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 第138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甜文 异世大陆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谢凝回忆起自己饿昏头时干下的好事,尴尬得深呼吸三次,脚趾差点没把牛皮凉鞋抠烂。

  人真是不能饿的!他沉痛地想,服了,这次鬼哭狼嚎一顿就算了,下次可别被人逮着机会,骗到借网贷、搞传销、当皮包公司法人去了。

  见他皱着脸,久不回答,厄喀德纳便像之前那样,握着他的肋下,轻轻晃了晃——他已经开始喜欢这个动作了。

  谢凝回过神来,急忙快速回答:“呃呃呃其实我是画画的!我很想……我的意思是,你很美,我很想把你画出来,可我的水平太低了,没办法做到。所以,我就比较沮丧……”

  听到他自然流露出的赞赏,厄喀德纳心花怒放,真像一股甘甜清泉,流淌在他皲裂干涸的心间。只是,一股小小的泉水,怎么能BaN滋润整片枯槁的沙漠?他恨不得再让多洛斯重复一千一万遍。

  同时,他宽容地体谅了少年的妄想,只因他年轻又天真,不知道魔神的形体是不可描摹,亦不能重现的。原始神族身上携带着不可直视的魔性,那些不具美德的人类见了祂们,纷纷要激起心中所有的野心、残忍、粗暴与顽固,激起人类诞生之初的罪孽。

  不过,既然厄喀德纳决定要偏执地宠爱这少年,他会满足这个小小的愿望的。

  “你的画作在哪里?”他问,“拿来与我看,让我指点你的疏漏。”

  谢凝有些意外,但他和自己的画册分离了这么久,心里早就惦记得不行,连忙回答:“就在我的行李边放着!是一个大约这么宽,这么长的本子,封皮用墨蓝色的布包着。”

  厄喀德纳再下达指令,又有两条大蛇游曳而下,朝着目的地去了。

  “你……我想问一下,就是,”谢凝斟酌着,小心翼翼地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听了这个问题,厄喀德纳哑然地轻嘶,不能告诉他原由。

  因为你抚摸我的蛇尾,对我大胆地求爱,歌颂我的美丽——你甚至为不能重现它而悲苦地哭泣,可是,我却不能回应你的爱。

  如此脆弱、如此渺小,你无法承受任何激情。我的亲吻会烧净你的身躯,至于我的爱抚,假使我没有控制自己的流毒,恐怕死神早就上升到我的行宫,绞尽脑汁,思索怎么才能从我手中抢夺你死去的灵魂了。

  “这是个秘密!”蛇魔苦涩地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谢凝一头雾水,对厄喀德纳的脑补一无所知。

  大蛇再度折返,它们带回了谢凝的画册和行囊。

  “对对对,就是它!”谢凝高兴地抱着本子,他打开给厄喀德纳看,蛇魔便将头探出他的左肩,准备观赏少年的作品。

  他怀着指点的心情,结果反而令他大吃一惊。

  ——皎洁光滑的纸页上,呼之欲出地描画着他的形体,黑发褐肤、表情逼真,刺青宝饰无一不全,要不是纸面不会反光,他真以为自己是照了镜子!

  尽管画家没办法重现出妖魔的神韵,但这仍然远远超过了人类可以达到的水准。

  受到缪斯青睐的艺术家能够画出来吗,独得阿波罗喜爱的祭司能够画出来吗?也许厄喀德纳已多年不曾在大地上行走,可他完全可以断言:这便是低处神祇之下,高踞人类之上的技艺。

  奥林匹斯的众神向来钟情于记叙者,不管是诗人、歌手,还是画家、雕塑家,神祇总为这些人类在神庙中安置了各种各样的职位,不叫他们淹没在平凡人当中。只因能够流传于世的东西都是不朽的,即便末日来了再去,被记载者的光荣仍然会留存于世间,供后代绵延不绝地纪念。

  那是神与英雄的特权。

  他本不必来阿里马的地宫啊!这儿黑暗、凄苦,一半是炙烤的火炉,一半是刺骨的冰窟,远离文明,没有阳光,缺少歌舞,自然也全无欢笑。雪白巍峨的建筑不会在此处耸立,盛大的宴会亦不得于此处举行,这里只剩下被放逐的古老魔神,以及更多粗野的地母眷属。

  这孩子走进宫廷,国王便喜悦地奉他为座上宾;走进神庙,奥林匹斯的诸神同样要争相从云端探头,抢夺他的归属权;他与天才的歌手俄耳甫斯一齐走进冥界的深处,走到哈迪斯的面前,冥王或许会为俄耳甫斯的琴声打动,允许他和他的妻子离开死亡的领域,但祂是一定要留下多洛斯的!你看他的手指纤细洁白,却能描绘出多么真实的东西,在他笔下,赞美更加令人心醉神迷,责备也更加强壮有力。他画出神明的宴饮,务必要使凡人生出攀登奥林匹斯山的狂想;他画出罪恶的行径,画中囊括的所有对象,一定在数千年之后依然叫人指点唾弃。

  这可是神才能享用的供奉呀!厄喀德纳的心脏剧烈颤动,酸涩得几乎要即刻死去。

  我如何得到珍贵至此的宝物?我需要做什么才配得上这个?妖魔怔怔出神,他完全凝固了,呆滞得像一尊青铜的雕像。

  他的内心忽然开始怀疑,这其实是一场阴谋,正如奥林匹斯神创造出潘多拉,唆使她引诱普罗米修斯的兄弟,降灾于人间,现在,祂们也创造了多洛斯,专门引诱他走向毁灭的未来。

  “怎么了?”见厄喀德纳长长地沉默,谢凝紧张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良久,厄喀德纳嘶哑地回答:“……没有。”

  就这样吧,蛇魔想,就这样吧!哪怕他和潘多拉一样,身穿灿美雪白的长袍,头系举世无双的金带,捧着装满恶毒灾祸的盒子,我也毫不觉得畏惧,亦不会缩回占有他的双手。无论结局是悲惨,是不幸,我都甘之如饴!

  “我没有什么可以指点你的,”他低低地说,“你的才华,使我感到极大的惊讶。”

  得到了正主的肯定,谢凝心里好受多了,他美滋滋地乐了一阵,又问:“那……我可以请你当我的模特吗?画的画就送给你!”

  厄喀德纳轻声说:“这是我的荣幸,你会为我的名声增添十分的光彩。”

  耶!金主看起来很满意,说明我又可以以画代工,卖画糊口了!

  找回老本行,谢凝一下踏实了许多,他坐在厄喀德纳的尾巴上,高兴地扭来扭去。

  他突然发现一件事。

  低下头,谢凝好奇地按了按胸口。

  “咦,不疼了?”他错愕地自言自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内伤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先一转身,肋骨就隐隐发疼,谢凝真怕骨折了,现在则活动轻松,一点都不难受。

  厄喀德纳听到了他的话,伸出一根指头,抹在谢凝的额头上。他被顽劣王子们砸出来的伤疤,顿时脱落干净,露出下面光洁完好的皮肤。

  “我给你洁净的食物,神祇享用的酒水,这不是很好地保护了你吗?”妖魔嘶嘶地吐出信子,“告诉我,你这一身的伤痕,除了波吕萨俄耳,还有谁使你痛苦?”

  谢凝很谨慎,没有马上吱声,因为他从厄喀德纳的问题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先兆。

  他不是任人欺负的软蛋,还没进到地宫之前,那群狗屁王子天天跑过来,跟看猴儿似的,不光对着他大呼小叫,还甩石头打他,想看他有没有遗传到“神的钢筋铁骨”。谢凝气得七窍生烟,要是有机会,他必须照着打回去,拳拳捶中面门,把那些傻叉的鼻梁全部打断,让他们一辈子歪嘴斜眼地活。

  ……但是,他可以冤有头债有主地报复,魔神就未必能克制他的行为了。

  他试探着回答:“嗯,可能是奇里乞亚的王子——”

  “好呀,”厄喀德纳发出可怕的笑声,浑如嚎丧的老鸦,自胸膛轰鸣共振,“克索托斯的那些傲慢崽子,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流着波塞冬的神血,就能在我领地里四处乱跑,像野狗一样聒噪。倘若是他们伤害的你,我一定要让经过奇里乞亚的所有河流,都毒如我鳞片上滴下来的血!”

  “——也可能不是,”谢凝一口气急转弯,心道幸好留了个心眼,“我记错了!我饿昏头,所以记错了。”

  厄喀德纳怀疑地问:“是这样吗?”

  “是的没错就是这样,”谢凝抓紧强调,亲娘诶,真要让河水变毒水,那得死多少人啊,“我想……对!其实是那个拿着蛇鞭子的巨人,就是皮肤有些灰白,门牙很大的那个,只有他拿鞭子打我,除了他,没别人了。”

  厄喀德纳说:“那就是波吕萨俄耳!他的胆子比天还大,竟敢假冒你的身份,还愚蠢地以为,我会相信他连篇的谎话。他早已死了,我使他死在毒蛇的尖牙之下。”

  说完,他又止不住地一阵失落,仿佛一个得以展示自身威严的机会,被白白浪费了似的。

  我应该暂时留着骗子的命,让多洛斯亲眼看着的!他想,那既彰显了我的神能,又可以使他知道,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欺辱了他的人。纵使我不能回应他的求爱,也应该给他这样独一无二的特权。

  这么快就死了……谢凝心里咋舌,见他不出声,厄喀德纳又问:“你还需要什么,可以随意开口,我必定实现你的愿望。”

  谢凝乐呵呵的,开玩笑道:“什么都可以吗?那我要是说,我想回去呢?”

  厄喀德纳像被一道霹雳正面砸中,慌得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我没想到这个!他惊惶失措,连连唾骂起自己的鲁莽,情急之下,他悍然做出决定,如果人类要求回去,那他就跟着人类一同前往艾琉西斯,在那里新建他的巢穴。

  察觉到背后的金主似乎噎住了,谢凝赶紧说:“我开玩笑的!现在我是无处可去了……唉,好吧,我只想洗个澡,没其它要求了。”

  厄喀德纳仿佛得了特赦,瞬间重重地松了口气。

  “没问题,”他说,“这里有地热的泉水,让我带你去。”

  说到洗浴,厄喀德纳的目光便固定在谢凝的斗篷上,蛇魔忽然问:“这件斗篷的大小远超你的体格,这是谁的呀?”

  谢凝愣了一下,他想,菲律翁是英雄,万一他之前跟厄喀德纳起过什么间接冲突,那就不好了,所以,他轻描淡写地回道:“我喜欢大一点的外套,怎么啦?”

  厄喀德纳困惑地寻思了一阵,记下了他的这个爱好。

  实际上,谢凝的直觉完全正确。冥冥中,他避免了一场英雄的灾祸,因为蛇魔的嫉妒之心,实则是和他的毒性一样暴虐猛烈的。

第144章 法利赛之蛇(十)

  “咕嘟咕嘟咕嘟……”

  谢凝只有鼻子露在水面上,热腾腾的白雾弥漫在黑石洞窟里,熏蒸得他全身红彤彤,像个熟虾。

  热水很舒服,厄喀德纳亲口准许,要把这个泉眼送给他当私人浴室。他用着同款香膏,披着丝棉的浴巾,骤然得到了奢华到过分的生活。

  这里的泉水是以地火的温度加热的,谢凝只能在最上最浅的地方泡一泡。无需灯光,泉水自带的光亮,便可以把石窟照得恍若白昼。但厄喀德纳时不时游过洞外,听到谢凝感叹很热,立马探进一个脑袋,左右看了看,就缩出去了,再伸进来时,十几条石蛇卷着巨大的冰桶,游到谢凝的浴池边上,让他一伸手就可以摸到。

  然后,厄喀德纳蜷在洞口,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这让谢凝心里又是别扭,又是害怕。后来,他逐渐从这个场面中琢磨出几丝熟悉的既视感——这不就是人刚刚领养了新小猫的模样吗!

  好嘛,他想,就当我是他新领养的小动物了,新鲜劲还没过,也算是正常吧!

  想开了,谢凝自顾自地洗濯,不再理会厄喀德纳。

  我在这里,暂时有了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可是回家的事,仍然遥遥无期,没什么指望……

  洗着洗着,谢凝思绪漂移,控制不住地开始想他的家,想他的家人。

  得知自己失踪消息的亲人,该急成什么样子啊?他年迈的爷爷奶奶,会不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他事业有成的父母,会不会放弃一切,倾家荡产地去找他?

  失独家庭的境遇有多么痛苦,谢凝不是没听说过,此刻,他光是想象一下家人未来可能遭遇的不幸,就摧心一样难受,即便泡在翻腾上涌的热泉里,身子亦冷得如冰如雪,寒颤似的发抖。

  厄喀德纳很快发现了他的异状。

  蛇腹摩擦过地面,坚硬的蛇鳞抹得铁岩散落簌簌碎屑,他挤进这个对他来说有点拥挤的洞穴,游到谢凝身边。

  “怎么啦?”蛇魔睁大眼睛,“我感到你在发抖呀,多洛斯,是什么事让你不愉快了?”

  “……没什么,”谢凝勉强对他笑了一下,“我只是想家了。”

  厄喀德纳皱着眉头,看到人类愁苦的微笑,立刻让他生出一种严酷的不满之意。因为少年已为他付出良多,并且决定用侍奉天神的礼遇侍奉自己,倘若他连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对方,满足这个深爱自己的人,那他的权与力得来何用?

  “你想回到艾琉西斯吗?”厄喀德纳问,“别怕会麻烦我!只要你乐意开口,即便你想去居住在奥林匹斯的山巅,又有什么难的?”

  谢凝不想这么快告诉他实情,为时尚早,他连厄喀德纳的脾性都没摸清楚,还是不要交浅言深比较好。

  他委婉地说:“我的家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原来是死去了,厄喀德纳恍然大悟,这大约解释了多洛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的一部分原因,正因为他失去了父母的庇护,就像无根的橄榄树,离开枝干的石榴果,自然只能听从他人的摆布。

  “即便是身处死国,又有什么要紧?”厄喀德纳嘶嘶地吐舌,“赫拉克勒斯敢在墓地埋伏,趁死神来收缴灵魂时勒住祂的咽喉,用双手掐着祂,直到死神愿意将阴魂送回凡间。他不过是一介宙斯的私生子,都敢做出这样肆无忌惮的无赖事,难道我会比他差吗?让我为你呼唤看守冥间的三头犬!它须得服从我的命令,否则就要为复仇女神的毒鞭所抽打,告知我你的家人叫什么名字,让我送他们的灵魂重返人间。”

  谢凝吓了一跳,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不了不了!”他急忙推诿,“死人复活,还是太惊世骇俗了一点,而且你这么做,冥王肯定会很恼火。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也不愿意打扰死人的……安宁。对,安宁。”

  竟有这样正直的人,哪怕面对至亲重返世间的诱惑,也能不为所动吗?

  厄喀德纳感到十足的惊奇,他绕到另一边,又想出了一个法子:“那么,我可以为你挖掘一个通往阴间的缝隙。你在那里祭祀一公一母的两头黑山羊,念着你父母的姓名祈祷,这时候,阴魂便会顺着这个缝隙浮上来。只要不是你父母的,你就用我的鳞片挡着它们。待到你的父母来了,你让他们喝一口祭供的血,他们便可以对你开口说话。这能不能缓解你的思念之情呢?”

  谢凝真的明白了,什么是“你扯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谎去圆它”。

  无奈之下,他用了一个拖字诀,沉痛地说:“我很感谢你的建议,但我得好好想一想,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勇气面对他们。”

  “好吧。”厄喀德纳闷闷不乐地嘟哝道。

  洗好了,谢凝在腰间系了一条浴巾,打算爬出去,但让热水泡了太长时间,手脚都软了,跟个翻倒的乌龟一样,在池子里挣扎半天未果。

  厄喀德纳本打算抱他出来,谢凝不想被当成新小猫,执意不让,于是他只好垂下一截尾巴尖,让少年攀着爬上来。

  盯着他,厄喀德纳又欣喜,又新奇。

  他可真热啊,像一小块炭火似的!

  越看越高兴,蛇魔嘶嘶地叫,不顾谢凝的推拒,还是紧紧地把他挤在怀里,攫着向寝殿的方向游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