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挑灯看剑 第37章

作者:吾九殿 标签: 天作之和 强强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反倒是专心撑伞走路的仇薄灯身边有不少赤鱬。

  它们追逐他的衣袖衣摆,在身边捉迷藏,不时撞到仇薄灯的手背上。仇薄灯反手将撞上门的一条小鱼拢住,它也不挣扎。

  “小家伙有点顽皮。”舟子颜替它们道歉。

  仇薄灯摇摇头,表示没事。

  他把手放到眼前。

  其实他只是虚虚地拢着,以这条小鱬鱼的体型完全可以游出去。但它却安安静静地待着,桃花般的鱼鳃一开一合,身上的光透出指缝,一明一暗。仇薄灯有种自己拢住的不是鱼,而是一颗小小的星星的感觉、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它们这么亲近外城的人。”舟子颜感叹,“它们喜欢你。”

  喜欢……他吗?

  仇薄灯摊开手,小鱬鱼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摇头摆尾地游出伞。

  它们能在无雨的空气中停留,但不能待太久。

  “我观仇仙长的红衣便是用鱬城的绯绫制成。”舟子颜对仇薄灯说,“您有兴趣吗?我可以领您去看看赐红的那条神鱼。”

  “这么多条鱼,你分得清楚是哪条?”

  左月生问,他对舟子颜这位前山海阁第一天才其实有点好奇,因为老头子有次喝醉后,拍着桌子把这个名字骂了大半天,顺带地把他也骂了大半天,说他要是有舟子颜十分之一的出息,他也不用这么劳心费神云云。

  不过左月生不像娄江,他体胖心宽,激将法对他毫无用处,根本就不屑于做谁谁谁的“十分之一”。

  当个纨绔不比当个天才来得快活?

  “分得清的。”舟子颜笑起来,随手指着两条鱼说,“你们看,它是深丹色,它是浅彤色,它的尾巴长一些,它的稍短一些……很好认的。”

  左月生几人沉默地看着两条大小、形态、颜色简直一模一样的鱼结伴都面前游过。

  ……很好认?

  “不过我是城祝,不需要认就知道谁是谁。”舟子颜笑笑,补充解释。

  “鱬城的神鱼有上亿条了吧。”叶仓忽插口问。

  舟子颜诧异地看了眼这位跟在太乙小师祖身后“奇装异服”神色肃穆的瘦高少年,微微颔首。

  “就算是城祝想要认清这么多条鱼,也不是简单的事。”叶仓说。

  他以前是枎城的祝师,并且是天赋最好的祝师。

  鱬城群鱼多如神枎的叶子,而即使是叶仓,也不会说自己认得神枎的每一条叶子有什么不同。

  陶容长老重重地哼了一声。

  颇有些神色恹恹的娄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舟子颜辞宗回城后,从此“一无长进”……把整座城所有鱼全部认清的家伙,有时间修炼就怪了!

  “咳咳咳……”舟子颜赶紧岔开这个话题,他路过一副人家的时候,把左手的小孩递给一名走出屋的妇人,“杨婶,你挂完布了啊。”

  妇人接过小孩,感激地朝舟子颜笑:“舟子,你又去接人了?这是刘家的虎子吧,把他也留下,一会我带过去给刘嫂,你忙正事要紧。”

  鱬城人大概是因为生于烟雨长于烟雨,说话口音绵软温婉。

  “我还以为两个孩子是他的。”

  仇薄灯低声对陆净他们几人说。

  陆净他们默默地点头。

  ——其实一开始他们也这么以为。

  很快地,仇薄灯几人就见识到了舟子颜在这座城里到底照顾过多少孩子……但凡是个小豆丁,会走的,就要跌跌撞撞跑过来拽他袖子抱他腿,不会走的,就要扒拉着摇篮站起来,冲他咿咿呀呀。而舟子颜对付他们似乎格外有一手,他袖子里仿佛藏了无穷无尽的糖果糕点,随时随地都能摸出一块来把人打发走。

  “他一个人承包了整座城的幼儿园。”

  仇薄灯感叹。

  怪不得陶长老骂他是“奶孩子第一人才”,也怪不得山海阁一副要把这人就此除名的架势。

  任何一个宗门,好不容易出了一个难得的奇才,寄予厚望地等他长成又一宗门顶梁柱,等他大放光彩,惊呆其他门派的狗眼。结果这天才长到一半长歪了,放着名动天下不要,窝回小角落一心一意养鱼奶孩子……

  换谁都得气死啊!

  仇薄灯觉得,放在前世,舟子颜绝对就是个考上顶尖大学中途辍学,回乡养猪的典范。

  说不定还能上一波社会新闻。

  “其实我更好奇一件事……”陆净左右张望,“他们怎么都不打伞?为什么他们在雨里,连衣服都不会湿啊?”

  “阿弥陀佛,”不渡和尚捻着佛珠,笑道,“陆施主有所不知,鱬城之人,出生之后,就会有神鱼赐命鳞给他们。受赐命鳞的人,就如鱼一般,适应雨水,喜潮湿。不过命鳞只会在盛典的时候显露出来。”

  舟子颜诧异地看了不渡和尚一眼:“这位大师是来过鱬城吗?”

  “称不得大师称不得大师,”不渡和尚美滋滋地道,自从三渡三不渡名言远传天下后,就很少有人这么尊称过他了,一时间还怪怀念的,“贫僧只是偶然听人说过。”

  “大师好广闻。”舟子颜道,“正是如此……啊,城祝司到了,几位里边请。”

  这还是仇薄灯第一次进城祝司。

  在枎城的时候,仇薄灯一开始对城祝司并不感兴趣,后来枎城事变,天火淹没城东的好几条街,一并的将城祝司也毁了——其中应该还有前城祝葛青意图以天火毁灭罪证抹去痕迹的缘故。仇薄灯醒后一直到他离开,枎城都还在忙于清理街道,照顾神枎,没顾得上重建城祝司。

  每座城的城祝司都有着它独特的风格。

  鱬城的城祝司建在一片湖上,长桥与回廊横卧银波,水雾氤氲虹光如梦,往来祝女皆着绯裙腰肢婀娜,行如游鱼摆尾,祝师祝衣亦赤,或魁梧高壮或阴柔秀美,踏步如火。一袭红衣的仇薄灯走在回廊上,居然有几分像城祝司的一份子。

  正堂中没有燃火烛,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圆润的明珠。

  舟子颜毕恭毕敬地请陶长老在上首坐下,陶长老一摆烟斗,转头看仇薄灯。

  仇薄灯没看他们,自去靠门的一个位置坐了,一心一意欣赏外边的湖水。其他几个人本来也想猫过去,被陶长老恶狠狠一瞪,就只能缩缩脖子,老实坐下,颇有几分羡慕地看着仇薄灯……主要是到鱬城后,陶长老就是一身低气压,让人压力颇大。

  “老师的来意我知道了。”听陶长老粗声粗气说完,舟子颜白净清秀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老师要用挪移阵,学生自然别无二话,只是老师来得实在不巧……”

  “嗯?”

  “鱬城的挪移阵阵门前几天不小心被鱼啃了一角……”舟子颜不好意思地说,“现在还在修。”

  陶长老皱了皱眉:“要多久修好?”

  舟子颜算了算:“两天吧。”

  “……”陶长老闷不吭声地抽烟。

  一旁的左月生他们期待地看着陶长老,他们还是第一次来鱬城,第一次见到这种鱼与人共存于天鱼之中的城池,一路上过来左顾右盼东张西望,只恨自己少长了两双眼睛。现在听到挪移阵坏,顿时颇为兴奋。

  陶长老瞪了他们一眼。

  “安排点住处。”他老大不高兴地道,“离你这破城祝司越远越好。”

  舟子颜连连道是,眼见着陶长老要起身,他急忙又开口:“学生还有一事相求……”

  陶长老把烟斗往桌上一敲,声音之重把左月生几人吓了一跳。

  舟子颜一愣。

  “不是说了吗?”陶长老不看他,“那件事,不要再提。”

  “子颜知道。”舟子颜挺拔的背一点点弯了下去,“子颜想说的不是那件事……子颜只是想恳求长老,明日替鱬城行一次天祭。”

  他低下头,看着桌面的茶水。

  “神鱬提前苏醒,子颜想,或许举行一场天祭,能让鱬城的瘴月提前过去。”

  ……………………

  仇薄灯在临水的木板上坐下。

  刚刚舟子颜不再自称“学生”不再喊陶长老为“老师”后,正堂的气氛变得十分沉闷。他不喜欢那种沉闷,索性直接起身出来了。出来后,发现鱬城城祝司的回廊四通八达,隔三差五就有一座水榭阁楼,转来转去,很快就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

  走了许久,转不回去仇薄灯索性走到哪算哪,直接坐下。

  他低头看湖水。

  湖水里有很多直径一寸大的半透明珠子,发出柔和的白光。随水波在湖底飘动,蜿蜒而去,像一盏盏小小的落进湖底的灯,也像另一个世界夜空繁星的投影。

  “那是鱬鱼卵。”

  在仇薄灯试图伸手去捞一颗起来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结束谈话的舟子颜找到了这里。

  “这么喜欢这座城吗?”仇薄灯收回手,没有回头,忽问,“想要为它不顾一切?”

  舟子颜一惊,手差一点按上腰间的剑柄。

第31章 使他不迷

  “仇长老怎么突然说这个?”

  舟子颜理了理袖口, 拂掉不知道哪个淘气鬼沾上的糖霜。

  “俯仰乎天地,杳渺兮浩宇。”仇薄灯手指叩击近水廊木, 应和一起一伏的缓水声敲出慢沉的节奏,曼声长吟间湖面渗透微光的水雾卷来舒去,仿佛浩浩冥宇,“要驱逐鱬城方圆百里内的瘴雾,这样的天祭,你有多少把握?”

  陶长老只能帮舟子颜启动阵法,但负责祷告祭祀的只能是舟子颜自己。

  因为他是鱬城城祝。

  只有他能代一城之人上叩青天下问黄地, 能集一城之念去恳求鸿宇降恩散雾青山。在祭天的一刹那,满城的人和神鱬纷纷杂杂的所思所想,会如洪流一样汇到舟子颜身上,他的意志要如大海般浩瀚, 要容得住万江归东,否则天祭就会失败他以后也会变成一个傻子。

  “我其祀宾、乍帝降, 若?我勿祀宾、乍帝降、不若?[1]”松开捏住袖口的手指,舟子颜注视湖中随水波飘动的鱬鱼卵,有几分局促, “若与不若, 是上苍决定的, 但祀宾与非祀, 是我所能决定的……想法很幼稚,老师就经常这么骂我。不过, 一开始其实并不喜欢这里, 甚至觉得它很让人讨厌。”

  仇薄灯终于偏头看了他一眼。

  “看不出来吧?”舟子颜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倒的确。

  一个育儿专业户, 一个把上亿条鱬鱼记得清清楚楚的人,简直浑身上下写满“我生来就与城融为一体”。很难想象, 他有过觉得这座城十分讨厌的时候。

  “恕子颜冒昧,仇长老觉得鱬城是座怎样的城呢?”

  仇薄灯想了想:“鱬城很美。”

  舟子颜又笑了笑,不怎么意外这个答案,他抬头看灰蒙蒙的天,细雨绵绵不尽地下在他眼底:“很多来鱬城一两次的人都这么想,他们短暂地来了,迅速地又走了,就觉得它很美。”

  “你是想说它还有丑陋的一面?”仇薄灯说。

  “不,”舟子颜低声说,“我是想说,大多数人不知道鱬城之美从何而来。曾经有人和我说,最艳的红,是命色。”

  命色?

  仇薄灯微微地挑了一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