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 第117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甜文 异世大陆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你在激我杀了你。”他说,“帝国又新研发出了什么假死脱困的小玩意么?”

  西塞尔的笑容不变,瞪着他的眼珠子,亦未挪动分毫。

  “所以,这就是你全部的理由和解释了。”顾星桥点点头,“我不会杀你,西塞尔,身躯的死亡,对你这种人来说,不过是片刻的停滞,你还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复活,我不会杀你。”

  青年苍白的面孔上凝固着点点赤血,他与皇帝对视良久,开口道:“我还记得,你不止一次对我说过,我是你的左膀右臂。”

  西塞尔的瞳仁不由闪了一下。

  “现在还说左膀右臂,那就太可怜,也太可笑了。”顾星桥轻声说,“做个了断吧。”

  血光四射、骨肉脱落的巨响中,皇帝的左臂整个飞出躯干,他惊怒的嘶吼还未断绝,右臂便落得了一样的下场!

  这时,虚拟战场的幻象,才缓缓从演练室内退去,露出血迹斑驳的地面,以及远处意识昏迷的导师。

  顾星桥站了起来,拔出腰后的热射线枪,把那两块还在抽搐的残肢,打成了飘飞的黑灰。在他脚下,西塞尔像断尾的恶鬼般剧烈痉挛,浑身汗出如浆,于血泊中扭曲着挣扎。

  “就此别过了,老朋友。”顾星桥看着他,目光那么安静,仿佛隔着屋檐,观望沉眠在小雨中的,灯火朦胧的城镇,“你就记着吧,我永远在你找不到的地方,你是恨也好,爱也好,都跟我无关了。”

  不再搭理西塞尔暴沸恶毒的咒骂,他把匕首扔在地上,只有往前走的第一步,不稳地向前趔趄了一下,再向前走的时候,就很稳妥了。

  他的背影如涟漪波动,顷刻消失在了演练室中。

  这一天,帝国的中央区下雨了。

  顾星桥披着斗篷,在繁华簇锦的街头,与无数面目不清的行人擦肩而过。生活在这里的人都知道,自然气候不过是一种可调节的天气现象,因为居住在皇宫里的某个人觉得该下,所以今天就有了雨。

  顾星桥已经有很久没见过人类世界的雨了,他慢慢地走过路边的装饰,数不尽的天空光幕上,连续闪过饱受帝国居民爱戴的,统治者的面孔。金发蓝眼,笑容温暖而美好,比起皇帝,那个人看起来更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孩子。

  雨点噼噼啪啪,绵绵不绝地敲打在人的肩头。走在这样的雨中,人们不会闻见任何不舒适的金属异味,哪怕是中央区的雨,也拥有着偏远行星一滴难求的纯净水质。

  顾星桥有点累了,他索性坐到了路边,只字不言地张望着来去匆匆的人群。他不说话,肩头的白蜘蛛亦始终无声地保持宁静。

  对面的游乐公园里,孩童嬉笑着追逐几只机械狗,真正有着皮毛和尾巴的活狗,则被他们的家长珍惜地抱在怀里,作为某种用来炫耀的社交勋章。他再一转眼,机械狗跑进了宣传皇帝新政的全息光屏。

  另一边,情侣步伐匆匆地跳过路边的雨水流,一个人笑着抱怨他的鞋子脏了,另一个人就打趣说“给我十分钟,交给你一双完全不同的新鞋”,这正是改编自王储即位时,用于重点宣传的政治口号。

  商铺的橱窗展示着金发的模特,电台频道的主持人得意地闪着自己浓郁耀眼的蓝眼睛,富家女郎的悬浮豪车掠过上空,留下有关于皇室是如何影响今年流行趋势的只言片语……

  顾星桥不再左看右看了,他抬头对着天空,望着被城市光线照成棉白的阴云。落雨逐渐淋湿了他的面庞,一滴又重又大的雨水,同时正正打进了他的左眼中心。

  他惊了一下,开始低下头,用手搓揉眼睛。揉着揉着,他的手指停顿,忽然就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脸,长长地、使劲地在掌心中吸着气。

  大雨下得越发繁重密集,渐渐的,雨珠也从顾星桥的指缝间溢流出来,不断地溢流出来。过往的人们行色匆匆,没有人会把目光施舍给一个蜷着坐在街头,肩头发抖的成年人。

  白蜘蛛默默地看着他,它的身体亦在雨中模糊了。伴随着轻缓的弥散程序,天渊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青年旁边,一侧的附肢全然打开,环住了顾星桥的身体。

  雾气般的雨帘,仿佛为他银白的制服和外骨骼镀了一层朦胧的白光,如此格格不入,大街上的人却感觉不出一丁点的异样,只是在路过他们身边时,下意识地绕开了这个地方,留出一片干净的空间。

  天渊静静地凝视着他的人类,想了想,他伸出双臂,抱着顾星桥的肩膀,让他靠进自己怀里。

  “下雨了。”他说。

  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除了倾盆大作的雨声,街头的喧嚣声、载具的鸣笛声、光幕的播报声……一切尽皆远去,仅剩下天渊自言自语的说话声。

  “这种温度,对人类来说是不是很冷啊。”他平直地叙述,“回去给你做鱼汤喝,好吗。”

  “哦,那还有一只狗。”他抬起头,漠然地瞧着街对面的那只小狗,“你喜欢宠物吗,我们也可以养宠物的,不碍事。”

  “其实,这里的景色实在是非常平庸,乏味得令我困惑。人类的世界也没什么好玩的,对不对。”

  天渊絮絮叨叨地说,话唠得几乎不像一个机械生命了。在他怀里,顾星桥虚脱地摊开双手,残滞在掌纹内的血痕,还是被落雨尽数冲刷一空。

  青年终于失声痛哭。

  他的嚎啕盖过了模糊世界的雨幕。完成了酷烈至此的复仇,那根从头到尾都撑直了他的身躯,撑住了他空白表情的脊梁,此刻却轰然倾颓,坍塌在无尽的泪雨当中。

  天渊紧紧地与他的人类拥抱,或许这不能叫拥抱,拥抱毕竟还是两个人的动作。就像过去许多个噩梦来袭的夜晚,天渊搂着他的身体,便如凭空生出的许多根骨头,使他不至于在床榻和打湿睡衣的冷汗中软成一摊烂泥。

  “我们回家,”天渊说,“没关系,你的生活还没有结束,我们还可以回家。”

  在人群的惊呼和尖叫声里,玲珑雪白的飞船径直降落在街道中央,吹翻了数辆路过的悬浮载具。

  牢牢地将顾星桥固定在胸膛和手臂之间,天渊掠上星舰,它的来去皆似一阵狂风,很快便视王都卫队的警告和封锁于无物,消失在中央星的大气层间。

  ·

  顾星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动也不动地坐了很久。

  距离他回到天渊号的内部,已经过去了三天。除了吃饭、睡觉、简短交流,他似乎将自己封闭在了一个孤立的小世界。天渊推测,或许在复仇之前,他心中从未真正地释然过,而复仇之后,他短暂地失去了生活的目标,还置身于迷茫的时期。

  “我会好的,”他对天渊轻声说,“我没有忘记和你的约定。你已经履行了你的承诺和职责,等我再缓一缓,我就来履行我自己的。”

  那只是个约定而已,天渊看着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倘若这个约定也完成了,你又要怎么办呢。

  实际上,弥赛亚条约早已有了松动的迹象,说到底,它不过是个评判标准十分机械,连独立思考能力都不曾衍生出的一段程序而已。

  它就像一把锁,而真正用作于困顿的牢笼,其实是天渊那高傲的本性。否决战争,就等同于否决天渊存在的根本价值,他不会允许自己推翻自己,因此才能被条约羁押至今。

  但是顾星桥来了,这令他认识到了爱、不忍、迷恋与发自占有欲的折磨。天渊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人——哪怕他永远也成不了人。

  三天后的夜晚,他敲开了顾星桥的房门。

  黑暗的寂静中,顾星桥缄默地望着他。

  “怎么了。”

  “我想给你这个。”天渊打开了房间的灯,他一贯是背手而立的姿势,这一次,他伸手向前,却从背后拿出了……

  ……天渊从背后,取出了一只活狗。

  顾星桥一愣。

  没错,皮毛金黄,耳朵软软,脑袋也圆圆憨憨,正在战舰化身比人类更大的手掌中,沉沉地打着小呼噜——这么一只活狗。

  “人类的一部分生存哲理,认为个体活着就是要繁衍,子孙后代延绵不绝,才有改变世界、留名青史的源动力。”天渊淡然地说,“自然,我不能为你生育一个孩子,但是宠物的意义,就是代替不愿产下后嗣的人们,消耗无处发泄的激素,或者说爱。”

  顾星桥:“啊,这……”

  “你喜欢吗?”天渊问,“我认为你应该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忘记粘贴小剧场了!】

  天渊:*因为顾星桥,选择制作一只狗* 加一点温顺,加一点忠诚,加一点粘人……手滑了。

  还是天渊:*邦!得到一只金毛狗* 看不出有什么副作用,先拿去给星桥。

  顾星桥:*正在睡觉,忽然梦到自己在焦灼地游泳,睁眼一看,发现是不认识的狗在用舌头狂甩自己* 啊?

  天渊:*终于发现副作用,但是为时已晚*

第127章 乌托邦(二十三)

  狗哼哼唧唧,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在天渊的掌心里徐徐扭动,本能般地朝顾星桥的位置拱过去。

  一团自来熟的热情狗。

  顾星桥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只是依据事实做出的推测。”天渊轻描淡写地说,将真正的答案掩饰在理性的目光之中,“给它取个名字吧。”

  依据西塞尔的记忆,顾星桥小时候是养过一只宠物的。不能算“狗”这种有名有姓的高昂宠物品种,那只是一只饱受大气辐射,黏糊糊,五条腿的无毛小东西,寿命就像它的体格一样微小。但对于顾星桥来说,那就是他价值千金,可堪珍贵的小狗。

  他给它取名为——

  天渊的嘴唇细微开合,无声地吐出两个轻飘飘的字符。

  “……毛豆。”顾星桥喃喃道。

  狗无知无觉地接受了这个名字,咂吧着嘴皮子。天渊走近床榻,将狗安放在顾星桥的怀里,顾星桥无措地抱着这个小、软而一捧热的生命,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么,从今往后,它的名字就是毛豆了。”天渊肃穆地宣布。

  顾星桥小心翼翼地抱着它,天渊从旁边递过来一个热乎乎的小奶瓶,顾星桥也手忙脚乱地接了,轻柔地塞进狗嘴里,让它咕噜咕噜地往下吞咽。

  “你感觉好一点了吗。”天渊问。

  顾星桥顿了顿,他将目光从毛豆的圆脑袋上转开,看了天渊一眼。

  他知道天渊为什么要这么做,给他一个急需照顾的小生命,让他无暇顾及自己失败的复仇。

  是的,他认为自己的复仇是失败的。

  “我感觉……”顾星桥自顾自地说,“我感觉我什么都没有得到。”

  毛豆在他的臂弯中动来动去,顾星桥调整奶瓶的位置,用毛巾擦掉溢出来的奶渍。

  “我逼问出了背叛的真相,可是我完全无法理解西塞尔的动机;我砍断了他的手臂,作为他损伤我精神力的报复,但血债血偿的快乐,也只有一个短暂的瞬间。”

  “他让我的前半生变成了一个笑话。”顾星桥说,“所谓旧日的好时光,全都是包着金纸的垃圾,我的理想、目标,我为之拼命的一切,统统化成了虚无……我哪怕凌迟了他,也不能让时光倒流,回到所有事情发生的前一夜。”

  “你毕竟还是得到了一些正面的东西的。”天渊说,“毕竟,正是过去的经历,才塑造了当下的你。”

  “得不偿失啊,”顾星桥轻声说,“得不偿失啊。”

  毛豆的肚皮已经鼓起来了,但还是努力地抱着奶瓶。小狗都是不知饥饱的贪心鬼,这点顾星桥早有耳闻,他耐心地拔掉奶嘴,用毛巾把这团小东西包起来,给它翻了个身,轻拍它的后背。

  “那毛豆呢?”天渊看着他,问,“如果把它当成是你得到的额外奖励,你觉得怎么样?”

  顾星桥笑了,这些天来,他还是第一次主动露出一个笑容。

  “嗯,”他说,“可以商榷。”

  不得不说,毛豆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他险些陷入存在主义危机的生活。

  倘若一只变异的多翅鸟,能够被称之为“宠物”的话,那么在他很小的时候,顾星桥是养过宠物的。那只不能飞的小鸟就栖息在他的肩头,退化的羽翎黏湿如胎毛,眼眸的晶体混浊,辐射造成的痈疽,顽强地附着在畸形的翅膀下面。

  身为酒神星的原住民,顾星桥幸运且不幸地接受了家园星球赠予他的天赋礼物。酒神民不必为大气辐射所危害,但他亲眼见过,变异的痈疽是如何使一个成年男子彻夜不眠地哀嚎——毛豆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他难以想象,但鸟崽只是傻呵呵地贴着他,一天有一天的相依为命。

  新的毛豆不必忍耐那种折磨,它出生在天渊战舰的基因编程室,身体健康,四肢茁壮,并且每天都比前一天长得更加胖胖——顾星桥握着奶瓶,等到他回过神来,一只满地乱滚的金毛狗已经颇具雏形,正用黑葡萄一样圆溜溜的眼珠子渴望地看他。

  狗怎么长得这么快!

  顾星桥非常吃惊,天渊看出他的吃惊,冷静地拎着狗绳路过。

  这是他们扶养毛豆时定下的明确分工:谁准备狗食,另一个就得带狗去遛弯。

  “充足的营养,规律的饮食,以及主人的悉心照料,都能促进一只狗的成长。”天渊说,“很正常,不必惊讶。”

  机械生命给毛豆套上了狗绳,外骨骼缓缓点地,开始了一日好几次的饭后散步。

  顾星桥说:“好像只是一眨眼,它就能自己下地跑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