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挑灯看剑 第49章

作者:吾九殿 标签: 天作之和 强强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师巫洛转身的时间比他晚上些许, 但速度比他更快,两人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逼近长街的中点。

  “禁!”

  师巫洛忽然厉声喝令。

  他的声音音色极冷, 这声怒喝简直就像千万年的太古玄冰当空破碎,迸溅出来的森寒在那一刻冰封了时间和空间。怀宁君的前冲之势骤然一滞,本该挥出的一剑停在了半空中。而师巫洛已然高高跃起。

  他竟然是双手握剑!

  这是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举动, 就连初学剑的人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诸般武器中, 剑有双刃, 中间有脊, 刃薄易碎,因此用剑者必须轻盈敏捷, 仇薄灯之前也曾借高跃之势下劈, 但他是单手握剑, 剑势虽如大河决堤,实则随时能够化怒江为清风。长剑迎战向来在劈钻崩横勾挂带抹刺撩提锉等十三奇门中虚实变化。而师巫洛此时集全力于一斩, 生砍硬杀恰恰是剑道最忌讳的事。

  血色太一剑在燃烧、扭曲、跳动!

  斩!

  绯如烈焰的光纵劈而下,天地的血从它的轨迹中泼溅出来……苍水剑应声而断,银甲破碎,怀宁君向后倒退出数丈,战靴深陷地面,蛛网般的裂纹向四面爆开。

  那不是剑!

  是刀!

  太一剑刃残破,对上完好的苍水剑天然落于下风,师巫洛直接舍弃了剑术的轻盈敏捷,将它当做了一柄无锋之刀来用。

  没给怀宁君换剑的时间,师巫洛拖剑再度旋身跃起。

  饮过鲜血的太一剑在半空中泼开一轮狰狞的赤日,无穷无尽的戾气和杀意从那死去的太阳里奔腾而出。而能挥出这么一刀的人,一身黑衣,苍白如鬼。

  最狠厉最冷酷的恶鬼。

  可又有什么关系?

  仇薄灯在街道上屈膝而坐,未干的积雨汇聚成河,从他的身边流过。红衣浸没在冰冷的水里,像血像火。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漂亮的黑色瞳孔却清晰地印出了年轻男子挥刀的身影。

  就算是恶鬼,那也是愿意为你拔刀的恶鬼。

  ——如果我非要跳呢?

  ——我接住你。

  他忽然又想起那一日的对话了。

  怀宁君的白袍银甲被日影吞没,在化身消散之前,他往长街那头望去,只见红衣少年坐在漫天鳞光里,黑衣的年轻男子踏过一地水一地血火朝少年走去。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师巫洛逆光走来。

  他在仇薄灯身前站定,投落的影子将仇薄灯整个地笼罩住了。

  天空和房屋被鱬鱼将死的辉煌映成一片瑰丽奇诡的暗红,师巫洛的身形被晕上了一圈黑和红的轮廓,仿佛黄昏时分人鬼在街道上相逢。人手无寸铁,恶鬼一身杀戮过后的戾气,仿佛随时要把生人吞噬进腹。

  人与恶鬼对视。

  时间在他们的目光里瞬息百年。

  嗒。

  剑被搁到地面,剑镡与石面相碰,发出轻微的细响。

  师巫洛低垂着眼,在仇薄灯面前半跪下来。他拉过仇薄灯的手,稍微用了点力地摊平少年没有血色的手指。一道狰狞的伤口横亘过白皙的掌心,虽然不再流血了,但皮肉翻卷,几可见骨。

  他沉默不语,握住仇薄灯手的指尖微微泛白。

  微冷的气流再次从师巫洛的指尖涌出,源源不断,一次又一次地拂过伤口处。伤口其实在刚刚就不疼了,气流微寒似乎就是为了欺骗神经,隔绝疼痛……这人匆匆赶来,在生死一瞬间拔刀又疯又狠,仿佛能把天地都切开似的。

  能把天地切开的人却在挥刀前记得另一个人最讨厌疼。

  仇薄灯侧过脸,望着在鱬城空中徊游的鱼群。

  ……………………

  所有的晦暗都被驱散了,整座城沐浴在前所未有的辉煌里。

  数以亿万计的鱬鱼在城池的天空中盘旋,每一条鱼每一片鳞甲都在竭尽全力地发光。它们盘旋在一起,就像一片片晚霞在天空中流动。最后晚霞围绕着一个中心聚集在一起急速旋转,千道万道虹光从旋舞的鱼阵中放射出来,就像一轮耀眼的太阳腾空而起。

  金属质的鱼鳞碰撞着,仿佛百万铁弦被一起拨动,仿佛百万铜钟被一起叩响。

  仿佛百万人一起高歌怒吼。

  陶长老的剑停在舟子颜的喉间,久久没能刺下去。

  狂风四卷,舟子颜踉跄着跪倒在地,仰望天空,忽然泪流满面。

  所有鱬城人都跪倒在地,都仰望天空。

  都泪流满面。

  他们听到了来自百年前鱬城的歌声。

  那是祖辈英魂的歌声。

  百年后的人们终于听懂了他们在唱什么。

  他们唱生不必期,唱死不必惧,城与人活着就是为一口气。于是百年前太虞氏践杀神鱬,百万人愤然起身,百万人奋不顾身,百万城人百万兵。男女老少挥刀舞剑,冲向高高在上的牧天人。

  其烈如斯,其悲如斯。

  这就是鱬城。

  一座没有瓦全,只有玉碎的城。

  可是,又是什么人凭什么让它碎去?

  左月生下意识地朝舟子颜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陶长老的剑缓缓地垂落,再也无法举起。

  是天道不周,是冤苦难伸。

  是百氏,是太虞。

  是……

  山海阁。

  ……………………

  “你没骗我,”仇薄灯的声音很轻,被鱬鱼濒死的高歌淹没,“鱬城…真的很美。”

  他的确喜欢这座城。

  “你想看日出吗?”

  师巫洛没有看悲哭的城人,也没有看瑰丽如梦的群鱼,只是抬眼望着仇薄灯。

  仇薄灯转头看他。

  “你想看吗?”

  他又重复了一遍。

第41章 日照大地雨落八方

  银灰色。

  高天、雪脊与冰湖的颜色, 这么浅这么淡的颜色,景也好人也好, 落进去就清清楚楚地倒映出来。

  仇薄灯移开视线,垂下眼睫。

  “好啊。”

  好啊两个字出口的时候,仇薄灯轻微地愣了一下,一瞬间,仿佛有风拂过他的脸庞。那是从高天而下的风,掠过太古的雪脊,掠过冰湖, 风里藏着那么多的窃窃私语,藏着无穷无尽的心事,也藏着渺远的歌。

  的确有歌声。

  师巫洛站直身,袍袖在风里上下翻飞。

  他一个人唱起一首古老到仿佛可以一直追溯到天地未分时的巫祝祝歌。

  四字一句, 两句一节,晦涩昌谛, 韵节悠清。没有辅祭者,没有叩拜者,不像鱬城祭天也不像枎城血祭, 对待天地鸿蒙的态度, 既不拜伏也不献媚, 只是一种叙述。他握刀杀人凶戾如鬼, 唱祝却清如初雪。

  祝歌拔地而起,穿云而上。

  高空。

  暗云急速奔流, 昼与夜的碾盘被风推转, 绞动时岁的锁链。

  当——

  雄浑的青铜钟声振聋发聩。

  城祝司里舟子颜全身一颤, 他扭头朝声音传来的城门方向看去。

  “钟……钟响了?”

  他喃喃自语,下一刻不顾一切地爬了起来, 跌跌撞撞地朝城门的方向狂奔。他以为自己在狂奔,其实步伐比耄耋之人快不到哪去。他浑然未觉,只是狂喜而又不敢相信地呼喊。

  “钟响了!”

  那是四方之钟的声音。

  是天地的号角!

  城门轰然洞开,自东南而来的清风呼啸着,灌进整座郁郁久矣的城,灌满每一个跌撞奔跑的人的衣袖。第一个抵达城门的人又哭又笑,跪倒在地,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转瞬跪成一片。

  一线阔别已久的红光破开浓重的瘴雾,横亘在鱬城外的大地上,群山的脊线在光里奔腾。

  时隔百年,他们终于又一次看到山影,看到喷薄欲出的太阳。

  “太阳!!!”

  老人放声大喊,他就像要把一生的力气都用尽,干瘦的胸腔在呼声里剧烈地震动,肋骨起伏。

  “是太阳啊!”

  巨大的日轮挣脱山脊,高高跃起!

  赤金铺地平推而来,瘴雾在绚烂中迅速消退,干涸的水田一块接着一块重见天日。日光转瞬便到了城门,千万道烈阳穿过人群,把男女老少镀成青铜的塑像,他们的影子被拉长,投在街道上。

  每个人的眼睛都被日光刺痛,泛红得流出泪来。

  没有谁舍得把闭上眼。

  “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