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人 第13章

作者:牛角弓 标签: 东方玄幻 强强 穿越重生

  唐镜端详赵文和的面孔,这是一张枯瘦的面孔,布满了老人斑,眉毛稀疏,嘴唇也是干瘪的,仿佛说话都很困难的样子。

  唐镜觉得,五六十岁人,正常情况下,不应该衰老成这个样子。他见过道观里的一些五六十岁的老道士,看上去都身体强壮,耳目聪敏。别说走路了,爬山都不成问题。普通人体质略差一些,也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子。

  赵文和的目光落在严壑的脸上,他似乎想要表达什么,但嘴唇嗫喏,半天也没发出声音,唯有放在扶手上的两只枯瘦的爪子哆嗦起来。

  严壑端坐在蒲团上,眉眼之间带着冰雪的气息。年轻人之前的那一番话他似乎听到了,又仿佛全然没有在意。直到年轻人停下来,他才对身旁的两个徒弟点了点头,淡淡说了一句,“恶业缠身。”

  年轻人脸色变了。

  唐镜觉得他大约是不相信什么“恶业”的说法的,但他来到天门山,听到严壑也这样说,有点儿被打击到了。

  严壑问两个弟子,“此行怕是凶险,阿镜,你想好了吗?”

  陈玄融听到他这样说,就知道他师父是担心唐镜解决不了问题。这种时候当然只能他来出头了。

  但他刚要开口,就听唐镜很干脆的说道:“师父,我去。”

  能不能再见到藏锋,他总要试一试。

  “师父,”陈玄融见严壑盯着唐镜的脸默然不语,小声表态,“让我来吧。师弟年纪小……”

  “阿镜去。”严壑一锤定音,转头见到陈玄融有些担心的表情,解释道:“他比你更有福运。”

  唐镜懵了一下,但转念想到了他九死一生的穿越,想到了初来乍到,满眼陌生的时候遇到的藏锋……

  或许,所谓福运都是真的。

  做法的过程并没有太多的玄机,陈玄融点燃了香烛,严壑就开始默默诵念经文。唐镜听不清他到底在念什么,似乎与道观里早晚课上道士们诵念的经文并不相同。听的久了,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严壑的声音却忽然停了,他的手按在唐镜的肩上,轻声说了句,“你的灵力就是你的武器……去吧。”

  唐镜被他轻轻一拍,竟有种天旋地转之感。

  他进入了第二个人的梦。

  唐镜出现在了一个小巷子里,这里与他第一次出现的场景几乎完全一样。

  同样有些破败的小弄堂,路面坑坑洼洼,有些地方还堆着垃圾。斑驳的墙面上写着“计划生育是一项基本国策”之类的大红标语。

  正值清晨,小巷里有不少人走动,有推着自行车要上班的,也有老人晨练归来,背上背着木剑,手里提着装了早饭的塑料袋,遇到熟人还会停下来打招呼。穿着校服的小孩子三五结队地往外走,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作业,或者最新播放的动画片。

  唐镜恍然间有一种下了凡的错觉,像从冷寂的仙宫里一下子掉进了充斥着市井烟火气的尘世间。

  他试探的往前走,巷口外是一条略宽一些的街道,街道两侧店铺林立,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招牌几乎要怼到路人的脑袋上了。

  这样的场景,很像他上一次在方临生的记忆里看到过的二十多年前的静江市。不,时间或许还要再往前推一推。因为这些店铺看上去都非常简陋,招牌也是五花八门。他记得藏锋说过,在后来,静江市开始进行市容规划之后,临街商铺的装修、招牌的样式就有了统一的标准了。

  唐镜低头看看自己,他身上穿的还是干干净净的白衬衣,领口和袖子的扣子都系的严严实实,但脚下穿的却不是皮鞋,而是一双板鞋。

  唐镜已经知道自己此刻的穿搭正是他潜意识里对自己形象的要求。很难想象,他竟然是照着唐徽的风格来要求自己的……

  或许,他只是想家了?

  唐镜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他能出现在这里,说明这个地点距离赵文和并不远。

  这样想的时候,他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喧哗,一位年轻女子怒气冲冲的从一家小诊所里冲了出来,走到大街上之后还转过身,很没有形象的冲着诊所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王八蛋,不得好死!”

  诊所里追出来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青年男人,他三十来岁的年纪,皮肤白净,带着一副细边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

  他似乎是想追上那位年轻女子,但女子脚下不停,已经气冲冲地走远了。

  男人脸上露出一点无奈的神色,叹了口气。

  旁边有个路过的老大爷问他,“怎么了,赵医生?”

  男人叹了口气说:“你看我这里还没招到人,啥事都要我一个人做……病人等的时间长情绪就不好。我解释几句吧,她还跟我急了。”

  老大爷大约是个熟人,他拍拍赵医生的肩膀安慰他说:“嗳,年轻人么,哪个有耐心……你倒是赶紧把人招上,我媳妇儿昨天还说她去取药,结果你说还没有配好,要等两天。她回家还抱怨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赵医生连忙作揖,“我今天加个班,一定把大娘的药给配出来。”

  旁观的人笑呵呵的聊了几句就走了。赵医生扫一眼年轻女子离开的方向,转身也走回了小诊所。

  唐镜却在他一转身的功夫,认出了他的侧脸。一个人不管怎么变老变丑,他的骨相是不会变的:鼻梁和颧骨的线条、五官的比例等等。

  这些特征都与赵文和这个当事人完全吻合。

  唐镜没有多想,抬手拦住了刚才跟赵文和聊天的那个老大爷,向他确认,“大爷,那个诊所的大夫,是叫赵文和吗?”

  大爷上下打量唐镜,大约觉得唐镜的面相比较乖巧,也不像是要寻仇的架势,便点了点头,“对,是叫赵文和。他这诊所开了好几年了,我们这些街坊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他看病。”

  唐镜向他道谢。他如今身无分文,要接近任务目标,也没有什么特别靠谱的办法,还好赵文和自己把机会送到了他面前。

  诊所门外有一处小花坛,里面种的虽然都是普普通通的小草花,但因为打理得整整齐齐,看上去生机盎然。门口的地面、门窗也都打扫的非常干净。还没走到门前,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药水的味道。

  干净、整洁、条理分明,这是赵文和的诊所留给唐镜的第一印象。

  他抬手在虚掩的大门上敲了两下,“请问,赵医生在吗?”

  赵文和在里间答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从里间走了出来,有些好奇的看看站在门口的白衣少年,“进来坐,是哪里不舒服吗?”

  唐镜摇摇头,“我听说您这里正在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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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凡了,下凡了~

第15章 诊所

  唐镜很顺利的成为了赵文和诊所的临时工,工作范围包括:打扫卫生、给上门求诊的病人做一个详细的登记、协助赵文和配药,以及在需要的时候留在诊所里值夜班。

  说白了,就是除了看诊之外的所有的工作,都被唐镜包了,报酬是包吃包住,最初这个月工资一百五,以后工资涨不涨,要再看他的表现。

  这个条件听起来是有些苛刻的。但这个时候,这条街上的店铺里打杂的基本上都是这种待遇。再说唐镜也不是真的来求职,因此稍稍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他说他是来投奔他大哥的,没想到来了之后却找不到人,身上钱也用完了,只能先找个合适的地方落脚。

  赵文和倒也没怀疑他。自从国家允许小商贩们展开个体经营,很多年轻人都从农村走出来,进入了城市谋生。他们往往一个站住脚了之后,就会呼朋引伴,把家乡的同伴儿们也喊过来。

  这种情况赵文和见得多了,也就不怎么在意。反正出门求职的年轻人多得是,唐镜不行,他还可以继续换人。

  诊所后面有一个小院子,一边是仓库,另一边是厨房和卫生间。院子中间是一个乒乓球案大小的水泥台,上面铺着草席,正在晾晒一些唐镜叫不出名字的药草。草席一角,唐镜还看到了铺得整整齐齐的萝卜条。

  不会看错了吧……

  唐镜凑近一些,应该就是萝卜条啊,颜色、气味儿,都跟道观里斋堂后面晾晒的那一种差不多。

  赵文和见他围着萝卜条转悠,就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这两天天气不错,晒点儿萝卜条。咱们搞点儿咸菜存着。再过些日子雨水就多了,想吃也吃不到了。”

  唐镜,“……”

  好吧。医生也是要吃饭的,爱吃萝卜咸菜也很正常。

  赵文和问他,“你会做吗?”

  唐镜咬着后槽牙说:“会。”

  陈玄融带着他在道观里转悠的时候,他听斋堂里的道士说过腌萝卜干的事儿。做咸菜的基本流程就那几步,总不会难吃到哪里去的。

  赵文和就露出满意的表情。

  性格好,肯干活儿,还会做咸菜……这个小工招的值了。

  唐镜的住处就是仓库旁边的小屋。这里原本是作为杂物间存在的,后来赵文和把它收拾出来当成了值班室,摆放了几样家具,偶尔也在这里过夜,因此生活条件还是不错的。

  唐镜从赵文和这里预支了五十块钱,到隔壁的杂货铺里去买了几件换洗衣服和一双拖鞋。简单归置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就正式上岗了。

  诊所不大,但事情却不少,只是登记病人的信息,就把唐镜搞得晕头晕脑。

  当初有藏锋给他上过扫盲班,又在山上跟这陈玄融学过文化课,他勉强算得上受过了基础教育,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静江市的这些小街小巷里竟然还藏着这么多的生僻字。

  还好大家都知道诊所里新来的小工是刚从乡下来投亲的,也都能体谅他。

  “听说有些偏远地区的农村没有学校,有时候上学还要跑几十里路……好辛苦的。”一个胖乎乎的大妈有些怜惜的打量唐镜的小身板,“唉,不容易哟。”

  唐镜,“……”

  他大一实习的时候是被派去距离首都星非常远的一个贫瘠的矿星,来回路上就休眠了将近两个月。

  确实辛苦。

  大妈这样一说,对唐镜的文化程度表示不满的病号们都大度起来了,排队等号的时候,话题也由健康养生转移到了偏远山村的基础教育。

  唐镜从来没有被这么多陌生人嘘寒问暖的关心过,脑门上汗都流下来了。而他的口齿笨拙,说不清楚从老家来静江市的路线,也被大爷大妈们自动解读为小伙子年纪小,性格腼腆,再加上头一回出远门,没见过什么世面。

  等当天晚上诊所打烊的时候,唐镜已经得到了一众病友们的怜爱,还有一个大妈承诺明天一早给他带几个包子——这条街都有名的包子,里面放了油渣和豆干,香的很。

  唐镜一头汗地送走了当天的最后一名病号,在赵文和的督促下搞完卫生,然后将前后门都关好。前面的卷闸门也都仔仔细细地放了下来。

  赵文和在市区有住处,他住在这里的时间并不多,因此到了晚上,院子里就只有唐镜一个值夜的人了。

  唐镜检查了门窗,回到自己房间,整个人都有一种快要累瘫了的感觉。

  这条街上房屋密集,小巷如同蛛网一般四通八达,从早到晚有无数的人来来往往,可是他们当中并没有藏锋。

  转天一早,唐镜正在打扫卫生的时候,昨天的那个大妈果然给他带来了几个热气腾腾的菜包子。

  果然要比道观里的包子香得多。

  唐镜吃的狼吞虎咽,大妈笑眯眯的在旁边跟他闲聊,“你也算遇到好人了,赵医生这里虽然事情多,但活儿不太累。他人也好,我们这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找他……哎哟,你慢点儿吃……”

  大妈聊了几句就拎着菜篮子去早市买菜了。

  赵文和还没来,他的办公室和后院的仓库都是单独上锁的,唐镜对这种老式的锁具毫无头绪,目前还没想出溜进去又不被察觉的办法。

  其他的地方,除了值班室的衣柜里有几身换洗衣服,几乎没有赵文和的私人物品。

  他像所有人印象中的医生那样,干净、整洁,会客室里登记病人信息的几个笔记本都被收在文件柜里,摆放得整整齐齐。

  唐镜昨天也留心观察过他怎么接待病人,确实如大家所说的那样:很负责,是个和气耐心的大夫。

  这样的人,能犯下什么样的大错导致晚年时候恶业缠身?

  难道无意中治死了什么人?

  唐镜摇摇头,觉得从宗教的角度来讲,如果他不是有意害人,哪怕真的发生了什么医疗事故,应该也不至于招来恶业。

  陈玄融跟他解释过,恶业是一个人有意为恶才会招来的凶厄。有些宗教会宣称这种凶厄会报应到来世,或者子女后代的身上。

  但赵文和年纪不大的时候就衰老成那个样子,唐镜怀疑这凶厄是他自己招来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了下去。

  天气转暖,诊所门外的小草花开了一片,五颜六色的倒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