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 第229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甜文 异世大陆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巫罗倾尽一世之力,为刘扶光治愈旧伤,虽然不能完全恢复,但仍令他重获穿越诸世的实力。遵循着神识的指引,他掠向全部黑暗的终点。

  心魔到底需要什么?

  刘扶光不知道,他只能隐隐约约地猜测,为了夺取至恶的位置,将晏欢取而代之,他大约是可以做任何事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骤然停下脚步。

  仿佛蛛网的圆心,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两个身影,一个立在高处,一个倒在下方。

  “至善,”高处的心魔笑了起来,然而那笑容甚是古怪,“你来了。”

  刘扶光直视他的独目,寒声道:“你想怎么样?”

  望着他,心魔了然道:“你没有杀旱神。”

  他抬起下巴,示意倒在地上的晏欢,说:“不过,你却要杀他。”

  握着刀锋的手紧了紧,刘扶光目光冷硬,问:“我凭什么听你的?”

  心魔咯咯地笑,就像个稚年的小女孩似的,他赞赏地说:“你们紧赶慢赶,九个锚点,叫你们拔去了一半,旱神固然未死,也能叫你一语驱逐……很出色的成绩!”

  他站起来,化作一阵流连的黑雾,居然丝毫不惧,就此逼近了刘扶光。

  蜷缩在地上的晏欢早已失去人形,仅是一团不辨四肢,不见头尾的肉块而已,没被打瞎的几颗眼珠淤肿难言,勉强转向刘扶光。

  见心魔靠近,他发出吃力的喘息声,还想极力挣扎,被心魔袖中一鞭,直抽得黑血四溅。

  “闭嘴。”心魔道。

  刘扶光眼皮一跳,他从未见过晏欢沦落至此的惨状,掌心抽搐,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长刀。

  心魔察言观色,笑意溢于言表。游曳于世界海,他肆无忌惮地来到刘扶光耳边,想要轻佻地亲吻那如玉的耳垂,又被清气所阻。

  “至善,你心疼啦?”心魔低语,“只可惜,这事却不得不让你亲自下手。能杀灭至恶的,也唯有至善了。”

  饶至另一边,心魔的声音,像一匹流泻的蜂蜜,抑或散开的丝绸,甜腻诱惑得骇人。

  “我知你良善,也知人族为你眷属,你爱他们,就像他们爱你一般……想想罢,扶光!好好想想。如今,我就以三千诸世,与你做了谈判的筹码。你杀晏欢,我便放过这些小世界,叫万千生灵得以活命,不被我所屠戮,不为你所连累。”

  如雾流连的声音,犹如香炉泄地,一下弥漫得到处都是:“更何况,你是否忘记,我们都与晏欢有深仇大恨?他的痛苦催生出我,我生来何辜,为什么就要白白地承受这痛苦了?而你呢,他背叛你、害惨了你!他对你杀身取道,只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你能放过他吗?不要被他蒙蔽呀,扶光!几句歉疚的好话,几滴眼泪,难道就让你忘了他的下贱之处吗?”

  “杀了他。”心魔说,“只要你存有杀心,你是可以轻易杀了他的。我愿意放弃回转光阴的计划,只要你能杀了他。”

  刘扶光静静半晌,问:“然后呢?我杀了晏欢,你再取而代之?”

  “那又有什么不好?”心魔激烈地反问,“我是干净的!扶光,我是干净的,我没有伤害过你。我的过去是一张白纸,只要你承认我的身份,我们就可以有一个崭新的开始。情天孽海、万般纠葛,都能一笔勾销,难道这不好么?”

  一时之间,刘扶光无法言语。

  心魔殷切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刘扶光则望向下方的晏欢,看见他湿漉漉地瑟缩着,从没有如此渺小,如此沉默,如此丑陋……如此脆弱过。

  “去啊。”心魔催促,同时万分轻柔地在他肩头上拂了一下。

  这下的力道,就像雪花飘转,落在一片叶子的尖端,但也让刘扶光踉跄着前进了一大步。

  在他身后,心魔补充道:“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世上再没有这么好的交易啦,扶光。去啊。”

  刘扶光当真依他所说,慢慢走向晏欢。他松开刀柄,那黝黑的刀刃就悬浮在他身边,不住打着转。

  他跪坐下去,因为实在无法分出身体构造,他便伸手下去,数千年来的第一次,他主动把晏欢抱在怀里,任由粘稠的黑血,染湿他雪白的衣袍。

  “扶光……”那些眼珠慢慢挪转到面朝刘扶光的方向,晏欢发出无比沙哑的声音,“你来了……”

  热气蔓延上刘扶光的眼眶,他轻声说:“我来了。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晏欢哑声道:“不能,保护你了……我辜负了你的期望,真对不起……”

  “傻子,”刘扶光笑了一声,“省点力气罢,别说了。”

  晏欢并不停下,他知道,兴许这便是他最后一次倾诉的机会了,他攒着一口气,拼命道:“我爱你,扶光,我真爱你……我想每日每夜都对你说,永远说不烦,永远也不会厌倦……”

  说得太急,动情动气,晏欢又开始剧烈吐血,刘扶光指分灵炁,按住他抽搐的残肢,没有出声。

  良久,晏欢睁开肿胀的眼睛,嘶哑道:“你看,扶光,那是星星……”

  他忽然不说话了。

  视线逐渐清晰,沉浮弥散的细小星辰,都倒映在他的眼眸里。

  那不是星星。

  泪水从刘扶光的眼眶里滴落,又在世界海里散作万千晶莹的粉尘,漫无目的地四下飘荡。

  “你哭了?!”他和心魔同时开口,一半凄厉,一半受宠若惊,“你是……为我哭的吗?”

  刘扶光垂下头,这一刻,他似乎是要亲吻怀中可怖扭曲的血肉怪物,但只有晏欢能够看见的地方,他发觉刘扶光的嘴唇微动,做出了不同的口型。

  我要救你,他说,我会救你。

  晏欢定定地注视他,混杂的心音,如微弱电流般窜进刘扶光的紫府。

  “趁现在,杀了心魔。”

  刘扶光微微一顿。

  他斟酌的时间略微有些长,又一道心音打来。

  “快!他心性狂妄,自以为运筹帷幄,此刻疏于防范,只要你假意答应他,再捅穿他的心脏,他必死无疑!扶光,你是至善,就有做到这事的本领,千万不要错过我们唯一的机会!”

  刘扶光抬起头,万分之一秒的间隙,他看到心魔正巧转过头去,仿佛忿忿至极,一时不愿看他和晏欢的互动过程。

  是偶然,还是刻意?

  然而,正如晏欢所说,这便是一个绝好的时机,错过它,只会令人追悔莫及。

  电光石火的刹那,刘扶光黑刀在手,犹如蒸发般地消失了!

  心魔似有所感,他猛地回过头,仅能用余光捕捉到两种连成虚线的颜色:白的是刘扶光的衣衫,黑的是落在白衫上的血,以及他手里的刀。

  无有赫赫风雷之声响,不见炫目盛世之光彩,这一刀便如剑意内敛无形,却是直奔着他的心脏去的!

  刀尖已经触及心魔的胸膛,势如破竹地向内错进,生死闪现之际,心魔面上的表情居然一片空白。

  是他尚未反应过来,还是他早有预料,这不过是刘扶光自投罗网的一次袭击?

  不,都不是。

  ——千钧一发的时刻,心魔只是怔怔地看着刘扶光,就好像……就好像一直以来,牵制他的丝线全然断裂,他又能用本真的面目,望着自己的爱侣了。

  “心魔”身上,九目虚影浮现,与此同时,不成形状的“晏欢”亦从地上抬起一只眼球,诡秘地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好像在无声地嘻嘻笑。

  身份互换。

  临在刘扶光即将得手的倏然间,作为这出戏码的主演,心魔才解除了控制本尊的手段,这个紧迫至极的关头,再想收手,便如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可使人诧异的是,刘扶光眼中,并无半分惊骇、懊悔、无措,以及与之类似的神采。他的面容平静而坚定,仿佛天心洞开,唯余一轮圆满明月,映照江河万川。

  “不要怕,”刘扶光说,“相信我。”

  长久以来,晏欢惧怕与爱相关的任何情感。

  初次与刘扶光相识,他的触碰便带着刺骨难耐的灼痛,仿佛阳光照射冰冻之人的肌肤。这种感情像铺天盖地的海潮,将人不由分说地淹没。起初,晏欢想要逃避这样无孔不入的东西;后来,他逐渐了解它的力量,发现它是何等柔软、孱弱,逃避的心态,便立即转为了轻蔑与鄙夷;再后来,他亲手抛弃了它,却没有想到,它早就跟自己的血肉心肺密不可分,他丢了它,等同于摧毁了自己的半身。

  直到现在,晏欢仍然害怕。

  爱太脆弱,太珍贵,太容易收到损伤。一团火,要如何才能在这个料峭如冰的世界上活下去?他可以残忍,可以无情,可以成为一切卑鄙无耻、凶暴强硬的东西,但爱是完全不同的。

  此时此刻,听见刘扶光的声音,晏欢的胸膛便被点燃了纯粹的热度,犹如春潮,爆发的飓风,像极了膨胀的羽绒,直搔得他心腔柔软,酸涩得发痒。

  这不是愤怒,不是杀意,是另一种强烈的喜悦,几乎就像面对神像的狂信徒,他心中眼中的快乐和幸福,顷刻泛滥得难以言喻。

  为什么要怕呢?这不就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结局吗?

  迎接刘扶光的刀尖,迎接他赐予的死亡——晏欢苦求不得的葬身之地,已经尽数展开在他身前,美得他头晕目眩,不能作声。

  “我不怕。”张开双臂,他喃喃地回答道。

  长刀嵌体!这一刀正中贯穿了那颗强劲鼓动的龙心,破出一捧黑金杂糅的浓郁鲜血,剧痛犹如天雷灌顶,从上至下地爆破了晏欢周身的每一丝经脉,每一根血管。

  这是至善降下的绝罚,刘扶光怀着杀他的心而来,因而至恶也唯有伏法。一如当日,晏欢在钟山之上掏走至善的道心,此后六千余年,就是他称雄争霸的世界。

  心魔难掩狂喜,他一把甩开孱弱的表象,从下方跳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真高兴啊,他太高兴了!他甚至可以载歌载舞,用小丑般的形式来庆祝这一幕,至恶死了,至恶马上就要死了,他是至善杀的!

  “哈哈、哈哈哈!你看到了吗,天道!”心魔声嘶力竭地狂喊,“至恶死了,是至善亲自动的手!我可取而代之了罢?我这便要取代他的位置了!”

  世界海中,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万千雷光,犹如远古巨龙的威严咆哮,轰然响彻八方。心魔激动万分地看着这一幕,他完全知晓,天道已经对他的话语做出了回应,十万雷劫降临的那一刻,即为晏欢被收回取走的那一刻。

  雷霆的无上威势,也不过是刘扶光耳畔的杂音,湮灭在即,晏欢的九颗眼目,尽皆挣扎着凸出体表,争先恐后地凝视爱侣。

  与晏欢对视,刘扶光遽然断喝问道:“至恶何在?你只是晏欢,是十一龙君与人皇氏之子,是得继大统的龙神而已!”

  雷劫犹如惊鸟长鸣,心魔蓦地愣住,他难以理解地瞪着刘扶光,独目上下乱窜,从那柄破体而出的长刀,看到刘扶光坚毅果决的侧脸,还有他与晏欢对视的眼神。

  ……封正。

  封正、封正……是他妈的封正啊!雷劫不是为收走至恶而来的,它们是为了考验晏欢而来的,天意如刀,被刘扶光提在手里的那个瞬间,它便已经感知到了持刀人的心意!

  他再一次背叛了我。

  呆呆地望着那个身影,心魔麻木不堪地想,再一次……他辜负了我。

  刹那须臾,刘扶光被迫松开手中的长刀,因为数万道雷劫已从八方而至,它们呼啸着冲向死去的至恶,以及新生的龙神。

  从未见过如此癫乱疯狂的雷劫,就像猝然爆发的万顷豪雨,苍天怒吼着泼洒电光雷霆,只是雨点至多不过小拇指那么重的水滴,而每一道雷劫,都有大江长河般咆哮汹涌的气势!

  与晏欢同样立在雷劫的中心,刘扶光周身泛起圣洁的金光,抵御着雷劫的打击,即便放弃至善的身份,他仍然是有大功德在身的东沼王子,日出之国的后裔。

  世界海已成了一片紫光泛滥的所在,最中心的位置,压缩着滔天的白光,无数赤红色的电弧跳跃在紫与白的颜色当中,将时空也扭曲得狭长碎裂。

  时间的概念模糊了,空间的概念更是成了不存在的事物,雷声落如万古洪钟,这里是炽炎与电光的海洋,仿佛将红莲地狱的业火全拿来此处,只为将神明付之一炬。

  但是,这样的雷劫,就能杀灭晏欢了吗?

  煌煌霹雳,仍然无法淹没晏欢的狂笑。他曾经三度点燃大日,承受过诸世最酷烈的高温,最残忍的刑罚,区区雷劫,又能拿他如何呢?他只是快乐,只是想大声地笑。

  也许百年将至,也许暴雷辉煌地闪耀,亦不过逝去一瞬。祂在遮天蔽日的雷光中重塑真身,黄道巨龙的躯壳,犹如环绕着世界的无尽轮回,漆黑的鳞片明灭雷火,鬃毛犹如飞舞的群蛇,祂睁眼,九目赤红,恍若齐齐绽开的血日。

  ——十一龙君与人皇氏的血裔,终于能够展露出祂本真的面貌。祂可怕得像是灭世魔鬼,同时又那么恢宏傲岸,在呼吸间吞吐日月与漫天的星辰。

  “心魔!”晏欢咆哮着俯冲过去,以头角托举起刘扶光,“这一刻,才是我与你决战的时候!”

  心魔已不说话了,他原地化作巨龙形态,一如晏欢原先的模样,通体流淌着恶孽的触肢,独目镶嵌在龙角中央。

  他厉声嘶吼,混沌的风暴席卷了世界海。两头龙死战不休,站在龙神头顶,刘扶光举起明珠,宛如照彻长夜的大日。

  太阳已然升起,正在朝他们的方向转动,金红的阳炎光耀众生,不分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