辞,你当年就那样走了,跟我说……此生不再相见……”谢如琢埋在他肩头声音沙哑地哽咽道,“二十年……都只有我一个人……你连梦里都不肯来见我……”

  谢如琢已泣不成声,沈辞也跟着他泪如雨下,千言万语都堵在心口,却迟迟说不出来,双臂温柔却有力地回抱着单薄颤抖的身子。

  “我恨死你了!沈辞,我恨死你了!”谢如琢呜咽地哭着,咬沈辞的肩头,又挥着拳头杂乱落在沈辞身上,“你既然那么讨厌我,这一世为什么又要来找我!梦里都不愿来见我,现在为什么又不走!”

  谢如琢的眼神是某种近乎执迷的癫狂,全身散了力气,却还死死攥着沈辞的衣领,一遍遍嘶声喊着“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语无伦次地问他梦里都不愿来看自己,现在为什么又要来。

  心上像被一把刀一次又一次地割出血淋淋的伤口,沈辞第一次知道,原来痛彻心扉这个词是这样的意思,他宁愿谢如琢是真的恨死他了,也不要看到那双眼里流露出的是堆积了太深太深的哀痛,越过了苍茫孤寂的岁月,时至今日仍然清晰刻骨。

  沈辞紧紧搂住有些疯狂的谢如琢,哑声道:“因为我一直都爱你,所以当年……我不得不走,到了那一步我们都没有回头路了,我再也不回坪都,和你此生不再相见,是最好的结果……”

  “对不起,清璩,对不起……”谢如琢埋在他怀里不住呜咽,他吻谢如琢的发顶和额头,“我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这一世当然要来找你。我再也不会走了,也不会再食言了……”

  谢如琢眼睑上本就有伤,这一哭眼睛又红又肿,起初被前世勾起的悲恸已淡去许多,现在他更多的也许是委屈,那二十年是怎么过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世他步步小心,患得患失,生怕重蹈覆辙,命运仍旧不会因为重生而改变,可如今他才知道,沈辞还是前世那个沈辞,也会遗憾他们曾经的错过。

  他拽着沈辞衣襟的一角,咬牙切齿道:“你这辈子再敢像那样一走了之,死无全尸,我就……”他说着又哽咽起来,带上了哭腔,“我就把你的骨灰扬了……”

  前世他伴着一坛骨灰度过了余生的十七年,百无聊赖的日子里,最铭心刻骨的事就是抚着青瓷小坛一遍遍回忆沈辞这个人,怕自己在漫长的年岁里会忘了沈辞的容颜,以后去了黄泉也找不到沈辞。

  “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谢如琢哭得愈发委屈,病中的嗓子低哑时如软声呜咽的小猫,“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留给我一坛骨灰……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把你的骨灰放在枕边,以为这样可以离你近一点,你就可以来梦里见我……我还让人死后把你的骨灰葬入我的棺椁里,你不来梦里见我,我只能快一点去忘川找你……我好怕我找不到你……”

  沈辞的眼泪也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往下落,抱着谢如琢说了一遍又一遍“对不起”,他曾经想过很多次自己死后谢如琢是怎么过的,甚至想过谢如琢是不是会慢慢把他忘了,像每一个皇帝那样娶妻生子。

  可是现在谢如琢告诉他,十七年里,谢如琢都和他的骨灰睡在一起,死后还要他的骨灰与他同葬,三年分离,十七年阴阳两隔,谢如琢的痛苦与思念只是越积越深,不仅没有把他忘了,还记得深入骨髓,独自一人走遍了冷清的流年。

  他捧在手中都怕摔碎了的人那样痛苦地过了二十年,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他一边庆幸着还有重来的一世可以弥补,一边又止不住地心疼自己无法分担谢如琢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