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 第77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甜文 异世大陆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最后一匹魔马的塑像出现在余梦洲眼前,矫健神异、骏捷非常,那沉稳漠然的目光,似乎过去千年也不会改变。

  余梦洲喃喃地说:“……法尔刻。”

  “最后,也是最开端的魔马,向它致敬,法尔刻。”帷幕后的安格拉深深鞠躬,这时候,余梦洲也走近了高台。

  “它是什么,你怎么没说?”余梦洲警惕地拖延时间,朝高台小心地挨近。

  安格拉发出沙哑的低笑,继而笑声越来越大,直至笑得喘不过气,发出病弱的呛咳。

  “它,它即是魔域本身,是一切权能衍生的基石。自它之后,魔马对我无不臣服,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它!”

  因着他的话,余梦洲方才惊觉:“等等,要是这么说的话……法尔刻和其它魔马才是地狱的主人,你根本就没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当什么恶魔亲王!”

  “是啊。”安格拉感慨道,“我是篡权者,那又怎么样?只是,时间毕竟过去太久,我施加在它们身上的痛苦,也变得像水一样平淡了,它们因而脱离了我。你知道,魔马的愈合能力有多么厉害吗?能够留存在它们身上的刑具,都是数一数二的坚强了……”

  话锋一转,安格拉兴致勃勃地道:“所以,在知晓了你的存在之后,我是多么欣喜啊!设想一下,你爱护它们,帮它们夺回自由,不管这事一开始是它们强行逼迫,还是你出于投靠夺利的心态,现在已经有八匹魔马经由你的手解放,如果恰巧在这时,你凄惨地死去了呢,无罪之人?”

  余梦洲一怔。

  “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妙绝伦的折磨了!”安格拉亢奋地说,“它们有多看重你,视你为救命稻草,在得知你的死讯时,就该有多绝望……尤其是法尔刻,可怜的法尔刻,它更不能逃开我啦!这真是……”

  “你少放屁!”余梦洲忍无可忍地骂道,“既然我能解除你设下的咒钉,就说明我可以不怕你,我身上肯定有你不清楚的东西,会对你造成威胁!”

  被他打断,安格拉也不恼火,他意犹未尽地笑了两声,终于拉开了始终遮掩的帷幕,出现在余梦洲眼前。

  余梦洲慢慢睁大了眼睛。

  ——仅在传言中出现的恶魔亲王头戴冠冕,那纯金的犄角,镶嵌着血色的宝石,他的上半身是手臂和躯干组成的人形,但下半身,居然同法尔刻一样,都是战马的形态。

  这半人马的亲王,笑容冰冷无比,唯有邪气横贯。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余梦洲,讽刺地吐出殷红长舌。

  “没错,我这样的恶魔,确实只会被自己不理解的概念杀死,但也正因如此,我才无法被魔域裁决湮灭的结局!我深爱的世界,我的所有物,我百依百顺的情妇,我已经完全理解了它所产生的每一个概念的集合,并且用痛苦、仇恨与强权压制了它们数千年之久!我甚至篡夺了掌权者的正统姿态,告诉我,还有什么,对我而言致命?”

  余梦洲的嘴唇不住颤抖,在他上方,安格拉恣意狂笑,几乎要傲慢地且歌且舞。

  “就凭你这个无罪之人?就凭你所谓的爱,所谓的温情,所谓激素对大脑设下的冲动骗局?哈!不要以为我没有读过人类的文献,你不会真的妄想过,你可以用‘爱’,你臆想中的‘爱’,如同睡前读物的结局一样,天真幼稚地把我消灭吧?”

  安格拉张开双臂,仿佛要迫不及待地拥抱他无形的情人:“法尔刻,强大的、美丽的法尔刻,这个王座本应承载的真正主人。是,它是原初,是起点,是熵出现之前的宇宙;而我呢?我终将归来,我是此世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好笑吗?”他看上去可太得意了,太从容了,震惊过后,余梦洲不由得火冒三丈。

  “……爱又怎么了,难道只有你看重的情感是成熟,只有负面情绪是不可笑、不幼稚,而与之相对的正面情绪,就要被冠以‘草率’‘天真’的污名吗?行啊,全天下你最成熟,最有道理了,你开心就好,可以吗!”

  安格拉的笑声蓦然一顿,他的瞳孔忽地快速转动了一下。

  余梦洲没有察觉恶魔的异样,他提起剪蹄钳,指着恶魔亲王的鼻子厉声道:“我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凡是上过学的人,都应该知道物质守恒的定律。你用多大的痛苦和仇恨去奴役它们,就该做好心理准备,因为必然有相同体量的爱和快乐,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诞生!”

  有一瞬间,满室寂静,安格拉固定着那个夸张的笑脸,眼中却全无笑意。

  余梦洲盯着他,不住喘着粗气,但看到恶魔亲王凝滞的情态,他也安静了下来。

  “……等等。”

  这一刻,他不自觉地放低手臂,乍现的灵光,令他忽然顿悟了一件事。

  “你不是不理解爱,你只是不理解爱诞生的方式,不理解我。”

  “——我就是……你无法理解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余梦洲:*挥舞手中的传单* 爱的讲堂开课啦,爱的讲堂开课啦!有哪些小朋友不理解爱的,可以到我这里来听讲!

  恶魔战马:*立刻排队,从余梦洲手上衔过传单*

  恶魔亲王:*嗤之以鼻* 哈,爱!无非就是多巴胺和荷尔蒙的……嘎!

  余梦洲:*挥舞传单,从他脸上走过* 爱的讲堂开课啦,爱的讲堂开课啦!有哪些小朋友不理解爱的,可以到我这里来踩一脚!

  恶魔战马:*立刻拥挤,在亲王脸上踩来踩去*

第88章 暗空保护区(二十三)

  时间恍若凝固。

  余梦洲仰视着高台之上的恶魔亲王,安格拉俯视着站在地面的人类。

  我该怎么办,我要动手吗,我要怎么动手,我得杀了他,可是我从哪开始下手,这玩意儿和魔马一样大,光是冲锋就能把我碾死……

  这一瞬间,余梦洲的脑海里乱七八糟,思绪飞溅,无数纷涌杂乱的想法汇聚又四散,他表面镇定,内心已然慌成了一坨。

  他杀过鸡鸭,也见过乡下办红白喜事时的排场,去集市给村里的屠户帮过忙;来到魔域之后,他还打死过好些只小恶魔,堡垒门前的战绩更是不可谓不辉煌……但那些要么是迫于生计,要么是逼不得已的反抗,他没有先发制人的经验。

  寂静中,余梦洲的眼珠微微一颤,突然看到了安格拉腰腹处的伤口,刚好处于人身和马身交界的位置,像被疯牛的犄角挑过一样,不知过去多久,仍然保留着刚受伤时的新鲜模样,似乎一点也没有愈合。

  法尔刻!那一定是法尔刻重伤他的痕迹,怪不得他的声音还是病怏怏的。哈,这么说我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就在他目光微错的毫秒之间,安格拉骤然展开巨大的骨翼,从高台上迅捷地腾空而起,余梦洲总算得以窥见恶魔亲王的全貌。

  ——半人半马,头角狰狞,骨翼簇拥着狂风,他身后没有马尾,亦没有魔马那样修长有力,纠缠游离的蛇尾,而是一根黑金交加,宛如古代放血长矛一般的蝎尾。顶端的利刃流淌着浓金色的猛毒,足可以将大象也串起来撕裂。

  他是想跑,还是想先下手为强?

  哪种猜测都不重要了,这一刻,余梦洲仿佛花光了下半辈子的好运气,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肌肉却像条件反射那样高速运动起来,他的右手猛地抓住怀中的单刃修蹄刀,旋即凌空飞掷!

  为了适应恶魔战马的体型,这把修蹄刀曾被他花大力气改制过,他锤直了刀刃的曲面,使它更锋利,削剪的面积也更大,看上去就像一枚小小的弯月亮。

  此刻,这枚弯月的声势当真如同一缕轻灵快捷的银光,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亲王的腾飞的身影。它没入血肉的回音寂然无比,安格拉却要为此发出雷击般的咆哮。

  “啊!”安格拉厉声嘶吼,继而自高空重重跌落地面,尖锐粗大的骨翼不住扭转挣扎,试图撑起沉重的恶魔之躯,他将“法尔刻”和“死恒星”的雕像狂暴破坏,击碎了大理石的坚硬马头,“卑贱如蝼蚁之人,竟也敢与天命相争!”

  他狂暴的蝎尾如疯蛇般盘旋,余梦洲抓住机会,双手紧握长长的合金剪蹄钳,冲过去就是一个重击!

  金属相撞的巨响震耳欲聋,前端的蝎尾便如一段坚硬非常,但是在低温下浸透了太久的钢铁,猝然崩断之后,便带着四溅的毒液,打着旋飞插进了“朝圣”的石雕背部。

  安格拉的第二声嘶吼,充满了惊惧的震怒之情。

  蝎尾的断裂处鲜血淋漓,余梦洲乘胜追击,他的手臂举过头顶,用尽了全力的重击,直接将这条可憎的尾巴打成了支离破碎的数截。踩着那些迸发的残片,人类冲到了足够近身的距离,也冲到了恶魔亲王的尊容面前。

  “这一下,是为了辉天使!”

  他的前额绽出青筋,剪蹄钳轰然落在那双骨翼之上,第一击,他挥断了左翅与背部相连的粗壮肱骨,第二击,他打碎了右翼仍在苦苦支撑的主要关节。

  安格拉的嘶吼几乎要化作尖叫了,他的胸骨狰狞鼓胀,接着喷薄出瘆人的凹陷,炽热的岩浆、怨毒的死咒,以及无数异变的致命法术,便如澎湃汹涌的海啸洪水,朝余梦洲摧枯拉朽地爆发过去。

  他再怎么身受重伤,仍然是地狱至高无上的君王,口中吐出的每一个音节,皆是凡人不可解读的奥秘,与其说那是文字和语言,不如说那是一种无法忤逆的铁律和意志,一种君临万方的霸道。

  只是,这霸道起的作用,对余梦洲来说微乎其微。足以毁灭一国或者一个世界的咒言,只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血痕,足以淹没一个文明的喷薄岩浆,也绕着他的身体而行。

  安格拉完全呆愣了,世上再无这样的侮辱……他竟与一个人类势均力敌!

  余梦洲没有喊疼,实际上,人在极端激动的情况下,所能感受到的疼痛是微乎其微的。他也没有理会那些烟花一样到处乱炸的咒言,亦对身上的伤口无动于衷,他继续挥舞剪蹄钳,又一下,重击在安格拉的腰腹,他恒久新鲜的伤口上。

  “这一下,是为了朝圣!”

  赤色四射,混乱中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亲王的血,安格拉的腰椎被他打出了粉碎的裂痕,但就在这野兽般的搏杀中,恶魔仍试图动摇他的心神。

  “可悲的,被背叛的人!”安格拉用锋利的长甲,深深陷进余梦洲的臂膀,即便他的手掌,也被无罪之人的鲜血激出剧烈的腐烂声响,“你的马群辜负了你,难道你还要为它们而战?!”

  下一秒,余梦洲重重抡在他的颧骨,用剪蹄钳打断了他的右臂,将大恶魔打得踉跄后退。

  “这一下,是为了以太!”

  “试想一下,区区一个噬心魔,怎么能瞒过夺回权柄的魔马?分明是它们故意将你送来我的面前,就像千年前背叛我那样,它们也背叛了你!”安格拉凄厉地叫道,“背主就是它们的天性!”

  “——而我从来没说过要当它们的主人!”余梦洲亦大喊道,“少拿你可悲的小人之心来揣度别人,这一下是为了血屠夫!”

  那坚不可摧,沉重犹如泰山一样的剪蹄钳,是恶魔亲王从未见过的神兵利器,在剧痛中,他的两条前蹄应声而断。

  位高权重的亲王,脸孔恍若恶鬼那样扭曲,与他面对面的人类的眼中,同时闪烁着怒焰。过去的日子,他见过太多次这样的眼神,但从没有哪一次,像此刻这般令他胆寒。

  一下接着一下,鲜血伴随着骨裂的声音四下迸散,无论恶魔用怎样的花言巧语,怎样嘶嚎、惨叫、求饶,余梦洲全都不为所动。

  安格拉许诺了永恒的生命,倾国的财富,无上的力量与一个世界的王位,然而,青年的毅力比金刚石还要强硬,他没见过这样心如顽石的人类。

  拖延时间,他必须拖延时间!对,他的杀手锏还没有用,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恶魔纯金的犄角开裂折断,他满是鲜血,尾翼散落,全身的骨头在沉重的击打中粉碎如泥。余梦洲的身上也湿透了,有安格拉的魔血,也有他自己的,这一轮全程没有停歇,从头到尾都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令他的手臂剧烈哆嗦,心脏如擂鼓,视线亦努力凝聚着,不使其涣散。

  他的掌心血汗混合、滑腻无比,马上快要抓不住手中的钳柄了。

  “……你的核心,”他喑哑地说,跪坐在血泊和火海当中,高高地举起他发誓要用来制裁安格拉的武器,“我看到了。”

  恶魔亲王的胸膛已然破碎不堪,一颗闪烁着火彩的、扭曲缠绕的心脏,正在其中徒劳无用地挣扎,它想跑,但是周围胡乱倒插,充满棘刺的胸骨困住了它。

  “不……不!”安格拉竭力从灌满咽喉的脓血中,吐出哀求的字眼,“求你,你仔细想一想,我们才是一路的,我们才是立场相同的!你为什么能被轻易带到我这里……就是那些叛徒故意玩忽职守,想让我们斗得两败俱伤……求你好好想想……”

  余梦洲满脸的血痕,额上的汗水,就像冲开了面具的泪,滑落脸颊,坠于地面。

  “是时候……结束了。”他嘶哑不已,疲惫难耐地喃喃,“这一下……替法尔刻,还给你。”

  安格拉瞳孔巨震,声嘶力竭地尖叫:“不、不可能!我不会死在一个人类手上……这不可能!”

  临死前的反抗,令遍体鳞伤的亲王陡然爆发出一股力量,大恶魔用力撞开余梦洲,填满血污的剪蹄钳“铛啷”坠地,自人类手上滑脱。

  余梦洲喘着气,由于失血过多,他此刻眼前昏花、思维凝滞,难以掌控身体的平衡。他艰难地爬起来,拾起剪蹄钳,蹒跚趔趄地走向拼命往前爬行的安格拉。

  “就像你说的……”他踩住安格拉的断尾,“这就是命运。你有多么得意地向我炫耀,魔马注定无法摆脱你,那么,我也怀着同样的得意的注定,势必要杀了你。”

  他再一次半跪于染血的地面,举起剪蹄钳,在篡位的亲王上方,投下令他绝望的阴影。

  “不、不!”安格拉的声音疾速变幻,他用令人心碎的软弱和呜咽,对余梦洲道:“求、求你,不要伤、伤害我……”

  余梦洲的动作刹那一停。

  ……这是灾变的声音。

  而他眼前,同时出现了逼真的幻象——灾变浑身淌血,瘫倒在他面前,对马匹来说至关重要的腿骨断了,它眼中流着眼泪,哀求他不要伤害自己……

  “好疼,我真的好疼啊……”幻象又紧接着变成了军锋,它不再是那个充满活力,傻呵呵的乐天派了,魔马躺在血泊中,眼中充斥着恐惧与怯懦,令余梦洲恨不得大哭一场的恐惧与怯懦,不住地咳血,“救救我,救救我……”

  “我相信你,求你不要这么对我……”

  “我要死了……你想杀了我吗?”

  “你打我,我痛得受不了了……”

  “求求你……真的求求你!”

  马群的求饶不绝于耳,余梦洲的手臂在颤抖,眼睫亦在颤抖,倘若擦去脸上覆盖的血痕,旁观者便能看到,他的面孔雪白如纸,嘴唇则泛出不祥的乌紫。

  他的大脑因失血缺氧而发晕了,神志也在昏聩和清醒中间摇摆不定。有那么一会,他可以分辨出幻象,随即,他又为真实的场景冷汗涔涔、心慌气短。他没有看到安格拉的神情,也没有注意到沿路雕像碎片中传出的轻响——那只率先飞甩出去的尾钩,仿佛一条恶毒的活蛇,已经距离他非常近了。

  幻象猝然溃散,所有悲惨的魔马影象,皆如消弭的镜花水月,留下的,唯有恶魔血淋淋的怨毒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