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 第145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甜文 异世大陆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他这么说着,谢凝忽然抬起头来,在祭司与那个女子踏入地宫的那一刻,阿波罗暗动神力,使他心里燃起无与伦比的强烈好奇心,而这种好奇,通常与艺术家的求知欲紧紧关联在一起的。

  因此,厄喀德纳不曾察觉,谢凝更是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厄喀德纳提到了“潘多拉”这个名字。他实在想弄清楚,和潘多拉一样的女人,究竟拥有多么惊为天人的样貌。

  “我想看看她长成什么样子!”谢凝脱口而出,他恳求地看着厄喀德纳,情不自禁地露出小狗的眼神,“拜托、拜托,让我看一眼吧,就像你说的,万一她真的跟潘多拉一样好看呢,那到底能好看成什么样?”

  被他这么看着,厄喀德纳浑身僵硬,他突然发现,要拒绝多洛斯的请求,已经是十分困难,再加上这样的眼神……想从嘴里吐出一个“不”字,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好吧,”蛇魔屈服了,“我们就在暗处,远远地看一眼这女子,因为她必定是众神送来的陷阱,是祂们不怀好意的实体!”

  抱着谢凝,厄喀德纳穿过曲折的地宫长廊,来到一处隐蔽的暗室,黑岩的墙壁犹如蜂窝,凿着许多透光的小孔。

  魔神放下人类,看他跑到其中一个孔洞面前,踮脚扒着瞧的模样,忍不住跟上去,悄悄觑着他的侧脸。

  光晕从洞里折射出来,照着多洛斯的黑眼睛,照出了鼻梁在洁白面颊上出现的阴影,真是可爱极了。

  这一刻,蛇魔贪婪地看着他的人类,谢凝则好奇地张望“潘多拉”的容貌,而赞西佩正胸有成竹地摘下面网,露出她光辉溢目的仪表姿态。

  厄喀德纳含情脉脉地说:“多洛斯……”

  谢凝双目圆睁,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哇噻!这也太美了吧!”

  厄喀德纳:“……”

  厄喀德纳既惊且怒,他猛地转头,看见赞西佩花枝招展地站在室内,用手指玩弄着面网。

  刹那间,蛇魔的眼珠子都恨得发黑了。

第151章 法利赛之蛇(十七)

  谢凝实在是瞠目结舌了。

  尽管他是生活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专业相关,也看到过太多古今中外二三次元的美人,但所有他见过的美丽加在一起,或许都没有眼前这个女人惊艳。

  她的美是虚幻的、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然而她这个人又是活生生的、切实存在的。

  先前,他还在心里笑厄喀德纳的多疑,奥林匹斯的众神再闲,他们又有什么理由,送一个“潘多拉”来这里?

  现在他笑不出来了,毋庸置疑,倘若这名女子不是哪位女神,那她也一定是神亲手创造,代表了一切超越自然的产物。

  不过,她的美丽与厄喀德纳比起来,又太……怎么说,端庄、正统?

  谢凝想了很久,觉得应该用“主流”来形容是最为贴切的。

  她的金发、雪肤、蓝眸、红唇,以及光耀仪表、强健身躯,无不彰显了这个时代对于美丽女子的一切期待。而厄喀德纳呢?他或许凶悍桀骜,拥有邪魔的全部特质,但谢凝一看到他,就像看到了呼号的野风,熊熊的山火,无尽粗犷的原野上覆盖着如血的残阳,虎豹在月夜下引颈长啸……那是一种原始的生命巨力,早在文明的新神诞生前,他便已经做了自然的神子。

  ……唉,想这么多也没用。要是她当了我的模特,不知道我能不能画出她的美丽……

  正想着,谢凝转过头去,对厄喀德纳说:“我觉得……”

  刚说了三个字,他就惊悚地看见,妖魔的脸孔已是完全狰狞了,深黑的毒纹在他暗色的肌肤上四处攀爬,厄喀德纳露出剃刀般锋利的毒牙,戾气难耐地盯着下方的女子。

  他看上去简直是要杀了……不,他看上去简直是要把对方碎尸万段!而且碎完了还得让对方活着。

  “你怎么啦?”谢凝慌忙把他抱住,又怕自己拦不住发狂的厄喀德纳,赶紧连脚也缠上去,手脚并用地挂在蛇身上,“突然生气成这样……你不要气!我夸她是实话实说,但她在我心里完全比不上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厄喀德纳气得直哆嗦,他盯着那个女人姿态自信,神情又羞怯的美态,完全幻视了诸神全都高高在上地立在奥林匹斯山,只等着看自己出丑的模样。

  他吐出蛇信,谵妄的毒语,毫无规律地从嘴唇中倾倒出来,滔滔不绝地喷向众神,以及他们自以为极美的造物。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厄喀德纳暴跳如雷,“难道我是尘土捏的,用水就能融化我的骨头,难道我是懦弱的鸽子、痴愚的老鹿,只听见秃鹰拍翅、野狼嚎叫,就能吓得退缩在山林当中,只等着比死亡好一点的下场?我的领域是不可被侵犯的,我的宝物也是不允许他人染指的啊!你若叫我不要生气,多洛斯,那我须得先击杀了这个神明的赠礼,只因她就像开屏的孔雀,竟敢来到这里炫耀她孱弱的美貌!”

  “冤有头债有主、冤有头债有主!”谢凝也大叫道,拼命背诵一些规劝格言,“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厄喀德纳愈发愤怒地喊:“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我可以跟你解释,总之你先不要冲动!”谢凝扯着嗓子,“你不是说要满足我的一切愿望,现在就是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一人一蛇在暗室内缠成一团,对着彼此吱吱哇哇、大喊大叫了一番。即使在盛怒中,厄喀德纳也害怕自己没有节制的力量会折断人类脆弱的小脖子,谢凝挂到哪,他就得像保护一面飘拂的蛛网一样,竭力控制住肢体,好不叫这纤细复杂的蛛网危险地碎裂。

  站在昏暗的石室内,赞西佩只能听到轰隆隆的巨响在头顶回荡,犹如打雷。

  谢凝喘了口气,坚持地拖着厄喀德纳,说:“你把她赶走也好啊,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我们还不知道奥林匹斯神把她送到这来的理由……”

  “需要什么理由呀,多洛斯?”厄喀德纳厉声反问,“祂们所有的举措、所有的目的都只为了一个,那就是扰乱我的生活。只要我有片刻的幸福、片刻的欢喜,祂们就坐立难安,觉得一定要破坏这幸福、这欢喜,好让我不能与祂们并驾齐驱,因为在祂们心里,我是配不上这样正面的情感的!”

  之前,他们虽然也有过争执,但厄喀德纳从未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谢凝不由愣住了。

  “还有,是谁叫你用这种方式阻拦我的怒火?”蛇魔并未察觉,他继续怒气冲冲地训斥,“这多么惊险,须知你的身躯是无法同我的力量比拟的!若我发怒,你就去一边避让,千万不可叫我的愤怒使你受伤,否则,你就是准备叫我心痛而死了!”

  他一边说,一边咬牙切齿地抱住少年,在他的面颊和前额上绝望地亲吻着。

  ……嗯,好吧,还是那个有点傻气的厄喀德纳,没什么变化。

  等到他们——主要是厄喀德纳——平复了激荡的心情,魔神气喘吁吁,从愤怒的管辖中脱身,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有一根诱惑的舌头。

  于是,他急忙在少年耳边嘶嘶地低语,喃喃地吐露出煽动的语言。

  “多洛斯呀,你瞧瞧,这个女人只是露了一面,却把我们祸害成什么样子了?”分叉的黑舌蜿蜒游走,若即若离地触碰着人类的耳垂,“她应当是不和女神厄里斯的化身,嘲笑女神摩墨斯的眼泪,欺骗阿帕忒赋予她精魂,恶德卡喀亚教会她如何花枝招展地引起祸端!想想潘多拉,想想那魔盒中的灾难,众神难道不是最爱干这种事吗?挑选一个人间至美的化身,又许她无穷多的祸患,让人们先心甘情愿地受了蒙蔽,再经受苦厄的折磨!”

  他绕到另一端,继续挑唆的话语:“不要让她破坏我们的生活呀,多洛斯!我们这样和美快乐,是多少神明都要羡慕的,请你不要纵容地同情这个女人,就把她交给我处置吧,你知道,我们的幸福是可以持续到永远的!”

  魔神的言语,确实在谢凝心里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偏向,它驱逐了阿波罗引发的那种好奇心,并且削弱了神造之美的光环。在谢凝眼里,下方的女子忽然就像个黯淡的凡人了,她的美丽亦变得千篇一律,毫无特殊之处。

  可是,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谢凝已经开始迷糊的思绪突然为之一震,他打了个寒颤,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们的幸福,是不可能持续到永远的。

  自己还有家要回,到了那个时候,厄喀德纳能答应让自己离开吗?在外人眼里,也许是他依附着地宫的主人,依附着厄喀德纳而活,但事实上,谢凝知道,厄喀德纳就像一株缺水的蔓藤一样依赖自己。

  “……让我们听听她怎么说,”他回过神来,用低头来遮蔽眼神中的无措,“如果能把她送走,那就把她送走吧。”

  诱惑竟失败了!厄喀德纳大为震惊。

  难道多洛斯真的是天底下最为坚定的人吗,就连我也不能动摇他的决心?

  谢凝的心乱成一团麻,不等厄喀德纳再说什么,他就跳下蛇魔的怀抱,朝着下面钻过去。

  我得做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他想,现在就计较离开的事?不是时候。

  为了逃避心乱的情绪,他就像一尾滑不丢手的鱼,“呲溜”一下,便从厄喀德纳通行的洞口滑下去了。厄喀德纳忙赶在后面,急急地呼唤他。

  “多洛斯,你没有护身的鳞片,也没有我的铜皮铁骨,不要去得那么快!”

  赞西佩从容不迫地站在那里,她不能让四周的怪声将她打倒,酒神用葡萄藤点着她的额头,便赋予她猛兽行走山林时的勇气,使她像醉酒的人一般无畏。

  这时候,她面前的铜门发出推动的响声,它没有那种移山填海的气势,这来的必定是一个人,并且是被诸神称作“多洛斯”的少年,她应当敌视的对手。

  于是,她仰首挺胸,让丰厚的美发,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真如黄金一样璀璨。她就用这比肩女神的姿态,迎接自己的敌人。

  一个黑头发的少年轻轻地走了进来。

  赞西佩有些讶异,按照她的设想,艺术家都是身体强健的男子,与魔神相爱的人类,也应该是矫健如公鹿的样子。但这少年却看起来年轻纤瘦得过分了,他的皮肤苍白,黑发黑眼,仿佛黑夜倪克斯的最小的儿子,沐浴着新月的月光而生。

  他就这样走进来,望着她的眼神,饱含惊奇与赞赏。那惊奇和赞赏并不掺杂情欲、全无异见,令他的目光澄澈至极。也许这不是一个男人看着一个女人的眼神,却是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的眼神。

  “你叫什么名字?”谢凝问。

  赞西佩回过神来,她疑惑地皱眉,雅典娜赋予她变通的智慧,可她居然听不懂这少年的语言。

  “他问你的名字,你最好如实回答。”在少年身后,铜门半掩的暗影内,传出一个古老的声音,它不可用世俗的措辞形容,赞西佩身为神造的生命,光是听着,心头便感到阵阵亵渎的寒意,凌厉地宰割她的灵魂。

  厄喀德纳,魔神厄喀德纳。

  “我是赞西佩,”赞西佩仰头,尽力表现出自己的不屈,“我抱着克索托斯的双膝,抚摸着他的下巴哀求,我不是为了别人,正是为了你的荣光和威名,自愿来到这里的,厄喀德纳!”

  她大胆地称呼着魔神的真名,好叫祂直白地知晓自己的目的。

  明白了她不是来蛊惑多洛斯的,厄喀德纳已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并且为了众神的谋划冷笑了。

  “切勿呼喊我的名字,那不是你能做的事!”蛇魔立在他的人类身后,十分森然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叫你来的是谁,你以为我是痴呆的傻子,可以由着你和奥林匹斯的天神唬弄!不管你是自愿还是被迫,你都得给我滚出阿里马,并且带着你来的祭司,我也要叫他被毒蛇活活咬死,因为他竟敢违抗我的命令,使一个外人来打扰我的安宁。”

  赞西佩抬起头来,心明眼亮,勇敢且坚定地看向黑暗中的金色双瞳。

  “听我说吧!”她毅然地开口,“我驱逐了一切胆怯的念头,就是为了看着你的!或许真有神叫我来到这里,那也是不可违抗的命运女神,祂们使我生出对你的倾慕,又让我生出无穷的勇气。我手里没有金杯,我的内心却斟满幸福的苦酒,因为这种不名誉的倾慕,我或许会受到世人的毁谤,认定我是妇女中不可理喻的榜样,但我知道,我是问心无愧的。众生崇敬奥林匹斯的圣山,我又怎么不能崇敬远古的大神,使祂野性的灵光将我照射?”

  她的目光恍若明亮的天火,凛然的姿态,当真如同一位高贵的女神,照彻了漆黑无光的地宫。

  假使厄喀德纳是圣山的神灵,他一定会为这种敬奉自豪地下到凡间;假使他是一位年轻的英雄,他也一定会为这样的爱慕,冲动得浑身有火在烧;假使多洛斯没有来到这里,来到他的身边,令他知晓一切真爱的美好,那他即便知道这是神明为他准备的,包裹着糖衣的毒药,厄喀德纳也会饥饿地一口吞下,权当饮鸩止渴,拿流毒来浇灌自己皲裂日久的蛇心。

  可惜,没有如果,他已经啜饮了世间最甜美的甘露,因此,赞西佩的发言非但没能打动他,反而引发了蛇魔的酷烈杀机。

  “既然你说得深明大义,”厄喀德纳从谢凝上方探出身体,吐出分叉的黑舌,“那我要你献出自己的生命,想必也是合情合理的要求了?”

  赞西佩战栗了,她看到了魔神的真容,望见祂人身蛇尾,那深暗的肌肤,破碎的金瞳,邪异的刺青与剧毒獠牙……无不使人看了头晕眼花,只是神祇给予她的勇气,还支撑她的身躯,使她不曾退缩。

  “如果这是我的命运,我会欣然接受,”她坚强地说,“但是请你不要忘记我的来意,我不是要与你为敌才来的。”

  谢凝还没从“啊什么美女喜欢厄喀德纳”的诧异中反应过来,一听他俩的对话,不由抬起头,吃惊地道:“我们刚刚才说好的!”

  厄喀德纳的眼珠往下一瞧,闷闷地说:“我们刚刚才没说好。”

  “不,我说真的,”谢凝强调,“别杀她,她活生生地站在这儿,罪不至死。”

  厄喀德纳撅起嘴,忿忿地争辩:“她不是人,她是众神的造物,而非父母结合所出的子嗣!”

  “她有人格,她会哭会笑,”谢凝强调,“哪怕她是手办成精,我也不会忍心把她送去垃圾处理厂啊,我又不是反社会的疯子!”

  厄喀德纳气得嘟嘟哝哝,倔强地道:“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谢凝才不理他,他走上前,跟厄喀德纳交流的时候,谢凝用的全是普通话,长久不训练,他的本地官话说得还是很蹩脚,他劝赞西佩:“小姐,离开吧,你不是潘多拉,你可以选择,没关系。”

  赞西佩望着他,心中陡然升起很大的震动。因为她一直把这少年当做阻碍自己使命的情敌,即便众神要她来侍奉可怖的魔神,往她的内心注入与众不同的勇气与热情,她仍然对前路充满忐忑的预感,不料自己会在地宫受到温和的礼遇。

  “我不能离开这里!”看出多洛斯对自己的欣赏,她很快地改变思路,转而祈求起这个人类,她已经明白,要立刻在魔神心中占据一席之地,是大不可能实现的任务,现在,她的生机全然依靠在多洛斯的身上。

  “我是自愿放弃一切来到阿里马的,若我现在回去,不光是名誉,我连名字都要失去,我将成为乞丐的女奴,以泪洗面地度过余生,再也没有自由,只能牵着他人的衣角,求得一点吃饱穿暖的尊严,不要让我落到那样的境地,多洛斯!我与你一样,都是受阿波罗眷顾的,或许我没有你这样的绘画天份,但请你看看我带来的礼物,我也不是一无是处的人呀!”

  说着,赞西佩打开她带来的箱箧,正如火神是从大理石中塑造出她的身躯,阿波罗也特别赋予她雕塑的才华。她取出那些由她捏制的粘土塑像,在她手下,美惠三女神活灵活现地围绕舞蹈,那富有张力的肢体动作,飘逸的衣裙褶皱,无不与女神宁静娴雅的面容形成巧妙的对比。

  谢凝吃惊道:“你,学多久,几年?”

  “我不曾学过,”赞西佩诚实地说,“我只是有这个爱好。”

  我靠,又是一个天赋型选手,送到现代去,不得卷死那些雕塑系搅泥巴的……

  谢凝真没话说了,他把塑像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其实,比起绘画,雕塑入门的难度更小一点,好比你小时候拿橡皮泥捏个圆润立体的苹果,这没什么困难,但你要在纸上画一个圆润立体的苹果,那可就难得多了。

  话虽如此,赞西佩的天资,仍然叫谢凝呆呆地寻思了好一阵。

  他正面一看,叹了口气,侧面一看,再叹口气,想着人跟人的差距,真是比人跟狗的差距还大。他天天窝在地宫苦画,碳条快染得手指褪不掉色了,结果遇上真正的天才,人直接来一句“没学过,就是有这个爱好”,就把他打回了当时学画的种种窘境当中。

  绘画和雕塑有许多相通的地方,既然赞西佩在雕塑上这么牛叉,画画上也绝对差不到哪去。

  “你……可不可以,教我?”谢凝心里五味杂陈,他望着赞西佩,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你在,捏、做,这个,你心里,到底想什么?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