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皇宫猫管事 第55章

作者:问尘九日 标签: 灵魂转换 宫廷侯爵 甜文 萌宠 穿越重生

  他话音未落,便见身侧停了一个弱冠青年,身着锦袍腰坠白玉,想来应是富贵人家的郎君,他面上的笑意介于风流与猥琐之间,让人很难一言便给他下论断。

  “这位少郎君此言差矣,”那青年浪荡一笑,“这北里可是喝花酒、嫖妓子的好去处,旁的里坊中的窑子哪比得上这平康坊?怎么就不是个好地方了?”

  方啼霜听他这么说,便也知道那里头是个什么地界了,他脸一红,忙扯着裴野的手:“阿兄,咱们快走吧。”

  “两位小郎君先别急着走啊,”那青年朝他们笑了笑,“二位想必是家教很严,在这长安城里住着,竟还不知道平康坊是什么地方,既然今日有缘,不如便由某做东,请二位去大堂里入席喝个花酒如何?”

  方啼霜不由便往裴野身后退了一步,小皇帝平日里应酬惯了,遇见这样好客的人也不怯场,几句话便辞了他,然后带着方啼霜走了。

  等离那平康坊远了,方啼霜才犹豫着开口问:“阿兄,那人怎么还想拉着咱俩学坏啊,他可真奇怪。”

  裴野这回倒是没敷衍他,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也许是他生性好客、爱交友,又许是他见我与你衣着不凡,以为是世族权贵家养的少郎君,请顿花酒结识拉拢,也不吃亏——大约是后者,否则方才那样多的人途经,他怎么不请旁人,偏来同我们搭话?”

  方啼霜听得茫茫然,他还以为这人就是单纯地想带着他们学坏呢。

  两人说着便经过了一个卖花灯的摊子,那摊主是个长着络腮胡的胡人,瞳孔是很浅的琥珀色,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方啼霜的目光才刚飘上去,他便立即扯着嗓子喊:“小郎君来瞧瞧,我这儿都是最时兴的灯笼,别家可没有我这样多的样式!”

  方啼霜被他这如雷贯耳的一嗓子喊地止住了步子。

  那摊主见他还在犹豫,便又是嘹亮的一嗓子砸了过来:“贵人,我就是在和您说话呢,那位穿红衣裳的郎君!”

  两人于是停在了那摊子前,听那胡人摊主一个接着个地介绍自己家的灯笼:“我这还卖天灯呢,喏——”

  他指了指天上,大话吹的跟真的似的:“那些个飞的最高的,便都是从我家卖出去的灯笼。”

  方啼霜方才瞧着来往的孩童手上都提着一个漂亮灯笼,便一直是满眼艳羡。

  在宫外时,他每年上元节都要跟着家人们来游夜赏灯,可碍着家中贫寒,他们这些孩子一贯是只敢看,不敢开口说想要的。

  旁侧的裴野瞧见他那巴巴的眼神,便知道他很想要,故而便偏头询问道:“喜欢哪个?”

  方啼霜下意识摇了摇头:“我不要,一个灯笼能买好多吃的……”

  他摇完了头忽然又觉得很后悔,可覆水难收,他的目光依依不舍地从那其中几个灯笼上蹭过,然后很小声地对身边的裴野说:“咱娚飌们走吧。”

  裴野见他那副样子,便随手指了那架上挂着的两个灯笼:“就要那两个吧。”

  那摊主立刻便将那两个灯笼取了下来,笑嘻嘻地将灯笼交到了两人手中:“谢贵客赏脸,二位上元安康。”

  方啼霜顺手便接过了那只剪纸狸奴灯笼,有些怔然地抬头望向裴野。

  裴野让身侧的苏靖往那摊主手里放了一锭银子,那摊主瞪大了眼睛,这一锭银子都足够买下他这一整个摊子了,于是便忙朝着远去的两人喊了不少吉祥话。

  “陛……阿兄。”方啼霜忽然道。

  裴野注意到了小孩儿那亮晶晶的目光,这才不紧不慢地对上了方啼霜的眼:“怎么,你真不喜欢?”

  方啼霜还没反应过来,裴野便伸手要夺他手中的只灯笼:“那还我。”

  小孩儿立刻把那只灯笼护住了,笑着躲开了:“我喜欢,喜欢极了!”

  说完他便斜眼看向了裴野手中的那只兔子灯笼,那灯笼编得栩栩如生,惹的他有些眼馋,裴野选的这两个灯笼恰巧都是他一眼看上去最喜欢的。

  “阿兄,”他提着那只灯笼走了一会儿,忽然犹犹豫豫地问,“不如咱们换一个灯笼拿吧?”

  裴野一瞧他那样子,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便同他换了一个灯笼拿着,而后又笑道:“都是买给你的,你喜欢便都给你拿。”

  “你可真好,”小孩儿笑得灿烂极了,看那手中的提灯在雪中轻轻晃着,很艰难地做了决断,“算啦,还是你先帮我拿吧,我要牵阿兄的手呢。”

第六十七章 “阿姊,我回来了。”

  雪下的渐紧了, 长街上来往的行人却并不见少,身侧的千牛卫在询问过裴野之后, 终于替两人打起了伞。

  方啼霜的目光时常从伞下望出去,匆匆落在那些沿街叫卖的行摊之人身上,往往此时裴野的声音便也会在他耳边响起:“想要?”

  小孩儿总是下意识摇头说不,可末了心里却又要后悔,这之后陛下干脆不问了,见他盯着哪儿瞧, 便让内卫们去替他买上一份。

  他不肯开口说想要,但裴野只要买给他的,他必定照单全收,方啼霜从来不会和吃的过不去。

  裴野见着这样热闹的景象, 心里不由得也觉得有几分新奇, 便偏头去问身侧那忙着啃热包子的小孩儿:“你老家那儿, 也这样热闹吗?”

  方啼霜摇了摇头, 嘴里嚼着包子,含糊应道:“只有长安城才这样热闹,我和阿娘来长安的路上, 还遇见过闹饥荒的州府村子……”

  说到这儿他便顿住了, 连带着手里的肉包子他也不大爱嚼了。

  裴野听他说饥荒, 便忖了忖,而后沉声背诵似的:“天启四年,荆、扬两州大饥,米斗近万钱,人易食。”

  这不过是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笔, 读起来轻飘飘的一句话, 却也不知是用多少条人命堆起来的一场悲剧。

  小皇帝记得这段天灾, 更记得先帝下旨赈灾,朝廷拨了一大批银子下去,却如雨点儿落海,连个大点的水花都激不起来。

  那些高官权贵底下的根都已经烂透了,最后送到灾民们口中的,未必能有一粒米。

  他阿爷没有太|祖皇帝那样的腕力,不敢伸手抽起这深埋在地底下的世家脉络,只草草斩断了几条旁枝跟须,稍做警告,便再没有下文了。

  紧接着这怯懦的人便溘然长逝,把这些烂摊子全留给了他。

  方啼霜将吃到一半的包子塞进了纸袋里,想起陛下最后那一句“人易食”,不知想起了什么,心里总觉得恶心,于是便在嘴里含了一颗蜜饯,想了一想,又往裴野嘴里也塞了一颗。

  陛下皱了皱眉,他一向不喜欢这些甜过头的东西,可看见那小孩儿巴巴地递过来,他便就忍不住张了嘴。

  已经送入嘴的食物,即便不合口味,也万没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裴野咽了蜜饯,才开口道:“当街食物,不合礼数,若叫御史瞧见,可是要录入史册的。”

  “咱们躲在伞下偷偷吃,哪有眼睛那样尖的御史啊?”方啼霜理直气壮道,“夫子前几日才与我们讲过,说《朝野佥载》里记载了一位令史张衡,因为下朝回去路上吃了个蒸饼被御史瞧见了,因此便被弹劾降职,我觉得这规定也太坏了,即是神仙饿了,也忍不住要吃饭的。”

  裴野见这小孩儿摇头晃脑的模样,心里倒很欣慰:“记得这样清楚,看来书也没白读。”

  小孩儿骄傲地仰起了脑袋,叫他背书什么的,他总是不成的,可若要与他说什么奇闻趣事,他定记得比谁都要清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转眼便到了方啼霜的家门口,那小院的模样没怎么变,只是檐瓦上覆了雪。

  到后半段路上,裴野注意到,这小孩儿的话明显少了许多,看向四周的眼神都有些发愣。

  裴野先是屏退了那些内卫,而后将一个不大不小的木匣子抱进了怀里,方啼霜也没心思去注意他究竟抱了个什么。

  眼下他正怔怔然地盯着那很显寒酸的院门,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惧意。

  他心里既期待,又不免有些害怕。

  皇帝也并不催促他,而是很有耐心地站在他身侧等候着。

  过了好半晌,方啼霜才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终于抬手敲了敲门,院里头立即便传出了一道清澈的女音:“谁呀?”

  骤然听见曹二姐的声音,方啼霜的眼眶顿时便湿润了,他抬起袖子抹了把泪,同从前一样开口唤她道:“阿姊……”

  里头曹二姐正打算抽门栓的手忽地便顿住了,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默了片刻,却听屋里头又传来了阿爷的声音:“二姐,外头是谁来了?”

  曹二姐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得先跑进屋,询问阿爷的意思,她红着双目,低声道:“阿爷,门外那人说话,像是霜儿的声音,他还叫我阿姊呢……”

  曹纪安不信,还笑话她道:“莫说胡话,都快要出嫁的人了——定是你听错了,想是街坊邻居家的孩子过来送东西的,你快去把门开开,别让人家等急了。”

  曹二姐心里也模棱两可的,经阿爷这么一说,也觉着兴许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忙又小跑出去开了门。

  只听那木门“嘎吱”一声,曹二姐顿时便怔愣住了。

  方啼霜提着灯往里踏了一步,怯怯地喊了她一声:“阿姊,我回来了。”

  曹二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一开始是满脸的不可置信,而后那眼眶忽的便红了一圈:“霜儿?你不是……你不是……”

  方啼霜的遗体她是见过的,那小脸惨白惨白的,她都不忍细看,看一眼便要哭,阿娘拉着霜儿回家的那天,他们兄弟姊妹几个,几乎都要把眼泪流尽了。

  谁都不敢相信,去时还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回来时便成了这样冷冰冰的一具尸体。

  她好不容易才接受了家中小弟离世的事实……可眼下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又是谁呢?

  屋内榻上的曹纪安见女儿去外头开了门,这么久了却也没个动静声响,当下便着了急,疑心她是叫什么歹人给掳去了,于是忙拍着床榻喊她:“二姐?怜儿!外头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没事的阿爷,”曹二姐一抹眼泪,忙绕过方裴二人去关门,“怜儿这就进屋了。”

  等插好了门栓,曹二姐怯怯地瞧了一眼方啼霜,心里纵有千言万语,眼下也不知该先说什么、先问什么才好,于是便只得道:“咱们先进去瞧瞧阿爷吧?”

  方啼霜点了点头。

  屋里一片漆黑,才刚进屋,一阵寒气便扑面而来,为了省那两颗铜板,夜里如非必要,他们家里从来是不点灯的,没到大寒时候,也从来舍不得烧炭取暖。

  方啼霜一进屋,嗅到了熟悉的气味,便又想起了他与兄弟姊妹几个在被窝里抱在一起互相取暖的时候了。

  他将灯笼找了个地方挂好,曹二姐则一边抽泣着,一边翻出家里的矮烛点上。

  曹纪安的眼睛还没完全适应过来,只见着了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又听见了女儿的抽泣,心里有些着急:“怜儿,你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便见那矮矮的轮廓越靠越近,借着灯笼与曹二姐刚点燃的烛火的光,他终于瞧清了眼前那人。

  曹纪安的反应显然也不比曹二姐好上多少,他的嘴唇颤抖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霜……霜儿?”

  方啼霜的眼睛也红红的,要不是他强忍着眼泪,只怕眼下连话都要说不清楚了:“阿舅……”

  曹纪安倒是比曹二姐冷静得要快一些,自家的孩子他不必细瞧,只一眼便知道他就是他们家的霜儿:“你怎么回来的?”

  他的目光细细扫过方啼霜身上的每一处,见他既不少胳膊,也不缺腿,小脸又唔白了不少,脸上也更有肉了,想必即便是去了地下,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再一眼,是瞧他身上的衣裳,那样好的质地,烛火照映下似有流光,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贵重的衣裳料子。

  然后才是他身旁站着的那人,那少郎君瞧着要比方啼霜高了一个头还不止,玉冠锦袍、长身玉立,样貌也极出众,举手投足皆不似凡人。

  方啼霜不知道要怎么同他解释,一时有些哑了声,却听他身侧站着的少年天子忽然替他答道:“啼霜眼下正在天上仙宫里做侍童,天帝念他良善乖巧,便允他回家探一次亲。”

  曹纪安半信半疑地看向了方啼霜,小孩儿则连忙点了点头:“他说的不错。”

  借着裴野给的话头,方啼霜就顺势往下瞎编了:“我身边这位就是我在仙宫里伺候的仙君,他怕我下来的时候迷了路,所以才跟我一道来的。”

  曹二姐给两人倒了杯热水,然后犹犹豫豫地开口问:“你在那仙宫里……过的如何?”

  “我过得很好,”方啼霜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仙宫里顿顿都有肉吃,仙君……仙君也对我很好,想要什么便有什么,那儿冬日里连地上都是暖的,一点也不冷——还有阿爷和阿娘,他们也在呢。”

  曹纪安听着他的话,心里其实是不大信的,可那日那具小小的尸体,直到现在还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如若不是他说的那般,那要怎么解释站在眼前这个活生生的霜儿呢?

  小孩儿顿了顿,又问:“舅母他们哪儿去了?”

  “她今日好容易得了空,阿舅便让她带着你几个兄姊去观灯了,二姐说要留下来照顾我,所以才没走……”

  话到此处,曹纪安忽然也顿了顿,然后抬眼看向了他的小外甥,眼眶瞧起来也是红的:“霜儿,你舅母……她也是不得已,你也便别怨她,要怨便怨阿舅,都是阿舅没本事。”

  方啼霜摇摇头:“我不怨舅母,也不怪阿舅。”

  裴野半垂着眼眸,听身侧那小孩儿一边抹眼泪,一边与家人叙旧,等他们聊得差不多了,裴野便轻声提醒了一句:“啼霜,时辰到了。”

  方啼霜念念不舍地瞧了两人一眼,低声道:“阿舅、阿姊,我得走了。”

  裴野将手里抱着的木匣子往那坑坑洼洼的桌案上一放,沉声道:“这是啼霜给你们备的礼,往后每隔一年,便可去院中那株树下再取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