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 第183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甜文 异世大陆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持盈真仙实在纳闷得要命,等薛荔也带着甄岳抵达这里,放出白雪剑仙之后,他心里的纳闷和不解,简直要到达一个新高度来。

  周易究竟在搞什么鬼名堂,送了这么四个小辈来这……更可气的是还救成功了!这下,他可不知道要吹自己是“神机妙算”,吹到多少年以后。

  “你们手里,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白雪剑仙低声问。

  真仙发话,门人犹豫片刻,也只得应答。薛荔低声道:“……是一个人的头发。”

  持盈真仙紧追其后:“谁的头发?”

  “他……他姓刘,”孙宜年支吾道,“名扶光。弟子在路上遇到他,见他人品贵重,便邀他一路同行……”

  “刘扶光?”持盈真仙愣怔道,“不是,这好耳熟的名字啊。扶光、扶光,扶……”

  白雪剑仙寂然片刻,低声道:“至善。周易下了六千年的棋局,终于等到他下出了至善。”

  没有一个人乍然出声,四名门人不说话,是因为他们听不懂这话的意思,持盈真仙则是过度震惊导致的失语。就在这时,周遭忽然剧烈地颤晃起来,孟小棠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了个跟头。

  甄岳仓皇道:“糟了,龙神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持盈真仙苦笑道:“发现?这座龙宫就是祂的巢穴,是祂延伸出去的本体,从始至终,我们就在祂的躯壳上活动,还有什么发现不发现的?只有祂想不想要我们的命的区别罢了。”

  晏欢确实知道,有四只小虫飞进了他堆放杂物的宫室,最重要的是,他们手上还拿着刘扶光的头发。但相比眼下的正在发生的,一切全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刘扶光静静地望着他,轻声说:“你想我留下养伤,可以。”

  晏欢倏然狂喜,他的喜悦是如此强烈,以至龙宫和汤谷,全都在无与伦比的幸福中觳觫不已,发出激越的哀鸣。

  “但是,”刘扶光接着道,“我要你放了那两个仙门的人,使大日恢复如常,不再放射玄光……”

  “好的、好的、好的!”晏欢满口答应,即使刘扶光要他去死,他也觉得甘美无比,何况是这些微末条件?“我答应,你所有的要求,我都会照做,我……我听你的话,你说什么我都听!”

  刘扶光的身体,已经在过度的疲劳中微微发颤,他倦怠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第189章 问此间(十七)

  时隔六千年,龙宫再度迎回了它的另一个主人,意义非凡之处,自不消说。只可惜,刘扶光并不觉得自己是龙宫的主人。

  他只把这当成交易,用他留在龙宫的筹码,换取诸世太平、天下安康的筹码,好比在六千年前,他不能被称作龙宫的主人一样,如今这种情况,就更算不上了。

  在交易兑现之前,他最后去看了那四个孩子一眼。

  晏欢信守承诺,果然如数奉还了两座仙门的人和地,叫他们毫发无损地活了下来。

  修道之人有个障眼法的小把戏,名为瓶中术,顾名思义,就是将大件的人或者物体,缩小到能够装进瓶子里的大小。正如一切把戏都是幻术,所谓的瓶中术,也不过是说破则空的幻象而已。然而身为龙神,晏欢的愿力能让幻术也成为毋庸置疑的现实。

  所以,当他将两个缩小如瓶子一般大的山门交还给真仙时,仙人面上的表情,同时杂糅了深深的震惊和恐惧。

  “这一路上,你们也辛苦了,”刘扶光微笑道,“有缘再见吧。”

  孟小棠眼泪汪汪的,她吸了吸鼻子,真想大哭一场:“还能再见吗?”

  “能的,”刘扶光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一定能。”

  白雪剑仙尚且年轻,只是在零碎的传言里听过刘扶光的名字,今日才得见真人,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会,低声道:“倘若他丹田无损,确实是无处不臻美的完人,可惜……”

  “人各有命,”持盈真仙叹道,“至恶与至善的结合,仅仅是听上去完美,实则太过极端偏激,就像水与火的结合,注定得不到善终。”

  他还想再说什么,刘扶光身后的巍峨龙宫,骤然爆开了一枚狰狞硕大的眼珠,杀意汹涌地盯住了他!

  两名真仙齐步后退,心跳一瞬快逾擂鼓,知晓他们的讨论,全都落在了龙神的耳朵里,并且叫他大大的不乐意了。

  “倒是看得紧……”持盈真仙默默擦去额上的汗,小声嘀咕道。

  刘扶光与那边四个人倒是无知无觉,不晓得这头发生了什么事。

  孙宜年诚恳下拜,道:“来年桃花盛开,只望公子莫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不会的,”刘扶光温柔地说,“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薛荔亦道:“九重宫的金杏,已经九千年不曾开败,若你能来观赏一次,那就最好了。”

  “好,”刘扶光点头,“龙泉剑仙……我过去也是认识的,能看到他曾经手植的杏树,我很期待。”

  等到两个大的拉扯着四个小的,纵起一道云光远去,在如血如火的漫天残霞刘扶光站在台阶上,眯起眼睛,静静地眺望了很久。

  犹如阴影化成的实体,晏欢悄悄出现在他身后。方才,他贪婪地看着刘扶光对那几只虫豸温柔微笑、和煦私语,直看得眼睛都快滴出血了,现在人都走了,倒也不敢喊他,晏欢真怕眼前这个脆弱单薄的实体是幻觉,自己一出声,幻觉就散了。

  过了片刻,风也刮了起来,晏欢当即控着天时,使气温保持在和暖宜人的程度,不叫凉风吹起一根刘扶光的鬓发,更不叫他冷着,这才稍稍安心一点。

  只是站得时间有些久,刘扶光的体力又经受不住,晏欢再三犹豫,酝酿许久,方俯首贴耳地小声道:“扶光,外面冷,小心身上,你会累……”

  刘扶光像是被这句话惊醒了,眼皮微微一颤。他敛眉不语,转身垂首,从晏欢身边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缩了缩一侧的衣袖,丝毫不与龙神挨着碰着,就这样走过去了。

  晏欢当然察觉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动作,但心酸的感受,眨眼间便被持续强盛的幸福盖过。他跟在刘扶光身后,因为知晓自己视线的力量,也不敢盯着身上到处乱看,只是一心一意地注视着拖在地上的素白衣摆。

  光是望着一小截朴素的衣料,他便欢喜得要命,恨不得俯下身去,用脸贴着摩挲。

  台阶太长了,扶光走了会累,那就缩减台阶的长度;宫室离得太远了,那就直接把它移到眼前来……随着他的心意,龙宫便如一个怪异扭动的积木作品,瞬间就改变了布局。

  “请……请你睡在这里,好吗?”晏欢抢在他前面,将内室殷切地展示给刘扶光看,同时小心地觑着他的神色,唯恐他有一点不喜欢、不满意,“这是我临时搭建出来的,未必比得上从前……”

  不过脑子,怎么又说起从前来了!他急忙恨恨地在自己的舌头上撕扯了一口,又吞了满嘴的血,若无其事地笑道:“若是哪里不合你的心意,我再改!”

  刘扶光鲜有挑剔的时候,他也实在没必要挑剔龙神的资源。晏欢倒是始终记得他不喜欢过于奢靡绮丽的装饰,将赠予他居住的宫殿修整得素净温暖,只不过……

  他环望着宽阔的宫室,脚下铺就的地板,是千年生长一寸的竹中沁玉,可心温润、碧纹喜人;殿内勃勃如春的热意,来自地火温泉引来的活水;安睡的床榻,堆满了绒绒细密的织毯,仿佛一个巨大而舒适的鸟巢。更不用说精工的金雀屏风,层叠垂悬的幻色鲛绡,囊括衣食住行、分门别类的珍奇玩意儿。墙上还挂着两条汩汩流淌的灵脉心作为装饰,这一条厚实剔透的灵脉凝心,就足以蕴养九重宫和两仪洞天的所有修士了。

  天下的低调奢华,尽收一殿之中。唯恐他磕着碰着,晏欢将殿内所有棱角,都打磨得圆润光滑,包裹着柔软的棉木,刘扶光过去喜欢的市井杂书,堆满了旁侧直耸入云的经楼,昔日的闲暇爱好,亦陈列了数百层的高塔。

  晏欢倾尽了作为神明的心意,如果可以,他宁愿刘扶光直接在他的心尖上安置一个巢,这样,他就不会再为求不得的焦渴,以及苦痛的惭疚,感到如火焚身的煎熬。

  “这就够了,”无言片刻,刘扶光低声说,“不用再兴师动众的。”

  这几乎就是一种肯定了!欣喜的表情,险些在晏欢虚假的皮囊上失控,他用力咽下喉咙里的肿块,龙的本能正在体内凶猛澎湃地涌动——既然他已经为心目中的爱侣筑了一个巢穴,那他也应该躺进来,用漫长的身躯将这里填满,直到这里浸透他的气息,与刘扶光的交融在一起,从此密不可分。

  可是,他不能。

  迄今为止,晏欢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他不知道刘扶光在这六千年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不知道他是如何醒来,又如何找到了自己。他不敢直接将鼻子伸到刘扶光面前,鲁莽地嗅探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只能小心地伸出触角,从边缘旁敲侧击,寻找关键的线索。

  当然,既然刘扶光已经回来了,那这些困惑都可以称得上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最重要的,就是养好他的身体。

  昔年的晏欢狠毒无情,就不是为了要给刘扶光留下活路的,他将一颗元神道心攫剥得干干净净,也完全摧毁了刘扶光的法体经脉,现在要放回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这颗元神被他含在体内,用精纯的灵力养了那么多年,便如一颗金光四射的小太阳,又如何是当下的刘扶光承受得了的?

  当务之急,唯有先治好他的身体了。

  天材地宝就像流水一样……不,像洪水一样涌入龙神的巢穴。虚不受补,刘扶光的身体太过羸弱,一上来还不能吃得太过,晏欢就掀了袍子,坐在地上,就像在做一件至关重要,决断天下的大事,一颗一颗地挑着恰当的灵草结实,将细碎的花瓣一片片揪下来,扫落进袖珍的玉碗。

  从挑选、清洗、捣药、熬药,全是他一手包办,晏欢不容他人插手分毫,他悉心地搅拌着咕嘟作响的玉缶,直到一壶的灵露熬干,他再将手腕伸到缶口上方,弹出一枚锋利的尖甲,挑断上面的血管,放血放得差不多了,再接着煎。

  至恶龙神的血,一滴就足以杀死一城的人,但刘扶光与所有人都不同。身为至善,对他来说,晏欢的血反而是种最佳的药引。望着神血淅淅沥沥地涌进药缶,晏欢睁大眼睛,面上同时露出了极欢悦、极满足的笑容。

  一想到他的血从此要流淌在扶光的身体里,与他合为一体,晏欢浑身的九目便哆嗦不停,额上的龙角也发狠地瘙痒。

  他煮完了这一碗药,便小心地端起来,朝寝殿走去。阔别如此之久的时间,所爱之人的气息再度逸散在龙宫内,温柔、蓬松、柔软如芬芳的云与月光,不仅晏欢生出了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就连这座活着的巢穴,也在充满贪欲地拼命吮吸刘扶光于此生活的一切痕迹——他的味道,他的视线,他轻得叫人心痛的重量,他赤足走在地面,肌肤的触感与温度,他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床榻与墙壁,家具和花木,留下微微发热的指印……

  这样的幸福,难道是没有极限的吗?哪怕刘扶光不笑,亦不与他交谈,晏欢还是觉得,哪怕立刻扭断头颅,将尸体也滚落进无底的深渊,他仍然心满意足,再没有任何怨言。

  “扶……扶光,”他控制着念出这个名字时的战栗,小声呼唤着那个躺在床上的人,“现在该吃药了,起来吧,好不好?”

  刘扶光呼吸微颤,只是垂下眼睫。

  回到这里之后,除了喝药的时候,他终日望着墙壁与床帐,面上淡淡的,像是失去了一切对外界的兴致。任凭晏欢挖空心思,使出浑身解数,不管是珍宝华服、奇观异景、戏法戏剧、新巧游戏……无一能够引起他的注意。

  西牛贺洲的镜花楼,常驻七宝天女与妙法魔女,她们终日歌舞,彩绸飘飞,弹奏箜篌阮咸,是整个三千世界中最奇妙,最让人快乐的地方,晏欢为他搬来了全部的三十三座,环绕在龙宫周围,然而,这些能够使濒死患者也快活跳起来的乐舞,只是令刘扶光凝目了片刻。

  娑婆世界有种肉芝小人,不过巴掌尺寸,却擅读风月,能言善语,可以演绎天下最离奇曲折的话本,晏欢将一国连根端起,放在刘扶光面前,命他们拿出自己最好的作品,连最铁石心肠的魔修,也在这若梦的浮生幻景中流下眼泪,刘扶光却仍然沉寂,不过在事后要求晏欢将他们原路送回,不得伤害分毫。

  他这样油盐不进,晏欢一边为他回来而欣喜若狂,一边又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住团团转。要是刘扶光能打他,骂他,拿利器伤害他,在他身上发泄怒火和恨意,那该有多好!总不至于像现在的状态,犹如一潭死水,起不了半分波澜。

  刘扶光撑着手臂,慢慢坐起来,晏欢非常想帮忙扶起他,或者把他抱在自己怀里,但他不敢,因此只能跪坐在旁边,把手里的碗递给病患。

  倘若有旁观者在场,这个景象应该是有点好笑的,本应高高在上的龙神,此刻却像一个尽职尽责的仆婢,在床边无微不至的服侍。可是,在时间不长的就职过程中,能有幸被选中,来到这里充当侍从的魔修都知道,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要多瞧至尊的道侣,除非你不再想要自己的眼睛,或者命。

  药极其苦,为了调养身体,除了寡淡无味的灵露,刘扶光也不能吃其它的食物,好在被晏欢不加节制地放血喂了一段时间,脸色不再那么白得近乎透明了。

  见他眉头不皱地喝完了药,晏欢用一只手接过药碗——他掌心的触须顿时开裂,贪婪缠绕在刘扶光的嘴唇挨碰过的地方,发狠舔舐了太多下,微不可察的碎裂声中,龙神直接将这只玉碗嚼碎了,渣都不剩地卷进了身体里,另一只手则顺势递上了一圆玉雪可爱的精致青瓷盒,里头盛满了琥珀般松脆金黄的蜜糖块,馥郁的蜜香犹如融融的阳光,直闻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吃点糖吧,”卿卿,采用夫妻间的昵称,晏欢暗地里这么叫他,喊得自己心尖都发颤了,他低声下气地哄道,“药苦得很,吃点糖,糖甜甜的呢。”

  过了很久,刘扶光没有反应,正当晏欢失落地以为,他今天也依旧不做回应的时候,青年略微瞥过眼神,生涩地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在瓷盒里轻轻一捻。

  晏欢登时大喜过望,若他的龙尾也露在外头,非得拼命地摇起来才是。他忍住了还想说些什么的念头——为了防止刘扶光感到厌烦的情绪,他规定了额度,一天之内,尽量少跟对方说话。

  “好好好,你专心休息,想要什么,就摸摸旁边的铃儿……或者看一眼也成,”他抑制住喜悦之情,瞧着刘扶光将那粒糖默默地含进嘴里,真比自己吃了一海的糖还甜,“我、我先走了……明天吃药的时候,我再来看你。”

  其他人分别,都用一步三回头来形容,换成晏欢,只怕一步十回头也不止。

  他把糖盒放在床边,恋恋不舍地走出龙宫之后,本想再钻研钻研,究竟什么才能引起刘扶光的兴趣,就在这时,一名作为使者的魔修走上前来,在宽大的衣袍下,他怕得腿肚子直抖索,但他还是强忍着恐惧,哀告道:“至尊,小人……小人来请至尊赴宴,若能承蒙至尊赐教,实乃三生有幸……”

  赴宴?

  晏欢苦苦思索的心念不停,连一个眼神也不曾赐予使者。

  他准许一部分魔修住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刘扶光缺少服侍的人手,而他一天中能够进出寝殿的次数,又十分有限。

  选择这些魔修,一则就近取材,二来呢,倘若他将正道的修士,或者普通人拉来龙宫,就不能随手顺心地碾死了,那样的话,刘扶光必然要动气,索性找来这些不管怎么杀,都可以算做好事的魔修,用起来才方便。

  定位在消耗品的蝼蚁,还想请他赴宴。

  晏欢漫不经心地想,要是再过三息,使者还不逃走,他就让他的皮从头到尾地剥落下去,再倒吊起来。少了人皮的阻拦,血在肌理上倒流的情状便如细密梳齿,那确是有几分意趣的。

  使者接着颤巍巍地道:“……朝乐师祖又有言,他能为至尊分忧解难……”

  晏欢一顿。

  “他能为我分忧解难?”

  自从苏醒负日以来,这是他对魔修说的第一句话。

  使者瞬时抖如筛糠,哑着嗓子,哆哆嗦嗦地叫唤:“是、是!”

  晏欢略一颔首,下一秒,他已经置身于安置魔修众部的偏殿,视那一殿珍奇稀罕、热香扑鼻的珍馐美食于无睹,径直走向上座的主位。

  “谁是朝乐,”龙神开门见山地道,“跟我说你的办法。”

  满殿原来熙攘喧闹的魔修,此刻好像死了全家一样安静。过了片刻,一名容貌姣好的魔修站起来,捧着装盛精美佳肴的金盘,鼓起勇气,挨近晏欢。

  “至尊,请、请先用点膳食……”

  晏欢的眼神分不出冷漠还是木然,他的九目转了半圈,将殿内的琳琅杯盏、百米长桌尽收眼底。

  他忽然笑了。

  “怎么,”俊美无瑕的神明露出笑容,“原来,这些都是给我享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