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 第195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甜文 异世大陆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十七座,”刘扶光道,“不算小了。”

  晏欢不以为意:“也不能算大,武平皇帝自称圣宗,随处可见对他的谄谀取容之辞,听得我头疼。”

  刘扶光沉吟道:“先进城,既然城主和皇家有深厚关联,那我想探听一下他的意见。”

  晏欢露出得意的微笑。

  “这轻而易举。”

  宛城内,皇后的娘家人正靠坐在椅子里,陷入深深的头疼当中。

  死了一个外地人,这原本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但那偏偏是个财大气粗的外地富商,偏偏还有四个执意要闹的兄弟,偏偏死得不明不白、可怖至极,偏偏在死前一夜与他的小儿子有过切实争执,并且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掌权者最怕的事情,不是穷困,不是式微,而是不稳定。

  稳定象征高枕无忧,象征他的统治寿命能够长长久久地持续,而不稳定则是一切事端的源头,是每个位高权重之人都要率先铲除的病灶。

  在圣宗治下,宛城的安宁已然持续了几百、上千、两千……八年!八年,是的,宛城已经安稳了那么久,它就像一潭死水,一潭舒舒服服,没有波澜的死水,现在,一颗突如其来的石头砸破了水面的宁静,也让城主坐立难安,如芒在背。

  谁能来替他解决这个难题?城主发愁地按着头皮,城中流言四起,都说宛城游荡着一头凶暴无匹的厉鬼,富商不过是第一个倒霉的替死鬼,接下来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更有甚者,有人居然说,他的小儿子就是那头厉鬼,对付厉鬼,最好的办法就是火烧。

  他在听到这种言论时勃然大怒,当即处置了几个口舌犯上的刁民,可谣言甚嚣尘上,哪里是处置几个人就能平息的。

  有没有谁……谁能来替他解决这个难题?

第200章 问此间(二十八)

  晏欢对自己在一夜之间制造出的恐惧和混乱,不是太满意。

  时间确实充裕,身为龙神,他能动用的资源也十足丰厚,可他全心全意地扑在刘扶光身上,能分出一星余力,已是用了毕生最大的克制。尽管他略施小计,已叫满城的人都战战兢兢,淹没在惊惧与死亡的淫威之下,但至恶贪心太过,并不懂得什么是见好就收。

  只能说,晏欢打小的性格就是这样,仙人们还在苦心孤诣地教导他什么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时候,他已在心里发誓,要将天道酬勤一般的鬼话狠狠踩到脚下了。

  两人伪装成行色匆匆的普通行者,在进城时却并未遭到多少盘问,只因现下城内人心惶惶,人们全畏惧着那不知名的残暴厉鬼,恨不能把门死闭,在安全的家中待到地老天荒,谁也不敢在这个关头多事。

  刘扶光瞥了晏欢一眼,“你做的。”

  “我做的,”晏欢微微一笑,不是亲眼所见的人,绝不会相信,至恶的龙神,竟能露出如闺秀一般温柔娴静的神情,“你放心,没有死人,只是幻术。”

  对神明而言,幻术抑或现实,又有什么分别?但他既然肯下这个心,刘扶光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城里的人也一样,”刘扶光观察着街上寥寥数人的面容,“神色间疲倦无比,观其心魄,又完好无缺。”

  晏欢道:“精养神,柔养筋,这些人各个像是被吸干了阳气的模样,偏生魂魄无损,这就有意思了。”

  “走吧,”刘扶光道,“去看看此地的城主。”

  有了惨案做铺垫,他们得以光明正大地进入官府,坦然地对此地的官员自荐。

  刘扶光向幕僚陈述了凶案的疑点及不寻常之处,他自称游历四方的散居道士,来到宛城,发现了此地笼罩在异样的气氛之下。

  “凡间欺世盗名者众多,”为了佐证自己的身份,刘扶光指绽灵光,放出一个小小的术法,“以此为证,还望大人信我。”

  其实用不着法术,他一露面,幕僚眼中已有欣赏神色,待他开口之后,幕僚更是五体投地得拜服。言语是无形的武器,对于聆听的人来说,至善的言语,更如香花之于蜜蜂、鲜肉之于饿鬼。

  他张口,倾国与祸国,都只在一念之间。

  “都尉大人,”幕僚急匆匆进到内室,会见焦头烂额的上司,“外面来了两位云游四方的散居道士,有能力解决这桩悬尸凶案……”

  都尉统领宛城府兵,帐下管辖上千人,城里城外的大小事宜,都得由他与几名副都尉向城主直接汇报。凶案未破,流言纷扰,字字句句都像是在他的脸上拍巴掌。在他看来,死人本是小事,问题就在于这个人死得太出格、太骇人听闻,要是牵连到其余城池,引发连锁反应,这就不是他一个小小都尉能够平息的事端了。

  万一惹来了王城那些人……

  “不见!”听着手下近乎浮夸的吹捧,都尉回过神来,不禁大为光火,垂下去的厚厚眼袋亦是一阵颤抖,“两个外地流民,有什么本事,谁给他们引荐担保了,就往本官面前招揽?沽名钓誉的宵小,应该乱棍打出去才是!”

  他埋怨幕僚的轻浮,幕僚额上滴汗,急忙道:“大人,依在下拙见,那两人绝非凡俗,而是有真才实学在身上……”

  “既然你这么欣赏,不如去给他们效力好了!”都尉摔过一沓卷宗,呵斥道,“你替我做事,却不能为我分忧,我要你何用?”

  幕僚正正撞在火口上,他唯唯诺诺,只得深深地垂下头去,快步退到上司迁怒范围之外。

  乱棍打出去,那是万万不行的,思来想去,他亲自向两名“能人异士”,传达了都尉的态度。

  接到了不留情面的逐客令,刘扶光并不感到意外。

  “大人可否说明了情况?”

  幕僚苦哈哈地道:“唉,这个,都尉大人正在气头上,怎么也不肯听旁人的话……”

  晏欢的脸早已沉了下来。

  “官员们总是多疑自傲,”刘扶光偏过头,低声说,“轻视低下者的谏言,重视上位者的呵斥,是这些人用以延长政治生命的哲学。”

  晏欢冷笑:“我看还是死得少了。”

  他瞥了都尉府一眼,地力喷涌,瞬间激出了笼在府上十多日不散的深厚阴怨之气,由此改换了府中进进出出数百人的命数,险些叫他们命丧黄泉——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临走前,刘扶光叹了口气,低声对幕僚说:“现在这个情况,城中还会再死人的,到那时,你就来客栈找我们吧。”

  说完,他伸手,轻轻拂去幕僚肩头的灰土,同时也拂去了上面萦绕的阴气。

  走在街上,刘扶光道:“你下手也忒重了些。”

  晏欢立马软了肩膀,塌了腰,在他身后哼哼唧唧地解释:“小惩大诫而已,如何算重呢?横竖并未取了他们的性命……他们对你不敬,这叫我如何能够忍受呢?”

  刘扶光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我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人,冒犯我也算不得什么重罪。”

  他的话,一千句一万句晏欢都认,唯独这一句,晏欢不肯认。

  两人进到客栈,刘扶光包下一间厢房。

  不是他乐意与晏欢同处一室,而是他心里清楚,即便包下全客栈的房间,晏欢也会偷偷赖在他床下不走,与其这样,不如一步到位。

  晏欢因此心花怒放。

  是夜,他对刘扶光提议:“不如我将城主直接拘来此处,迷魂而已,保管让他吐得干干净净。”

  刘扶光否决了这个更加轻松简便的提议,他思索道:“昔年我行走历练,同样遇到过许多玄奥棘手的情况。有时候,就连当事人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是不可靠的叙事者,因为那些发自内心的证词,往往会使事态变得更加复杂。我需要……自然而然的反应,由自己来找出其中的蛛丝马迹。”

  晏欢明白了他的意思。

  龙神再指挥一枚金人,这次,金人脱去了外地富商的皮囊,将苦主打晕后塞进地窖,就此换上一身本地居民的外观,然后纵身一跃,死在了城主府的正门上。

  城主府远离喧嚣,外围筑着层层高耸的朱墙,宛如一座城中之城,屹立在宛城的心脏地带,往来巡查的士兵侍卫,比蚁巢的蚂蚁还多,别说寻常平民,就是瘦小的猫猫狗狗,也不能跳进里头。如今,一具红如果肉,鲜血淋淋的死尸,就挂在那富丽堂皇,颇有气派的大门上头,被发现的时候,将数名成年男子吓得当场失禁。

  第二起凶案犯后的第三天,府兵包围了客栈,大肆搜查“白衣人与黑衣人”的行踪。

  刘扶光神态平静,约束着一个笑意盈盈的晏欢,同去面见了宛城的都尉。

  来时气势汹汹,然而,都尉亲自上前审问,过不了三言两语,他便深深折服于二人的学识与气魄,并且痛恨起自己的有眼无珠来。

  “真人!请真人务必随我进入城主府,有了真人的助力,区区凶案,也不过是手到擒来的小事而已!”

  都尉瞧着刘扶光,只觉那黑衣男子的气场令人双股打颤,而白衣青年固然面目平凡,顾盼之间却如一名尊贵王孙,周身的气场又无比平易近人。从他口中吐露的话,字字句句,皆如春风拂面,没有不使人心悦诚服的,只想让人把心肝也欢欣雀跃地掏出来,好对他展示那赤诚通红的颜色。

  晏欢冷眼睨这名频频失态,差点痛哭流涕起来的男人。

  这便是乍然接近至善的后果了,丑态毕露,实在令他不悦。

  刘扶光微微一笑:“如此甚好,就烦请都尉替我们引见一二罢。”

  当他们见到宛城城主的时候,连晏欢都难得分神,逗趣地看了对方一眼。

  “像个痨鬼,”晏欢轻声说,“而且,不是普通的痨鬼,是被八百条野狐轮番掏干后的痨鬼。”

  刘扶光不理会他,在他的视线中,城主枯坐于美轮美奂,四处陈设水晶银镜的玲珑宫殿,就像金玉棺椁中的一具萎缩陈尸,保管完好的皮肤松松垮垮地披在骨架上,呈现出一种脆弱的旧纸触感,仿佛用手一捻,就能纷纷扬扬地落下一层干碎屑。面上黑气之重,以致淹没五官。

  宫室华美锦簇,精美的大镜高悬各边,却充满了阴森森的鬼氛。

  “都尉……向我举荐了两位先生,”城主眯着眼睛,慢吞吞地开口,语气仿佛梦呓,态度倒是谦和,“倘若二位能侦破这起连环凶案,宛城上下,都会感念你们的恩德,我亦有重重有谢……”

  刘扶光仔细地观察着他的面貌,殿中侍者众多,镜面里人影绰绰,唯独宛城城主,像一枚黑洞般置于中央。

  “不知二位先生,可有什么头绪?”城主问。

  刘扶光道:“世间奇诡怪事,许多远超常人能及之力。这两起凶案,不是人犯下的。”

  是啊,确实不是人做的,是至恶在恐吓你们罢了。

  城主点点头,颇为认同:“先生说得是啊……现下凶案频发,凶手的所作所为,简直冷血至极、毫无人性,令我等心寒齿颤……”

  他沉默片刻,又问:“依先生之见,能做下这等恶事的,究竟是何物?”

  刘扶光无奈一笑,先糊弄道:“或为妖魔,或为凶鬼,抑或地脉中孳生的孽物,受天地阴阳二气开蒙的精怪……皆有可能。”

  城主奇道:“可是,宛城已经安稳了许多年,圣宗治下,更是岁和时丰。据我所观,四海内外,连个冤案都看不见。这等太平盛世,精怪妖魔何以容身呢?”

  晏欢目光讥讽,他怕自己冒然笑出声来,便在刘扶光身后,用手指悄悄摸着他衣角上细密的纹路。于是一瞬之间,欢喜再次胀满他的胸膛,将他从至恶,重新变成了一个心满意足,愿对一切宽容相待的男人。

  刘扶光心中微微一动,他直视城主的眼睛,说:“海面平直,细微处仍有浪花涌动。天下太平,未必就象征风波永定。”

  看着刘扶光的双目,城主梦游般的神情凝固了。

  良久,这个凡人忽然笑了起来,拍击双掌,大声道:“厅前设宴,我要请两位先生喝酒!”

  仆从像开闸的溪水一样快速流动,琳琅杯盏、金盘银瓯,霎时团团簇拥在桌边。城主又唤了几名清客作陪,每人每座面前,都放着浅口的玉质酒斛,斛内盛满美酒,宛如一面剔透的水晶,又像一圈清亮的圆镜,映着满室灿灿灯火。

  此情此景,纵然称不上是宛如仙境,也是富丽红尘的极致体现了。但刘扶光生来淡泊物欲,晏欢更是将诸世财富都收罄掌中,因此态度平平,不过礼节性地应和。

  城主看在眼里,心里便有了计较。

  他起身敬酒,对刘扶光道:“恕我冒昧,敢问二位先生……是天外修行的仙人么?”

  刘扶光想了想:“其实,我们算不得修道者。”

  “哦……”城主点了点头,神态中不见失望,只是道:“我观先生,似是对世外之事甚有把握,故有此问。”

  顿了顿,他又道:“先生走南闯北,想来见多识广罢?不知先生可曾听闻过什么匪夷所思之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刘扶光不动声色地道,“匪夷所思和匪夷所思之间,也是有差别的。”

  城主慢慢撑着坐下,疲惫地笑道:“真要论起来,世间最匪夷所思,最俗滥庸常之事,不就是长生么?”

  破天荒的,晏欢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介于好笑和嗤笑之间,除了刘扶光之外,却听得在场所有人如坠冰窖,恶寒从内到外地喷涌出来,仿佛连五脏六腑,都在一瞬间发满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刘扶光按住了他,不露声色地问:“城主也想求得长生么?”

  城主惊惧不定地瞄着晏欢,哆哆嗦嗦了好一会,才道:“不、不,只是好奇,好奇而已……”

  刘扶光想了想,抬头道:“道家说必静必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意思是为人要保持宁寂与清静,不要使你的身体劳苦,不要使你的精神摇荡,这样就可以得到长生。但这话里的长生,并不是真的长生不死,只是能尽可能地延长一个人的寿命罢了。”

  他蘸着酒水,在桌面上画下天干地支的符记,城主被他的话语所吸引,忍不住在主位上伸长脖子,探着头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