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物回收场 第124章

　　对徐山他们来说，周魇这么说他们信仰的神明是一件很冒犯的事情。再加上周魇也是神明信徒中的一个，他的行为就更让徐山不爽了。

　　徐山冷着脸想开口训斥，再对上周魇双眼的瞬间，却不由自主地改了口，老老实实地回答了问题：“很多年，已经很多很多年了。”

　　周魇略微皱着眉，语气像是在斥责，又像是在埋怨：“为什么要复活祂？”

　　用这样的语气，这么直白的句子问徐山，除陆沉昭以外的调查员都觉得周魇疯了。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徐山在周魇面前表现的就像是个历经万难终于得到长辈眷顾的孩子，委屈地交代了所有：“我们错了，我们对不起祂。”

　　周魇又问：“怎么回事？”

　　徐山用差不多的表情重复了一句：“我们错了，我们对不起祂。”

　　不知道是真的在重复，还是作为这个任务的一环，他只能用同样的一句话回答。

　　周魇曾经是邪神，他不好奇他身为邪神时所做的一切，但会在意他在邪神时期是个什么样的邪神。

　　陨落前和陨落后发生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一些，而那些更早更久远的，他一无所知。

　　周魇微张着嘴，想再问徐山一些有关邪神的其它情况，临近开口的时候，竟有一丝丝不敢。

　　他在担心，也有点害怕。

　　就算周魇觉得邪神本质上不是他，只算跟他有一些关系，他仍旧害怕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会让陆沉昭失望。

　　一群人走在一起，无意间有什么碰触很正常，极其自然的，陆沉昭的手就在他抬手的过程里擦过周魇的手背，指尖轻轻勾了下他的手指。

　　很快，陆沉昭把手放回口袋的时候，又刮了下周魇的手指：“老徐，你们既然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复活你们的神明，我猜，祂对你们肯定很不错？”

　　“不是你们，是我们。”徐山开口纠正陆沉昭，接着，他的嘴角向两边咧开，露出一口牙根整齐，牙尖全是豁口的牙，“神明对我们不是很不错，是特别好。”

　　“祂曾经……”徐山起个头就停了下来，再开口，说的话已经和前边半句没任何关系，“时间紧迫，我们得赶紧回去，有什么事等到了地方再告诉你们。”

　　徐山转头往城门的反方向走着，走了好久，也没有走到城的尽头。

　　冬天天黑得早，下午六点多，天就逐渐黑了，偶尔落在身上的，几乎觉察不到的雨滴润物细无声地把周遭的环境变得格外的冷。调查员们忍不住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慢悠悠走在前面的那些红袍人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像是觉察不到冷一样。

　　快八点的时候，天彻底黑透了，调查员们终于过跟着徐山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位于城边缘地带的小型建筑群，好几个相邻的，点着微弱火光的破旧院落。

　　徐山抬头望了一眼，看到稍微远一些的院落都黑了，转头对周魇、陆沉昭他们说道：“要和你们一起接受神殿考验的信徒都睡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那些亮着灯的院落随便你们住。睡前熄了灯，等明天天亮了，就会有人来叫你们起床。”

　　只能住亮着灯的院落，睡前记得熄灯，天亮会有人叫他们起床。这是调查员从徐山所说的话中提取出的住宿规则。

　　宁乱问道：“还有其它要注意的事情吗？”

　　昏暗的光下，徐山像是有什么疑惑解不开一样，连着皱了好几下眉，开口的时候，也是一副言不由心的模样：“等天再黑一点，夜空里就会出现很多星星，你们如果感兴趣，休息一会可以出来看看。就是有点危险，看的时候需要多注意安全。”

　　像是说了什么不该由他说的话一样，徐山摇摇头，转身走了。

　　其他穿着红袍的人都跟着他一起离开，走向伸向远处黑暗的长长台阶，三三两两地走入岔道，隐入夜色中。

　　“有点危险那就是很危险了，晚上我肯定不会出去看星星。”宁乱嘟囔了一句，看向周魇，“周队，我们今晚怎么住啊。”

　　陆沉昭就站在他身边，周魇转头看了陆沉昭一眼，对宁乱说道：“随便住。”

　　“这样啊……”陆沉昭在宁乱之前应了声，笑着看向周魇，“那周队长，今晚我可以和你住在一个院子里吗？”

　　周魇再次看向陆沉昭。

　　陆沉昭走到他面前站定了，背对着除周魇之外的所有调查员。

　　“别误会，我对你没什么想法。”说是这么说，在昏暗不明的夜色里，陆沉昭就差把他对周魇有想法写在脸上了，“我有点在意那位给你留纸条的污染物，要是污染物半夜跑来找你，做了什么事影响我们完成任务，我会有点为难。”

　　其他调查员听了不禁有点激动，宋御绕过人群，走到陆沉昭身边问道：“前辈，你要和我们一起执行这次任务？”

　　陆沉昭抬起手给他看：“信徒的标记都有了，我不参加，你们人手够么？”

　　宋御有点疑惑：“你知道人数？”

　　宁乱悄悄戳了一下宋御：“一共四十五个，徐山刻意说了这个数字，听起来像是少一个就不行了。”

　　周魇冲其他调查员点了下头，转身走了，众人眼中没有姓名的调查员前辈陆沉昭则走在他身侧，两个人一起走向亮着灯的某处院落。

　　闻冰走到宁乱身边：“他们俩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刚认识的陌生人。你觉不觉得他们俩的相处模式有点眼熟？”

　　“是有点眼熟，陆大佬最早和周队也是这么相处的，我后来才发现……”宁乱说到这里傻眼了，想压低嗓门又有点压不下去，说话音调有点奇怪，“不会吧，前辈也对我们队长有想法？他不是说没有吗？”

　　宁乱越想越急：“不行，我得去和他们一起住，提醒前辈离我们周队远一点。要是他接近周队，还对周队有那方面想法的事被陆大佬知道了，说不定陆大佬真的会污染他。”

　　闻冰本来只是觉得前辈和那位不可描述的污染物给她的感觉有一点点相似，和宁乱交流后，她决定把这个想法再放一放，安慰宁乱：“你别慌，只要周队长对前辈没想法，他们两之间就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宁乱立刻想开了：“你说的对，周队那种性格的人一看就很专情，他和陆大佬处那么好，肯定不可能跟前辈走得太近。”

　　远远望着他们两个人进了同一座院落不相邻的两个房间，宁乱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更放心了。

　　可惜宁乱放心得太早。

　　大约在所有调查员都找到住处并回了各自的房间时候，有石子打在周魇的窗户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周魇从里面打开窗户，刚推开一条缝，就看到一张纸条贴着窗户的边缘滑了进来，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周魇低头瞥了纸条一眼，再抬眼，就看到陆沉昭倚着窗户站在外面。

　　陆沉昭：“周队长，要一起去看星星吗？”

　　徐山走之前刻意提醒他们可以去看星星的时候，周魇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这会儿连陆沉昭也提起了……

　　周魇捡起地上的纸条，打开后，在纸上看到了潦草的一行字。

　　-和陆沉昭一起看星星。

　　周魇仔细地把纸叠好，放进大衣口袋：“是任务？”

　　陆沉昭习惯性地抬手推单片镜，手指快碰到眼底的时候，才想起他没有戴镜框，笑着把指尖压在鼻梁上：“因为我想和你一起看星星，它就成了任务。”

　　“好。”周魇答应了。

　　三分钟后，周魇和陆沉昭并肩走在院外的石板路上。

　　周围院落的点点火光给脚下的路染上了深深浅浅的光，有从陆沉昭身上散发出的炙热木香映衬，连他们踩在地上时发出的脚步声都变得温柔了。

　　污染物演化出的任务大多是他们的执念和他们最想做的事情。

　　陆沉昭提过，他能控制的只有墓园，不能左右他们所在的这座城，也不能使用。

　　想和他一起看星星这件事，显然不是来到这座城之后才想的。

　　周魇抬头看了眼没有几颗星星的夜空，轻声问道：“陆沉昭，你什么时候想和我一起看星星的？”

　　“想过很多次，要说清每次都是在什么时候想的，就有点难了。毕竟……我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情实在太多。”陆沉昭握着周魇的手，手指不安分地勾着周魇的手指，一下又一下，乐此不疲，“所有我喜欢的，能给我带来快乐的事，我都想和你一起做。”

　　这座城有两道城门，一道是周魇、陆沉昭他们进门时走的，另一道离他们住的地方很近，周魇和陆沉昭走了不到五分钟，就来到了城门之下。

　　仿佛预知到有人会来这里似的，他们刚走到城门附近，城门就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陆沉昭握紧周魇的手：“等出了这道门，我带你去墓园那边，那里的星星更……”

　　陆沉昭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城门外夜空中的星星像被点着似的一颗颗亮了起来，星星点点地连成一大片，烧出了绵延到遥远天际的漫天星河。

　　“算了，就在这边看吧。”陆沉昭牵着周魇走上城墙，在城墙最高处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了。

　　大概是因为有周魇在身旁，陆沉昭觉得这样坐着看过于敷衍，干脆拽着周魇的胳膊，一起躺了下来。

　　周魇看得出，陆沉昭是真的喜欢看夜空。

　　安静地陪着陆沉昭看了好一会，周魇出声问道：“陆沉昭，你以前也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看星星么？”

　　“我当调查员的时候，只要晚上出门不违反任务规则，我都会出来走走。一开始同队的人大多会陪我一起看，后来，就只剩我一个人会这样。”陆沉昭知道周魇还想知道什么，偏头看着身旁人的侧脸，“成为污染物之后，我就没看过了。”

　　周魇沉默地听着，迟迟没有接话。

　　“心疼了？”陆沉昭轻轻笑了，开玩笑似的说道，“周魇，我提醒过你了，让你做好心理准备，你怎么还……”

　　周魇突然站了起来，单膝半蹲在陆沉昭的头后方，低头看着他。

　　陆沉昭抬起眼，看到的是周魇熠熠光辉的漆黑双眸，比他见过的最亮的星星都要亮。

　　“我以为我会看到更多。”

　　周魇的姿势从半蹲变成了跪在地上，上半身前倾着，头一点点地离陆沉昭越来越近，最终在陆沉昭抬手就能碰到他的脸的距离停了下来。

　　周魇调整姿势，抬起左手放在陆沉昭的眼底，微凉的指尖正好落在陆沉昭眼下方的那道淡淡的伤疤上。

　　“你说想看到我心疼你的样子。”

　　周魇近乎虔诚地低下头，亲了一下陆沉昭眼下方的疤。

　　“那为什么，不让我更心疼一点？”

　　周魇只把头抬了一点，说话的时候，有温热的气息拂在陆沉昭的眼角，撩拨得他心痒。

　　“陆沉昭，你做其它事情，也是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吗？”

　　陆沉昭静静地看着周魇，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淡去。

　　他不过是给周魇看了一点，周魇就成了这副样子。如果他多给周魇看一些，周魇会怎么样？

　　只是想一想周魇的状态，陆沉昭竟有点后悔了。

　　但是这种后悔很淡，几乎在他意识到的一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沉昭是想看周魇心疼他，但要是周魇的心疼太多，难受的就会变成他了。

　　陆沉昭知道什么对他来说更重要。

　　陆沉昭抬手碰了碰周魇的鼻尖：“什么都给你看，我不要面子的？”

　　周魇偏过头，挺直腰坐了起来，只稍微低着头看着陆沉昭的眼睛。

　　从陆沉昭的角度看，这样端跪在他身前，低垂着双眼的周魇像极了一尊只可远观的神像，偏偏用最克制同时又最撩人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周魇坐得更直，视线落在陆沉昭的眼睛上，轻轻眨一下眼睛，就又落在了他的嘴上：“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诉你。”

　　陆沉昭的声音被周魇勾得有点哑：“什么？”

　　“陆沉昭。”谈论大部分事情都能做到置身事外的周魇，此刻却因为一句还没出口的话红了耳根，“在和你确定关系后，我多了一个习惯。”

　　“嗯？”

　　没来由的，陆沉昭竟然有点紧张。

　　“其它时候不一定，但只有我们两个独处的时候。”周魇说得很慢，“我只会在想被你碰触，或是想碰触你的时候……喊你的名字。”

　　霎时间，好像漫天星河都化作了衣裳，披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此刻，陆沉昭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他是盲人，那就一定要让他在失去光明之前最后看到的，是周魇此时看着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