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 第8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甜文 异世大陆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但是,距离拉珀斯的抓捕日已有将近十天了,那些大人物才姗姗来迟,“不日抵达”研究所……

  说他们不重视,那是不可能的,江眠这辈子也忘不掉,上一条人鱼是如何被榨取、被戕害、被摧残,只为从她身上得到足够多的血与肉,用来研制所谓的“永生仙水”——传说中能够治愈重大疾病,甚至大幅度延长寿命的药剂。

  得益于人鱼强大的自我愈合功能,不说集团高层,只怕研究所里有头有脸的主任博士,都是人手一支永生仙水。江眠亲眼所见,许多本该在重症监护室走完生命最后一程的精英学者,基本都奇迹般地再次出现在了研究所当中,并且逐渐在有关于人鱼的事项上占据了一定的话语权,与江平阳分庭抗礼。

  那么,究竟是他们太重视了,重视到不愿出一点差错,还是实验项目,或者集团内部出了点问题,以至他们不得不拖延来访的日期?

  在潜意识里,江眠更愿意相信后一种可能。

  “专心、致志。”拉珀斯嗅着空气,慢吞吞地说。

  他的神色漠然,眼中却闪过不满意的光,小人类的情绪又在激烈地变化,他独处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有一会了。他正恨着一些事物,这导致他皮肤上散发的气味又烫又辣,刺激着人鱼的感官;他同时悲痛着另一些事物,于是他的气味又掺杂了许多沉郁的凉意,宛如雨后的黄昏。

  也许王庭的长者说得没错,人类都是沉浸在梦中的生灵。和人鱼恰恰相反,人的思绪弥漫万千,比他们的动作更加迅捷莫测,如此脆弱的躯壳,却要承载如此复杂纷乱的精神,难怪他们总是无法满足,一直闷闷不乐。

  江眠瞬间回神,手中的笔记本一抖,“……抱歉!我只是有点走神了。”

  “你在想什么?”人鱼眯起眼睛,“你应该只想着我。”

  江眠惊讶地抬起眉毛,脸上有些发热。哇、哇,这真是直白又大胆的……

  他清了清嗓子,掩饰性地指正:“你是说,我该专注于教学,是的,没错。”

  拉珀斯幽幽地望着他,执拗地纠回来:“专注于我。”

  江眠:“……行。”

  也许是出于观察的考虑,投食口的面积扩大了不少,尽管它仍然无法容纳人鱼巨大的身躯通过,不过,拉珀斯已经可以把他的手臂搭在池边了。

  记得在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时,江眠把打开的笔记本遮在鼻梁的位置,偷偷地瞄了好几眼——那罪恶的肘鳍,便如湿漉漉的薄纱,紧贴在厚实的肌肉线条上,真是叫人心猿意马,要灌下几大杯水来缓解口渴的压力,嗯嗯……

  ……不对,现在不是乱想的时候。

  青年摆弄着手里的旧钢笔,不自觉地摩挲着它漆色斑驳的笔盖。在沉寂中,他忽然意识到,拉珀斯仍然在等待自己回答问题,也许人鱼就是这样紧追不舍的猎人,他抛出的任何一个锚,都要得到结结实实的回应。

  江眠无端地紧张起来,他就像一个面对随堂检测的小学生,慌忙去到脑海里,紧急抓出了一个冲动的念头,一个盘旋已久的困惑。

  “那么……拉珀斯?”

  人鱼盯着他。

  “假如你允许的话,能不能告诉我……”江眠磕磕绊绊,希望这次闲谈可以在众目睽睽的监视下顺利通过,“当然,要是你不愿意,你完全可以不用回答,并且请你原谅我的无礼……”

  这只是个社交方面的小问题,克服它!江眠命令自己,他的脑袋乱糟糟的,吐出的话语却连绵不断,嘴唇似乎与身体分离了,直到音量越来越小,差不多变成了发颤的咕哝。

  “我的意思是,我真的很好奇,你知道,人鱼和人的生理结构有如此之大的差异,就好比——我们行走在陆地上,你们却可以在水下呼吸。你看,人鱼的骨骼、肌肉比人类要复杂这么多,体能和耐力也不可相提并论……”

  江眠哽了一下,他说得越多,就愈发觉得自己有多么莫名其妙,临时抛出的想法又是多么思虑不周。他的脸涨红了,感到十足的懊恼。

  为什么你总是学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到紧张的时候,就要大讲特讲一些啰嗦的蠢话?

  最后,音量完全归零,江眠慢慢闭上嘴,羞愧地看着拉珀斯,不敢与他深邃的金眸对视。

  “……算了,”他喃喃地说,“我,你当我什么都没……”

  我都能听见你大声思考的动静,拉珀斯睁大眼睛,稀罕地端详他。可怜的东西,连询问的勇气都没有,如果这是海国,你该怎么活下去?恐怕真的要当一枚小珍珠,被我白天黑夜地戴在身上才行了。

  “直说。”拉珀斯简洁了当地开口,“我原谅你。”

  “你是怎么被抓住的?”江眠脱口而出。

  “嘿!谈话中止!”泰德顶着法比安阴晴不定的注视,冒死一把抢过通讯器,声音大得像打雷,“你触地了,伙计!立刻回归正题!”

  江眠吓了一跳,被突然惊扰的人鱼同时面容阴鸷,闪电般转向高处的视窗。他宽阔的双肩隆起,嘴唇上翻,呲出锋利的獠牙,马上就要自胸膛中爆发出一声嗜血的咆哮——

  “好的、好的!”江眠大喊道,“抱歉,马上回归正题!拉珀斯,拉珀斯求你……别冲动,好不好?”

  警戒灯开始发红,水下的CIWS系统再次迅猛启动,直指人鱼的后背。他顾不上许多,急忙俯身抓住对方紧绷的手背,感觉到拉珀斯的肌肉坚硬无匹,更甚于钢铁合金,“我们耽搁了太多时间,该学习了,学习……我们不扯别的了,好不好?”

  他连声恳求,人鱼的鼻子动了动,透过近距离的观察,江眠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深暗的菱形瞳孔是如何快速扩张,继而吞没大片灼热的铜金色,将眼珠转变为两枚择人欲噬的黑洞的全过程。

  和这样的一双眼睛对视,恰如凝视了深渊本身。

  江眠惶急地央告,眼见人鱼虽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但也没有收敛攻击的姿态,他只得咬咬牙,毅然扯下一只橡胶手套,将掌心快速贴在拉珀斯冰凉光滑的皮肤上。

  这一招立竿见影,拉珀斯急促地抽了口气,腮纹也不自然地乱颤了一阵。

  他慢慢松懈了竖起的鳍骨,再次转头盯着江眠,喉咙里发出安抚的呼噜声。

  你害怕了?别怕,这里没人有资格能让你害怕。

  ……太热了,就像烫伤一样。

  江眠深深呼吸,这股即将被融化的感觉使他的视线涣散,咽喉发痒。他不知道,自己和人鱼的接触怎么能引发如此不同寻常的化学反应,他也弄不清楚,这种异样的悸动究竟是出于物种差异,还是心理原因,抑或是别的过敏反应,可它既然很有效,那他就用。

  江眠竭力忍住了头晕目眩的后劲,勉强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我知道,谢谢你。

  剑拔弩张的氛围逐渐散去,泰德也放下心来,晾了晾后背的汗,喃喃道:“他妈的……”

  接着,他半是警告,半是提醒地对江眠说:“注意言行,饲育员,没有下次了!”

  换作是以前,江眠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逃过一劫,研究所里因为说错话而死的人可太多了。这也就是关键时期,人鱼和人鱼的看护者都是重点关注对象,江眠才得以幸免于难的。

  江眠嘴唇微动,颤抖着长长地出了口气。纵然解除了迫在眉睫的危机,可他的小腹快要抽筋了,胃也扭成了一团。

  空气变得如此闷热,如此粘稠……该停止触碰,抽回自己的手了!他在心中大叫起来,然而,江眠的骨头就像煮熟的面条,湿漉漉的汗便如胶水,将他紧紧地黏在雄性人鱼身上,艰难挪动的每一寸,都像是欲盖弥彰的摩挲。

  目光仿若磁石,他们互相凝视的时间越长,江眠越能看出拉珀斯的表情,以及身体状态是如何变化。

  他不再那么愤怒,那么渴望杀戮,但神情却更加紧绷……他饥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抹玫瑰红的热潮,迅速扫过人鱼苍白的颧骨处,在钻光闪闪的肌肤下涌动。

  拉珀斯的鳍骨不自觉地蜷在一起,他甩动长尾,手臂似乎向后抽搐了一下,才艰难地撕开他与江眠接触的部位。

  “学习……?”他含糊地嘀咕道。

  江眠有心弥补,但由于吞咽困难,他不得不把一句话分成结结巴巴的三段:“当然,学、学习,可以!没问题……”

  拉珀斯定定看着他,学习?还能学什么?他用来狩猎捕杀、统治凌驾的大脑早已被眼前的人类全然占满,只能凭借本能的模仿能力和记忆力,抓取一条方才人类的对话碎片。

  “……他妈的。”

  实验站里,有人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呛咳声。

  江眠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人鱼模仿的是刚才泰德的低骂,连口吻都别无一二。

  “这……这不是我们要学习的内容,不许说脏话!”青年哽咽了,“快忘掉它!”

  嗯,可爱。

  拉珀斯乖乖地说:“他妈的。”

  “不!”江眠哭了,“没有,不行!我们……我们就忘掉这个词吧,别学错误的东西!”

  拉珀斯兴致勃勃:“他妈的!”

  江眠:“…………”

  江眠刚从一个地狱里脱身,就要陷入另一个地狱了。

  泰德,人鱼触类旁通、一点就会,而你现在把他的人话词库直接污染了,等着吧,很快他就能自发创新出各种各样的骂街话。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江眠捂着脸,顿时有点生无可恋的茫然,他虚弱地向后仰倒,也喃喃道:“妈的……”

  人鱼却一下板起脸,严肃地看着他。

  “不许说脏话。”

  江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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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珀斯:*展示华丽的身躯,无意中贴合了所有江眠梦中的幻想*

  江眠:*扇风,用手擦汗,不着痕迹地退远,以掩饰心脏狂跳的动静* 呼,好热啊。

  拉珀斯:*噘嘴,因为江眠居然有远离他的念头* 不!*冲上去,用完美的胸肌挤压对方,试图制造一些浪漫的元素*

  江眠:*哀叹* 天啊!我完了。*哀叹过了三秒钟,不再在乎,耸耸肩,心安理得地被胸肌淹没*

第9章 果核之王(九)

  江眠崩溃地捂住了脸。

  “逗你的,人。”

  人鱼的嘴唇不动,却有一股微小的音波钻进江眠的耳孔,沿着他的头骨震颤。

  “我单独和你说,不叫他们听见。”

  那感觉非常奇特,亦使江眠大吃一惊。人鱼对声音的控制精度,只有亲身体会过,才能知晓有多可怕。

  所以,实验站当真就听不到拉珀斯真正想表达的内容了吗?不知道有些小说里讲的“传音入密”,是否就是如此……

  江眠搓了搓面颊——他的手仍然又热又烫——探询地望进拉珀斯的眼眸,若无其事地说:“好吧,那就回归正题,来看看下一个单元……”

  人鱼似乎觉得,这样在众多耳目之下暗度陈仓,隐秘地讲一些悄悄话,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他紧紧盯着江眠,咧嘴一笑:“被抓?不是。”

  “嗯。”江眠点点头,“如你所见,诗歌一直是人类感情浓缩的成果。我们的诗人,通常习惯在极短的篇幅里,用很少的字数,表达深刻的、凝炼的情感,譬如下面这首——”

  “十七天前,我在追踪猎鲸舟,两个,人的船。”拉珀斯说,“它们偷猎、潜逃;而我发现、截杀。”

  江眠尽快平复呼吸,他润湿干燥的嘴唇,竭力和缓地诵读:“亲爱的,但愿我们是浪尖上的一双白鸟。流星尚未陨逝,我们已厌倦了它的闪耀……”

  两艘捕鲸船?这个说法有点耳熟。

  “一个是蓝色,一个是黑色,黑色的比蓝色的大,”拉珀斯心不在焉,用削金断玉的尖甲去刮江眠丢下的橡胶手套,“我把蓝色的搞砸了,黑色的搞砸了一半,我……大意了。”

  “……天边低垂,晨曦里那颗蓝星的幽光,”江眠嘴唇微动,深思熟虑地盯着书本,“唤醒了你我心中,亲爱的,一缕不死的忧伤。”

  ——蓝色、黑色,不会错的,那就是隶属西格玛研究所的捕鲸船。蓝色的那艘是“幸运星”号,配备3000马力的电机驱动螺旋桨,在遭遇人鱼之前,是泰德所在的项目组的挂名科考船;黑色的那艘是“飞马”号,比幸运星号更大,足有5000马力不止。

  原来,它们不是被调离的。

  拉珀斯说:“狩猎最忌粗心大意,我轻敌了,所以付出了轻敌的代价。”

  他徐徐摆动着鱼尾,那些巨大的伤口早已不流血了,但依旧狰狞可怖。

  江眠指着书本上的字眼:“那么,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需要更详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