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 第22章

作者:绣生 标签: 强强 甜文 穿越重生

  他枕着手臂靠在树枝上,目光锁着那扇窗户,从五更天一直看到辰正。

  冷月从西边落下去时,初阳从东边升起来。早春的阳光从枝叶间隙洒落,投下斑驳的影。

  值守的兵士换了一班岗时,薛恕就瞧见郑多宝端着洗漱用具进了屋。

  不多会儿,那扇紧闭的窗户就被推开来,殷承玉的身影出现在窗后。

  他只着一身玄色中衣,满头乌发倾泻而下。窗外投射的光影在他脸上晃动,时明时暗间,竟有几分与薛恕梦里的景象相重合。

  薛恕顿时坐直了身体,定定盯着看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自树上跃下,去了主屋禀报审讯结果。

  殷承玉刚洗漱完,就听下头汇报,薛恕来了。

  他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么早”,还是换了身衣裳出去见人。

  薛恕等在堂中,瞧见他出来,眼睛抬起来,眼珠就不动了。

  “一早寻来,所为何事?”殷承玉在主位上坐下。

  薛恕如实禀报了审讯结果。

  情形倒与殷承玉所料相差无几,他屈指轻敲案几,半晌才道:“昨日城中的事遮掩不住,关海山必定已知晓万有良的情况。任他缩在卫所里不出来也不是个事,你去一趟,将人带回来。”

  “至于海寇之患……”殷承玉将能用之人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道:“孤再另作安排。”

  说话间,正好厨房下人送了早膳来。

  殷承玉便命人摆在厅中,施施然在桌边坐下。瞧见薛恕还杵在边上,便叫他一道坐下用膳。

  薛恕在他下首坐了,却没看面前吃食,只盯着殷承玉。

  殷承玉的礼仪规矩历来被称为典范,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他夹起一块白玉桂花糕轻咬一口,慢条斯理地咽下,凤眼斜斜瞧着薛恕:“若不想吃,便滚去办事。”

  他这一句话并未带什么恼意,反而因着那双斜斜瞥过来的眼眸,带出几分撩人情思。

  薛恕的眼神霎时热烈了起来,压得极低的眼睫之下,无数情绪交织翻腾。

  他低着头,极慢地拿起筷子,去夹放在殷承玉面前的那碟白玉桂花糕。

  却在伸过去时,被殷承玉用筷子压住。

  殷承玉打量他面上神色,神情似笑非笑:“不是不喜欢吃甜?”

  薛恕抿起唇,半晌才说:“殿下喜欢。”

  殿下喜欢吃,那他便也喜欢吃。

  他想知道对方喜欢的东西,是什么滋味。

  “那这一碟便赏你了。”他的话取悦了殷承玉,他收回手,示意边上布菜的下人将那碟桂花糕放到薛恕面前。

  刚上桌的桂花糕只动了一块,那被殷承玉咬过一口的半块就放在最上头。

  殷承玉放下筷子,端起热茶轻抿一口,透过氤氲的热气看着薛恕。

  见他果然又先去夹他吃过的那块,眉尖便动了动,勾唇笑起来。

  *

  用过早膳后,殷承玉便去盐使司官署寻方正克。

  磨磨蹭蹭不想走的薛恕则被他打发去了卫所逮关海山。

  方正克的伤已经养好,这段时日里他待在官署里大门不出,只安心理清盐使司的卷宗和账目。当日万有良为了毁灭证据火烧盐使司档案库,殷承玉安排的人虽然抢了一部分出来,却还是有不少损毁。

  “如今虽然已经理清部分,但不过是冰山一角。”方正克满面怒色:“只看这残留账目,管中窥豹,便知这些年来长芦盐使司内里如何腐败!”

  这些年里,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望京到地方的盐政官员,恐怕没几个是干净的。

  “殿下若想动其根本,还得想办法厘清历年账目才行。”

  “这有何难?”殷承玉将整理出来的账目一一翻阅过后,道:“方御史且瞧着吧,孤自有办法将这些蛀虫都揪出来,盐税事关国本,长芦盐使司之乱象决不能再放任。”

  殷承玉与方正克一番恳谈之后,便回了天津卫城。

  经过一夜功夫,大沽口的消息显然已经传回了天津卫城,迎出来的官员瞧见殷承玉,各个面带惶惶之色,却谁也没敢表露太甚。

  殷承玉却不再与他们虚与委蛇,直接摆驾去了衙门公堂,接着便命人将盐商与漕帮当家均宣到了公堂上。

  八大家三大帮的当家们齐聚公堂,跪了一地。

  殷承玉端坐高堂,手里端着茶盏,茶盖边缘缓缓滤过茶沫,姿态从容地轻啜。

  当家们被晾了快两刻钟,跪得膝盖都发了麻。面面相觑半晌,最后推了盐商之首曹峰出来说话。

  曹峰拱了拱手,陪着笑脸道:“不知道太子殿下召草民们前来,所为何事?”

  “是有些事想问问诸位。”

  殷承玉“当啷”一声合上茶盏,茶盖撞击茶碗,鸣声清脆:“有人检举长芦盐使司盐政混乱,私盐泛滥挤兑官盐。孤特奉皇命前来彻查……”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目光缓缓掠过下方,将众人表情收归眼中,方才继续道:“查了这些日子,孤发现长芦盐使司不仅账目混乱,盐转运使万有良还伪造户部文书,私发盐引,截留税银,实在罪无可恕。”

  “如今万有良已被羁押,但前阵子盐使司档案室被烧毁,不少账目文书缺失。孤这才召诸位前来了解万有良私发盐引一事。在场诸位都是天津卫的大盐商,万有良私发盐引提高税银,诸位想必久受其害。如今若有冤屈不满,尽可以说来。”

  殷承玉表情宽和,仿佛真只是召他们来诉说冤屈。

  一时几位当家心里都打起了鼓,不明白这太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万有良私发盐引,多收税银之事盐商心中自是有数。但这点税银相比起私盐巨大的利润来,不过九牛一毛。

  他们予万有良好处,万有良予他们方便,这是互利互惠之事。

  况且若是万有良倒了,牵扯出私盐一事,他们谁也跑不掉。

  曹峰露出惶恐之色,以头抢地道:“还请太子殿下明鉴,自万大人赴任以来,一力打击私盐,稳定官盐价格,天津卫盐商深感其恩,不知道这私发盐引提高税银一说从何而来?我等并不知情。”

  其余人见状紧随其后,纷纷附和:“没错,还望太子殿下不要听信了小人诬言。”

  “万大人一心为民,怎会犯下此等大错?”

  殷承玉听着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为万有良辩驳,反倒是拊掌笑了:“孤本不信长芦盐场官商勾结倒卖私盐,如今见诸位如此维护万有良,倒是信了八九分。”

  此话一出,激烈的辩驳声便霎时顿住。

  当家们诧异地望向他。

  殷承玉冷下脸来,不复方才宽和:“万有良所犯之事罪证确凿,已是死罪难逃。尔等与他狼狈为奸,亦难逃罪责。只不过孤行事历来宽厚,法不责众。你们若是想清楚了,便带上历年账目前来自首,尚可转做污点证人从轻发落。若是想不清楚……”他森然笑道:“倒卖私盐者,按大燕律,当斩。”

  话罢,便拂袖而去。

  郑多宝捧着一叠账册留在最后,看着神色惊疑不定的当家们,又给了个枣儿吃:“殿下仁厚,不愿看见天津卫血流成河,这才召诸位前来。可惜了……”他怜悯地扫过公堂众人,叹声道:“你们自以为铁板一块,但殊不知早有人暗中投了殿下。”

  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手中捧着的一叠账册,跟在殷承玉后头离开。

  留下堂中众人惊疑不定。

  蒋家当家怀疑地扫过几人:“谁做了叛徒?”

  “离间之计你也信?!”曹峰叱了一声。

  “都稳当些,若真有证据,咱们今日还能轻轻松松回去?”柯守信也跟着安抚道。

  他说得不无道理,但殷承玉的话到底在心底留下怀疑的种子,一时间众人心中各有计较,出了公堂之后,便匆匆各回了家中。

  而这头殷承玉回了行馆,便传了赵霖来:“可以命人将消息放出去了。”

  之前卫西河交给他的账目,他一直隐忍不发,就是为了今日。

  *

  就在盐商和漕帮当家们还在犹疑不定、观望形势时,素来与曹峰交好的盐使司官员忽然透出风声来,说卫家暗投太子,已经交出了私盐账目。

  这两日里太子正在二次核查账目。

  这些年来,各家经手的私盐都是有明细账目的,这既是他们的催命符,也是他们彼此牵制的保命符。

  只要众人还是系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那谁也不会轻易将这东西拿出来。

  可现在却传出风声说卫家已经叛变,消息还是打盐使司内部传来的。

  忽遭背刺的当家们一时激愤难当。

  如今卫家乃是柯守信当家,曹峰也不敢带太多人上门,恐引人瞩目,便只和柳家当家柳绪之以及罗生帮的大当家阎楚河找上了卫家。

  这两日柯守信也颇有些惶惶不安,听闻三人上门,还以为有了新消息,连忙将人请到书房去,结果刚进门就遭了阎楚河一拳头。

  阎楚河掐着他脖子将人掼在墙上,神色凶狠:“你敢出卖我们?!”

  柯守信掰着他的手,神色惊诧:“你胡说什么?!”

  另两人见他神色惊诧不似作假,连忙上前劝说,才将人先放了开来。

  曹峰端起和事佬的架子:“老柯啊,咱们都可是一条船上的兄弟,你要是先跳了船,害了其他人,可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他将一张誊抄的账目自袖中抽出,递给柯守信:“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家的账。”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蠢事?这两日我还担心那几个蠢货信了离间计去自首呢!”

  柯守信面色铁青,接过他手中纸张,原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但看到上头独特的记账法子时,表情就滞住了。

  其他三人见他表情不对,立即狐疑起来:“这真是你家的不成?”

  柯守信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还是稳住了,蹙眉不快道:“不是我这儿的。”

  只是说是这么说,他脸上笑容却十分勉强。

  他在心里飞快思索着,账目是从何处流出去的——那些账目自他掌控卫家后,一直都是握在他手里,不可能为外人知晓才对。

  不对,还有一人知道!

  柯守信悚然一惊,想起了自己那个行将就木的大儿子。

  他无心再和三人周旋,匆匆将人打发走后,便快步往西院去。

  卫西河刚收拾完东西。

  他在这方宅院里生活了二十年,临到离开,不过简简单单一个包袱。

  亲人已逝,卫家易主,只剩自小一道长大的奶兄还陪在他身边。

  他仰头望着卫府高高的院墙,释然笑了声,侧脸道:“阿悬,我终于能离开这里了。”

  周悬接过他手中的包袱,“嗯”了一声:“少爷要去祭拜老太爷和夫人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卫西河看向大步走来的柯守信,轻声说:“血仇未报,谈何祭拜?”

  “逆子,是你对不对!”柯守信大步上前,就要来抓他的衣领。

  周悬下意识想要挡开,却被卫西河一个手势止住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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