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尘 第48章
作者:此渊
第62章 世间罕有
这复原丹明明是我寻求之物,如今有三颗在手,我应当欢喜,可我心里种种情绪翻涌,搅得我心剧痛。
师兄他是不是来看过我……不然他怎知道我至今都没有治脸?还是他以防万一,算到我固执,便炼好复原丹放在戒环内,等着我去拿?
顾轻,顾轻……
若不是顾轻那番话,我怎会对师兄口吐恶言,可师兄若是找到了我,怎不向我辩解一番,就对自己动了手?直击心口,胸口一个大洞,正应对着我当年对他的咒骂……剜心而死……
这实在不像他……明明就是一两句话的事情,他是怕我不信他?
我的泪早就流干了,只捧着那个盒子一直发着抖,我无处发泄,咬着牙不让自己嚎出声,却又憋得头晕目眩,心绞钝痛。
“林尘……”他呼吸微乱,忽然醒来,出声问我,“你怎么了?”
我身后窸窣响动,他坐起身,触碰一下我后背,又收回了手,他声音嘶哑:“怎么跪着?”
“你哪儿不舒服?”他侧过身来瞧我。
我抱着那个盒子,泄力一般瘫坐下去,然后转身撞在他怀里,“我好疼……我,我疼……”
他抚上我脖颈,语气微微焦灼:“你脖子疼吗?还是脚?”他摸上我的脸,“还是你的脸疼了?”
“不是……”我趴在他怀里摇头,听着他的心跳声,渐渐冷静下来,也这时才发觉他浑身冷汗,身体也冷得吓人。
我抬头看他,他双目赤红,血丝遍布,眼中浓重情绪压得我心里沉沉。
“你是不是胸口又痛了?”
“没有,”他呼吸还是微微急促,“我刚刚做了个噩梦,吓到了。”
“什么梦?”
“太多了,一片混乱,像是全部塞给我一样,”他脸色难看,笑了笑,“可能今天听到太多事,连做梦都避不开……”他停住不言。
又是以前……他梦到什么,将他脸色吓成这样苍白。
我瞧着他眉眼轮廓,忽然心生一股酸涩,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又为他做了什么?可曾替他想过?我轻声道:“你打我吧。”
“什么?”
“你不是很想打我吗?”我摸索着拿起他手放在我腰下位置,“你喜欢打我,来打我吧……”他半跪着一手搂着我,一手放在我臀尖上不动,好似愣住了。
“来打我吧,打我啊……”我带着他手腕拍了拍我臀。他手下意识一抓,指尖擦过臀缝,我叫他打,没叫他揉,我心里虽是做了准备,但尾椎处麻酥一下,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抖了抖,脸一下就红了,我忍住喉咙里的闷哼,“你想打便打……轻一点就是……”
“怎么忽然说这个……”他声音低沉,哑得更厉害,他缓缓松开手,双手放在我腰侧,将我推开些许,“你不是哪儿疼吗?”
“我没有疼,我是觉得你……太委屈……”我眼眶微热,打开手里的盒子给他看,“三颗复原丹……三颗……我刚刚在你的储物戒里找了,你、你留给我的。”
他看我一会儿,又看向盒子里的丹药,许久才道:“对你真好。”
是啊,他对我真好……
我不禁凑上去亲他,他却偏头躲开,我心里一空,愣愣地看着他月华映着的侧脸。
“有人,”他说着转头过来,轻声笑道,“你忘了?我们旁边还有人。”
“我可以让他们听不见的。”只要我设个结界隔绝,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他沉默一会,轻声道:“睡觉吧,太晚了。”
也是,他方才做了噩梦,定是又怕又困,他神色安然无异,我却觉得不对劲,心里也有些失望,但我还是将盒子放在一边,跟着他盖好被褥躺下。我将他的手放在我腰后蹭了蹭,我小声问他:“那你要不要摸一摸……”
“我抱着你就行了。”
“那你下次打我吧。”
“……好。”
“你要记得啊,别忘了。”
“好。”
我不放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看我一会,忽然笑了一下,倾身过来,轻轻地咬了我嘴唇,亲走了我心里微乎其微的芥蒂,他摸了摸我脸:“还是想亲你。”
哼,不是不让我亲吗……我这样想,但心里还是满足了,聪明地没说出来。
我覆上他的手,心里欢喜又期待,“等我吃了丹药,过个几天,我容貌恢复,你就不用再摸到这些疤了。”
他眼眸染笑:“我很期待。”
我试探地问他,“那……我们明日跟他们一道回苍衡,就是我从前生活的地方,好不好?到了那里,你兴许会想起些什么,我、我也想回去。”
他神色微愣,一时无言,半晌才又笑了笑,“明日再说吧。”
“可是……”我憋不住了,差点就要说出他身上禁制的事,可他微微垂眼,神色显现出困倦来,我又觉得我该爱怜他常人体质,不该让他陪着我一起熬着交谈这些烦扰,他昨夜就没睡好,今夜我又将他吵醒,他身体本来就不好,我怎能强求?
“那明日再说,”我环住他腰,心疼地拍了拍他后背,小声道,“睡吧。”
他点头,又亲了我一下,这才闭上眼,我搂着他,看了他许久,不知不觉又蹭进他怀里睡着了。
第二日我又是闻着香味醒来的,我倒是舍不得这小屋,若是前去苍衡,定是路途遥远,路上可就吃不到他做的饭菜了,我咬了口炸肉卷,呼去白粥热气。
填饱了肚子,洗了碗,我才跟顾轻他们开口提起储物戒内的东西。
顾轻听了微愣,脸色乍红乍白,但还是没说话,岑槐在一旁瞧了瞧他,对我笑着说道:“林尘你快些吃了,也能早日恢复。”
“这疤十年了,怕是要个三五日才会淡下去,”昨日为此事神伤,今早得到复原丹的喜悦才慢慢涌上心头,我也压抑不住兴奋,“不过也算还好,总归是不用再找灵草了。”
“林尘,”顾轻忽然打断我的话,“昨日给你的储物袋里……我好似落了个东西在里面……”
我二话不说便就递给他,他拿过后犹豫一会,取下腰间的环佩又一并扔向岑槐,岑槐接下,闭眼摸了几瞬便就要给我,我好不容易给了他们,才不轻易收了,连忙背着手说不要:“既然拿回去了,就放你们那儿,我又不缺什么东西。”
“林仙君这样,顾轻的赔罪可就没了理了。”
我看了看顾轻:“那便没理吧,除非他吃下复原丹,我才收下。”
顾轻闻言抬起头:“那是师尊留给你的,我怎能吃?”
“师兄也没说全是给了我啊!”我挥袖招来那个小木盒,打开拿了一颗。
顾轻看着我掌心中的丹药,又淡淡转开眼神,“不收算了,我也不吃。”
“你若是真赔罪,也该顺我心意才是,怎总与我唱反调?”
“我没有……”顾轻皱眉,看向江默,欲言又止,我也跟着顾轻看向师兄,他挺拔坐着,手放在桌上,姿态随意,神色却是微冷,直到我看来,才露出一点浅淡笑意。
我也这时才忽然发觉,自顾轻醒来后,他就没同师兄说半句话,甚至刻意避开眼神,像是难以面对。
顾轻对师兄远不如我对师兄那般自然,就算是失了忆,没了灵力,师兄也是他心里冷肃敬重,不苟言笑的师尊,也是……他不仅当与我道歉,还要向师兄赔罪……他不是与我唱反调,他是不敢拿,也或是不愿再欠师兄……
顾轻收回目光,还是不动弹,倒是岑槐上前,拿走了我手上的丹药,笑道:“我们先收着……”
顾轻脸色一变,伸手想要夺过,岑槐侧身一转,反手压住顾轻肩,那颗复原丹也被他收进了环佩之中,“不过如今顾轻身无灵力,吃了复原丹怕也不会有多好用处,还是等他恢复灵力再说。”
我也没遇见会有把全身灵力修为都给了他人的情况,问道:“那他会多久恢复?”
岑槐轻飘飘道:“旁人或许要几十年,上百年,可顾轻向来勤勉,加上有我佐助,应当不过十年便可,修为甚至可更甚从前。”
十年……
岑槐语气淡然,好似不把这十年放心上,可顾轻如此自傲骄矜,怎能做到以此面目示人?他又不是我,能躲在深山老林里十年不见世人,他如今也算执掌苍衡,说不定离苍衡首率只有一步之遥,十年……他怎能等得起这十年?
我看向顾轻,他神色倏地平静下来,看着岑槐,“我不要这复原丹。”
岑槐无视顾轻的怒容,握住顾轻气得发抖的手腕,拉到身前,将环佩塞进顾轻手中,“当然,若是楚仙君恢复记忆,不愿顾轻吃下,我们也定会归还。”
顾轻抬手欲砸了环佩,又想起此乃门派之物,又僵硬地放下手,他面生薄怒,瞪着岑槐,张嘴斥道:“你这……蠢货!我说了不要便是不要!我救了你!你这木头应当听我的!”
岑槐仍旧未理会,顾轻看他这般模样,好似更气,“你现下不过是有了我的灵力,这样嚣张也不过是趁人之危!是我小瞧了你这木头废物……哪曾想你有这般城府,我恢复如初哪用得着十年?你莫要小瞧我……”
我见他们气氛不对,想劝架,但这哪是吵架?明明是顾轻一直呵斥训骂,倒是岑槐沉默着,脸色都未变一下,仿佛都习惯了这样。岑槐是顾轻剑灵,他们相生共存,关系亲密无比,或许这只是个无关痛痒的龃龉罢了,我没有资格开口,只得在旁呆呆站着。
“对,你用不着十年,”岑槐拿过他手中环佩,替他系在腰间,“你歇一会,我们再待一刻便回苍衡。”岑槐将储物袋递给我,轻声道,“这些时日多谢林仙君了,也多谢楚仙君的饭菜,能尝尝苍衡首率的手艺也算不虚此行,不过顾轻虚弱,还是先回苍衡一趟请霄元长老看了才好。”
我也知我不好介入他们争端,可顾轻当下灵力微薄,我又担心路上他们打起来,修为悬殊,顾轻不敌,再说顾轻方才话语,好似他们之间也并无多少真心。
“顾轻?”我不禁询问顾轻意愿。
顾轻神情怔然,点了点头,哑声道:“本来昨日就该走,是我叨扰了,回趟苍衡也好。”
我看向江默,与他眼神相接,他知了我的意思,轻声道:“过几天吧,等你脸好了,我们再离开,”他眉目含笑,“我看看你原本的脸再走。”
这话……怎像说得到了苍衡就看不了我了一样……
我失笑,但也想着他如今不认识顾轻他们,表现得很是冷淡,或许他不想同路,四人诸多不便,等我脸好了再带他上路也未尝不可,我还有点舍不得这小屋呢。
顾轻看了我一眼,道:“你与师尊回去一趟也好,去见一见师祖,她如今应当也出了关,见到你们安然无恙想必也会开怀许多。”
“霄元师尊……不怪我和师兄吗?”
顾轻摇头道:“当年师祖虽然大怒,惩戒了师尊,但以师尊以下犯上,杀了长老的罪责,被褫下首率之名,幽闭在无尺崖已是手下留情,后来她未对你赶尽杀绝,只说她自己活了上百年,从未信奉过人魔之分,只有心性之别,你若是为祸天下,便是她的罪责,定会手刃你,可你再未现世,众人也不说什么了。”
我听得动容,我虽与这位我名义上的师尊并无过多往来,不过是远远几次目光相接,极少数的几句称赞摸头,对我与对师兄,对顾轻,都没什么两样,我还未料到师尊会如此信我……
“苍衡的藏书阁,你想来也便来。”顾轻看着我说道,话中意味深深。
我点头,余光瞥了眼江默,心中浮现浅浅忧虑,等顾轻走后,我便把复原丹吃了,师兄身上的禁制还是耽搁不得,最快三日,三日我就要把这疤给消了……
对了,师兄身上也有疤,当初捡到他时,哪会想到要给他消疤痕呢?如今过了一年多,我有意替他消一些,可他右肩一道深深的剑口是我十年前伤他的,已经难消了,胸口狰狞的伤疤或许是因为刺得太深太重,用灵力怎么也消不了,无论如何也只留下一片深肉色的疤痕。
我虽然不介意他身上的痕迹,他身上好看的地方多得是,但我每次瞧了心疼,我也可以将复原丹给他一颗!这本来就是他的!若不是他,那些灵草我不知道还要找寻多久呢。
顾轻几乎躺了三天三夜,下了床还不习惯,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姿势怪异,更别说他引以为傲的幻影步。他哆哆嗦嗦走不稳,也不让岑槐搀扶,我心知肚明,但也装作没注意,与江默一起将他们送到了结界处。
临走时,顾轻转身过来面对着我,却又不说话,岑槐静默着站了一会儿,看了眼顾轻便就走开了,顾轻还是不说话,于是江默也走开了。
顾轻是要对我说什么?还要支开他们讲……
我神色严肃看着他,却听他道:“你觉得岑槐怎么样?”
怎突然问我这个?
我愣了愣,不确定道:“他看起来和善,为人挺好……”的吧
他神色冷清,“我是说木剑……你觉得我的本命剑怎么样?”
“好啊……”我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他不是应当把岑槐当作人吗?怎言谈之间又将岑槐当作一把剑又当作人的……但他神情认真,仿佛在问什么大事,我不禁也谨慎答道,“你的本命剑灵气逼人,修炼化灵,忠你为主,乃世间罕有。”
他闻言冷笑一声,深深看我一眼,“罕有?他算个什么罕有?”他眉眼间又显出从前习惯的微讽来,“你还真是不爱看书啊,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仍是茫然:“看什么?”
“傻子,”他幽幽道,“锻造一把好剑难于登天,是因为原料难得,可最好的料不是玄铁,也并非晶石灵物,而是修为灵力,所以世间最好的剑是血肉灵气锻造的剑……”
他眼神定定瞧着我,“是化神修为中境期之上的修仙大能的半身修为和心头血,还有生生剜出来的心尖肉……所锻造出来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