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挑灯看剑 第68章

作者:吾九殿 标签: 天作之和 强强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文艺男女痛失圣地,背地里不知道骂了他多少遍。

  酒廊的原主人惨遭降格,从老板变成小厮,往日领着新客人骄傲走过海底的风骚一去不复返……仇大少爷从不听他辞藻华丽地解说洋流与鱼群,潮汐与海风。他唯一的作用就是仇薄灯大驾光临的时候,送上几瓶精选的好酒,然后又无声无息地消失,把整片海底留给仇薄灯一个人。

  仇薄灯睁开眼。

  眼前是一重又一重的黑。

  他左手边是酒瓶,右手边是打开长廊照灯的按钮。原老板安装照灯,构想的是夜晚海底漆黑,两道长长的亮轨平行伸开。

  可惜科学家认为灯光会影响海底的鱼群繁衍生息,在环保人士举牌抗议了半个月后,无可奈何地关了。后来原老板用小号在网上吐槽,酸溜溜地说:有钱有势真好啊,一片海只亮给一个人看。环保卫士也抗议不了……私人海域,他们压根进不去。

  其实环保卫士要是能进来,也没什么好抗议的。

  仇薄灯一个待酒廊,在天光粼粼的白昼烂醉,在幽暗无光的夜晚醒来,醒了从不开灯。

  环保得不能在环保。

  仇薄灯靠在玻璃上,想这些支撑玻璃的铁架在哪一天会被海水腐蚀朽尽,又或者这些玻璃在哪一条会承受不住破碎。

  他心里这么想着,就听见金属与玻璃的奏鸣。

  抬起头,看着据说极富“几何审美”的铁架开始扭曲,细细密密的白网在玻璃上迅速推开。万吨的海水即将轰然压下。

  他伸手抓住一瓶酒,一饮而尽。

  要喝最烈的美酒,穿最火的红衣,这样沉进最深的暗里也不会冷。

  要醉里生梦里死,要酩酊不醒荒唐一世。

  要……

  海底酒廊的灯突然亮起,两道光轨劈开黑暗。海底被点亮的一刻,他被人用力按进怀里。

  “你来救我啊。”

第54章 把他藏进心脏

  仇薄灯轻微地颤抖。

  每一寸肌肤都素白如冰, 也坚冷如冰,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寒气从关节缝隙里迸溅出来, 偏偏血液又灼沸如岩浆,骨头就成了被扭曲又被板正的框架,仿佛被扔进铁炉的剑胚,忽而火灼,忽而冰淬……反反复复,把活人也生生炼成了一柄愤怒的刀兵。

  刃口斩向敌人,也斩向自己。

  最凶戾也最锋锐。

  谁肯来拥抱双刃的剑啊!

  师巫洛死死地抱住他, 把这样一柄凶戾的剑按进自己的胸膛,藏进自己的心脏,把自己的肋骨和血肉做他的甲胄。

  古祝回响。

  四字一句,两句一节。不再清如初雪, 不再轻如细语,与其说是歌倒不如说是从至高青冥轰然压下的命令。冲天而起的黑浪奔腾、崩塌、咆哮都无济于事……绯红的长刀悬于高空, 万千厉鬼万千怨毒被尽数拘进刀锋,沁成愈新愈艳的血红。

  潮头被一重一重压落,月光重新一瞬万里。

  仇薄灯紧绷如寒铁的身体骤然一松。

  月光如纱如雾, 从高空中洒下, 流过他裸/露在外的后背, 明净透明, 蒙着一层细细的薄汗,皮肤下淡青的血管隐约可见。血与肉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他重新变成了一个人, 而不是一个无声咆哮的苦痛灵魂。

  咬住肩头的牙齿渐渐松开, 少年靠在他肩上,疲惫昏沉。

  绯刀无声落回。

  师巫洛轻轻拨开散在仇薄灯脸侧濡湿的黑发。

  他的五官生得很艳, 眉长而锐,平时一挑一扬都如刀锋般咄咄逼人,蹙起时却格外憔悴秀美。师巫洛伸手,一点一点将它们抚平,指腹压过眉峰。

  那时候,你到底是有多疼?

  他在心底轻轻问。

  这个问题,师巫洛日复一日,问过无数遍。

  每问一次心底藏着的双刃剑就转动一次,可怎么问都得不到答案,最后只能自己去找。

  为什么受伤了也不管?

  因为在疼与痛里,才能勉强地寻找到另一个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忍着另一个人受过的疼与痛,想他当初到底是有多疼有多痛,于是每一道伤口都成了他还在的证据,在一日一月一年里灼烧神经,维持清醒。

  只有这样,才能熬过无能为力的光阴。

  可究竟是有多疼有多痛?

  师巫洛还是不知道。

  唯一知道问题答案的人蜷缩在他怀里,眼睫低垂,静静睡去。师巫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手指穿过他的黑发,把人揽向自己,吻了上去。

  一个很轻的吻。

  如雪落眉梢。

  风平海也静,水天共月明。

  …………………………

  红阑街。

  左梁诗转头望向沧溟:“海潮退了。”

  “嗯。”

  左梁诗肯定地猜测:“还有人在他身边?”“嗯。”

  左梁诗无可奈何:“你是不是只会答‘嗯’?”

  “不,”君长唯幽幽地说,“事实上,我一个字都不想回你……山海阁到底是怎么出现你这种奇葩阁主的?!”

  “没办法,我家代代单传。”左梁诗眼疾手快地按住金错刀,“停停停,都是长老的人了,不要动不动就打架。”

  君长唯脑门上青筋直跳:“别说动不动就打架了,我还能动不动就砍人,你信不信?”

  前半夜这一场大火的“福”,大半条红阑街都被烧掉了。客人们败兴而走,无处可去的艺伎舞女们只能暂时停留在街上,靠在墙角互相整理衣衫,又或者干脆直接抱住双臂睡着了。满街的流莺落雀。

  左梁诗和君长唯也蹲在街道边,为了不引人注目,都套着一件女子的长衫……

  也亏刚刚不渡和尚跑得快,没有发现,否则山海阁阁主和太乙宗长老的形象,就要从此破灭了。

  “行行行……”左梁诗忽然一肃,“来了。”

  君长唯的袍袖一盖,掩住刀柄。

  半空中掠过一道极其细微的衣袂声,仿佛海风轻微地拂过屋檐瓦片,可残火里却没有半个人影经过。君长唯闭上眼睛,没有动用灵识,单纯只靠双耳进行分辨……整条红阑街的声音都被他尽收于耳,风穿行而过,气流描绘出立柱横梁,以及轻烟般经过的身影。

  一道。

  两道。

  三道。

  ……

  从烛南城的各个方向而来,无声无息地去往溱洧楼,又无影无踪地从溱洧楼离开。

  最后一道身影离开后,君长唯睁开眼,转头冷冷地看向左梁诗。

  左梁诗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两人回到观潮塔上。

  被吓昏的两名山海阁弟子横躺竖瘫,竟然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左梁诗无言片刻,一手一个把人从观潮塔上丢下去。“咚咚”两声,砸在底下的泊船上,一人一个大包地撞晕过去。

  换做平时,君长唯肯定已经要嘲笑两声,但现在他没有笑。

  “有句话我想问你很久了,”君长唯怀抱金错刀,神情冰冷,“你们山海阁,还是不是当初的山海阁?”

  “我很想说是,但我没办法说是。”左梁诗转过身,袍袖在海风中翻飞。他笑了笑,笑容自嘲,“应阁老、严阁老、孟长老……真热闹啊,一场大火,误打误撞惊出了这么多人,这还只是沉不住气的,剩下的不知还有多少。”

  “说吧,”君长唯索性盘腿坐下,“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左梁诗罕见不在意形象,也在他对面坐下:“之前百氏南渡要借道的时候,我故意松了点口风,三天里私底下来见我的阁老就有三十多位。有些力主借道,有些力拒借道……可惜认为不应该借道的那些人,一部分是在试探我,一部分也不是出于真心。”

  他从袖子里摸出张写满人名的纸,递给君长唯。

  “当时就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可真要动手处理起来,才发现比想象的更糟糕。”左梁诗手指点了点“应钟阁老已经彻底倒向了百氏……他算是最直接的一个,直接让玉桥和太虞次子走一起了。这部分和百氏走得也很近。”

  “剩下的这三个呢?”

  “这三个很奇怪。”左梁诗沉吟片刻,低声道,“有个猜测,但不好说。”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说不好说的?”君长唯淡淡地问。

  “我怀疑,接触他们的,不是百氏不是海外三十六岛,也不是天外天。”左梁诗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是……大荒。”

  “他们疯了!”君长唯脱口而出,“接触大荒?他们怎么敢?!”

  无光无风者,荒。

  中土十二洲和海外三十六岛是人们的立足之地,再向外便是永无止境的黑暗,永无止境的冥秽,称之为“大荒”。空桑百氏和八周仙门矛盾再怎么深,仇怨再怎么久,双方还能勉强共存。但大荒不同。

  大荒与所有凡人,所有修士,与中土十二洲海外三十六岛的全部生灵活物,绝对对立。

  绝对不死不休!

  再无知的稚子都能随手做出三界的大概地图。

  首先在纸张中间圈出一个圆,在圆里横七竖八地几块碰撞拼凑在一起的陆地,这就是十二洲。然后贴着圆,在离陆地不远不近的地方画上一圈岛屿,这就是三十六岛。再随便往圆里哪个地方放上一块石头,这就是谁也不知道具体悬浮在哪里的云中城,天外天。

  剩下圆圈外的地方,全部涂黑。

  ——那就是大荒。

  孩子们画“三界图”的时候,圆圈总是很小,占不到纸面的十分之一,圆圈外的黑暗总是很大很大。有的还会用炭,画出一道道触手般的黑须,从大荒里伸出,在圆内肆意纵横——那就是在大地上流转不休的瘴雾。

  稚子无知,却画出了世界最本质的模样。

  芸芸众生,不论仙凡,其实就是活在一片黑暗里,只是人们以城为烛,在黑暗中燃起了一片光明。一枝枝光如萤虫的烛聚集在一起,与昼夜不休的金乌和玄兔一起,驱逐蒙晦,生灵万物才有了立足之地。

  可黑暗漫漫无边,随时要将这片好不容易才圈出的生息之地重新吞噬进腹。

  一如瘴月与城池。

  是以,仙门与城契,结契两相生。

  与大荒往来,便形如背叛!背叛的不仅是山海阁,还是整个十二洲整个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