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 第18章

作者:仪过 标签: 布衣生活 种田文 甜文 穿越重生

  他实在太紧张了。

  ‘找到拜师门路’——是乔家老爷将他分派给乔影少爷后,少爷吩咐他做的第一件事。

  可这件事拖延至今, 已然接近两月,他还是……毫无进展。乔初员的心已经完全提在嗓子眼儿,等待少爷降下责罚。

  ——不知道是鞭笞,还是打板子, 亦或者少爷盛怒之下将他扫地出门。光是想着这些责罚的可能性,乔初员就头皮发麻, 后脊冒汗。

  “光是跪着有何用,说说你打听的结果。”声音如清泉撞石,好听至极,不似其他这年岁哥儿声音的阴柔, 反倒带着一丝久居上位的漠然和冷意。

  在乔初员面前站定的少年觑了他这幅姿态一眼,便收回目光, 语调不耐。

  乔初员不敢抬头, 立刻将自己几次三番与余明函府管家的谈话的事情交代清楚, 不敢有丝毫隐瞒和夸大之词。

  “十多年前, 属下曾在绥州与余府管家余枕苗有几面之缘。因此,早在余老刚说自己要告老还乡,收一弟子之时,便私下里联系了余枕苗。”

  乔影听到这里, 微微颔首,眉眼中的神色未曾有丝毫变化。毕竟, 他从未指望过乔初员能把事情办成。

  其实, 以乔影的身份地位,原本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找余府管家来劝说余明函的。

  只是……

  只是当时余明函老先生在金銮殿上,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言自己要告老还乡,抹了陛下的面子——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陛下虽然开口摘了余明函的乌纱帽,但还是欣赏此人的才华,想要留他一用,可余明函这人倔脾气上来,并不领情。再加上他此前任职为太子太傅,现下被除官后,居然说要回乡重新收一弟子。

  太子的老师回乡去收一泥腿子徒弟,这怎能让皇帝不震怒。当场就准了余明函告老还乡的折子,让他赶紧滚。

  乔影有一姐姐在宫中位至贵妃,深受陛下宠爱。

  乔贵妃知道自家弟弟钦慕余老先生学识,便偷偷探了陛下口风,并且将此话转给乔影——“师承余明函者,一辈子就跟他一起种红薯,不得入朝为官。”

  乔影此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从小就在金砖玉砌中长大,从来不知道‘害怕’为何物。他仰慕余明函,将他所著的史记翻看了又看,自是非常想拜在余老先生门下,听他教诲。

  别人倘若听到皇帝这句话,肯定会立刻打退堂鼓,不再纠结拜师一事。

  但乔影思想清奇,很会钻话语漏洞。

  他想,别说自己压根就不想入朝为官,单单是朝廷规矩,就不允许哥儿和女子入朝为官,他就是单纯喜欢诗书经义,才想去念书。因此,‘余明函关门弟子’这个位子此事岂不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乔影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他想要拜师,立刻就去找人牵绳引线。

  不过,如同乔影一般胆大之人,在京城显然极为罕见。陛下都让余明函赶紧滚了,大家都担心与余明函牵扯过多会惹得陛下不快,因此,官员们并不敢登门送别余明函。

  再加上余明函此前三十年都不曾在京城,京中并无与他私交甚笃之人。乔影这想去拜师,都找不到一个有份量的说客去余老面前推荐。

  眼看着余老收拾好行囊,就要启程回绥州,乔影担心错过时机,这才破罐子破摔,听下人说乔初员与余枕苗之间有过一段联系,让乔初员出面办事。

  乔影并不指望乔初员出面能办成事,但能多打听一些消息也是好的。

  “当时,余枕苗听闻此事,不敢完全答应,只是说他回家后尝试着在余老面前美言几句,试探一下余老的意思。当时,试探完后,余枕苗便悄悄与属下传信,说余老只想在绥州收一弟子,不打算在京城久留。”

  乔初员顿了顿,紧张的吞了口唾沫,继续说:“少爷诚心拜师,在收到余老口信前,便已经决定来一趟绥州,再加上属下这边没有进展,余枕苗口信一事,此前便未曾向少爷禀告。属下只想着来到绥州后,余老先生便能看到少爷的诚心还有天资,一切定然迎刃而解。可今日属下带着您的拜帖登门,却因为老先生不在家而拒之门外。属下又找了余枕苗,他明显有难言之隐,属下为了打听到更多的消息,邀请余枕苗出门小聚。他这才告诉属下实情——原来,余老对于收徒,早有计划,且不容许任何人插手。”

  乔初员说完这么一大段,话锋一转,“不过,分别后,余枕苗追上属下,倒是透露出一个消息,那就是余老先生本意并不是要大张旗鼓在县学选拔蒙童。之所以搞得这么沸沸扬扬,是因为京城的消息传递过来,县官与教谕们揣测错了他的意思,才这么安排的。”

  乔初员还记得自己出门时腹诽了一下余明函这个糟老头子,赶紧在心底给老先生道个歉。

  接下来的这些都是余枕苗收了乔初员的好处,心里过意不去,才悄悄追他下楼,透露给他的。

  “余老先生虽然本意不想这么张扬,但县官都将消息公布出去,整个县城的百姓都知晓了此事,他不好让百姓们觉得自己被蒙骗。因此,余老先生便接了这个幌子,假装确有此事。听余枕苗的意思,余老先生确实是要未曾考过科举的蒙童,却并非坐镇县学,考察蒙童学识。至于具体怎么个考察方法,考察什么,余枕苗也不知道,但他说老先生昨日偷偷离开车队,只身一人回木沧县,应该是自行在计划了什么。”

  听了他前面那么多铺垫,总算得了点有用的消息,乔影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大腿,消化着这话中信息。

  暮色渐浓,不一会儿书房里人就走了大半,只留下两个扫洒的哥儿在里面。

  按理说,书房这种‘重地’,一般都是乔影的贴身丫鬟打扫。但他这趟出来的着急,并没有携带什么值得藏着掖着的文书,再加上大丫鬟们正忙于收拾他的各个行囊,这打扫书房的活计便落在了其他仆从身上。

  这俩小仆从平日里只是负责打扫过乔影的院子,从未进过书房,第一回进来,只觉得里面十分肃穆,让人无端紧张。

  但当两人打扫一阵子,一直紧绷的精神也渐渐松懈下来。

  不一会儿,一个消息突然叫住另一个,两人脑袋悄悄凑在一起,低声耳语:“你看这一滩,像不像有人跪在这儿的样子?”

  另一个哥儿悄悄琢磨一下,甚至还在旁边跪地对比了,他说:“这、这人谁啊,看这么大一滩印子,应该是身体很健壮的人……”

  说到这里,他甚至还悄悄脸红了一下。

  旁边的哥儿一肘子捣向他,突然激动道:“我方才在门口,看到外院的那位管事老爷进来了,你说,是不是他啊?”

  “肯定是!咱们内院的丫鬟小厮和婆子可没有这么壮的。”哥儿又压低了声音,对同伴说,“咱们平日在院子里行走,只晓得外院的管事老爷们都是威风八面的,没想到,他们面对咱们少爷……”

  “咱们少爷那是什么人,除去上头的那些显贵外,再威风的人见了也得下跪磕头呢。”

  “我也是这个意思,幸好咱们伺候了少爷,那些威风凛凛的大老爷们也不会轻易对咱们甩脸色呢。”

  弦月逐渐挂上树梢,两个哥儿的声音也悄悄淡下。

  翌日一早,何似飞送高成安去私塾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去麦家木雕,他昨儿个在书肆看了些关于雕刻的书籍——讲得并不是木雕技艺,而是雕刻好之后呈现出来的样式形态。

  这便与‘核舟小记’一样,是文人写出来夸赞木雕形态奇美的。

  其中有些木刻形态的描述,与后世何似飞所学的并无二致,虽然书本上没有配插画,但何似飞觉得自己应该能雕刻个八九不离十。

  这些便是一会儿他跟麦家木雕掌柜的交谈的资本。

  而陈竹因为昨天的衣服还没做完,只能先回去缝衣服,两人在主街岔路口分别。

  赵麦掌柜一看到何似飞,笑得见牙不见眼。在店小二震惊的目光中,他邀请何似飞直接上二楼。

  “似飞小公子今日来得早,正好我这里到了些上好的茶叶,一定要赏脸多喝几杯。”

  何似飞被赵麦掌柜揽着肩膀上楼,并没有注意到小二那快要惊掉下巴的表情。

  小二其实还是隐约记得何似飞的面相的,毕竟何似飞这比哥儿还要漂亮的长相,想要在县城挑出第二个来,那是真的挺不容易的。

  何似飞领口上的喉结虽然还未隆起,但他身量瘦却并不纤细,再加上身上没有明显的红痣,确实是少年人没错了。

  但让小二震惊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分明记得上回这人来店里看木雕,什么都没买,这回……怎么居然就能被掌柜的给礼遇了呢!

  要知道,就算是那些千里迢迢从外县赶来的老爷们,他们赵麦掌柜也是看人下菜,不是每个人都能被请到楼上喝茶的。

  楼上的赵麦已经泡好了茶,笑容和善:“小公子今儿个来,可是自家长辈有什么买卖,想要交代给赵某?”

  一般人登门拜访,都是选在接近午时,毕竟那个点儿叨扰别人不会显得唐突。而何似飞这么早来,一看就是有事了。

  何似飞看面前斟了七分满的茶,起身拱手,道:“赵掌柜可曾听闻过‘琢桂为户,文锦楹兮;名翚引翼,翠螭腾兮’?”「1」

  这句话便是何似飞昨天看到的,与他后世所见木刻别无二致的描述。

  并且,这句话极其有名,但凡了解东阳木雕的人,大抵都晓得这两句。

  赵麦眼睛都瞪直了。

  甚至因为太过震惊,手指无意识一屈,打翻了面前的茶盏,滚烫的热茶泼在他腿上,他都毫无察觉。

  “琢桂为户,文锦楹兮……这、这可是东阳木雕的精华所在,文庙东侧的建筑甚至就用到了这几句……”

  何似飞松了口气,赵麦知道这句就成。不然他若是介绍一个赵麦不大知晓的雕刻手法,就算他吹得天花乱坠,赵麦掌柜也不一定相信。

  何似飞垂了垂眼帘,表现出少年人的局促和紧张,说:“赵掌柜,我家长辈说,他想要县学收徒之人的全部消息。只要您能打听来,他就给您用沉香木雕一块巴掌大的多层叠雕。”

第29章

  何似飞同赵麦交流完, 他虽然面露难色,却还是咬咬牙答应了此事,只是说:“似飞小公子放心, 我赵麦虽然身无功名,但我喜欢练字,还是结交了几个‘字友’的。最近大街小巷都是县学招收蒙童一事……只不过我家暂时无启蒙幼童,便没有多加关注此事。现在既然你家长辈提了, 那我就去打听打听那收徒之人的背景。这样吧,今日申时, 小公子再来一趟我这木雕店,如何?”

  不等何似飞说话,他继续说:“这打听消息,就跟卖镂空木雕一样, 最讲究的就是时机。我想,你家长辈既然主动提出此事, 定然是有些着急的, 那我也尽快去打听。小公子, 你稍后回家, 可得在长辈的面前为我稍微美言一两句。”

  何似飞目光纯净,笑容腼腆,并且一口答应:“应该的,似飞在这里多谢赵掌柜。”

  何似飞长得漂亮, 刚来县城那会儿还稍微有点黑,是因为之前在田地里干活的缘故。最近这十几天一直在屋里雕刻木雕, 养白了些许, 配着脸颊上的婴儿肥,还有这少年人单纯的目光, 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捏一下。

  赵麦掌柜差点就要动手,但一想到方才何似飞提到的‘东阳木雕’,立刻规矩的收回手。

  他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不能捏,这极有可能是一位木雕大师家里的孩子,他得放尊重,行为更是得庄重。

  赵麦倒不怀疑何似飞说谎,毕竟之前那十二生肖木雕他都是明明白白见过,且拿到了手里的。更别提,最近有人打算出一百八十两银子买这一套木雕……就这他还没松口卖呢。

  足以看出那十二生肖木雕技艺之精湛,构思之精妙。

  况且,现在不过是让他打探个消息,就要送他珍贵的多层叠雕。

  赵麦掌柜的激动已经完全压不住,表现在了脸上——嘴唇翕动,目光如炬,一种名为震撼的情绪将他大脑里的各种思绪冲散开,他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有种飘飘然之感。

  “赵掌柜,赵叔?”何似飞的手在赵麦掌柜面前晃了晃,总算把他从短暂的热血上涌状态给拉回来。

  赵麦看着面前那明显属于少年人但已经足够骨节分明的手指,心头一个恍惚,这才慢慢回过神来,他一拍脑袋,说:“哦,我这就去找忠雪叔,他是县学教谕,一定知道些什么。”

  何似飞起身道谢:“多谢赵掌柜。”

  他们俩并没有签字画押,甚至连口头约定做得也并不严格。赵掌柜更是没有问那沉香木雕到底何时会给他,就答应了今日申时给何似飞消息。

  不管他是出于讨好何似飞身后那位‘长辈’的原因还是其他,接下来那块沉香木雕,何似飞一定尽己所能给他雕好。

  于是,小二眼睁睁看着自己掌柜与那很是漂亮的少年不一会儿又从楼上下来,随后,掌柜的对他交代一两句,就和那少年一同出门了。

  小二站在门口目送两人远走,正准备收回目光回店里时,只见他们掌柜步伐突然踉跄了一下,然后那少年扶了掌柜一下。

  小二心想,掌柜的今儿个表现稍微有些不大对劲,以前从未见过掌柜行事这么飘忽啊。

  这小小少年是不是给他们掌柜下迷魂汤了?

  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当初他刚来县城的时候,怎么分辨有钱人与没钱人,怎么‘看人下菜’,都是掌柜一手教的。毕竟他们卖木雕的,得多挑选一些‘优质客人’,才能一直有钱赚。

  可这个小少年……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有钱人啊。

  至于有手艺,小二就更没往那边想,何似飞年纪到底太小了。

  走在主街上,赵麦掌柜主动跟何似飞交流:“似飞小公子,我即将去县学拜访的这位,名叫张忠雪,他是先帝时候的举人,本来做了个官,但后来因为不适应官场,就主动给上官请辞,在县学做起了教谕。我之所以能跟这样的人物认识,还是因为当初他考举人时,在路上被人偷了盘缠,后来是我爹给他钱,让他先去府城赶考的。忠雪叔为人忠厚,回来做教谕时一直对我们家很是照顾,我这一手字,就是他教我写的。”

  何似飞本性里其实对这些人情世故其实不大感兴趣,但他现在想要融入这个时代,对于这种送上门来的‘民间往事’,自然是乐得一听。

  赵麦见他听得认真,不似敷衍之态,说得更加起劲儿。

  “前些日子,应该就是上月,忠雪叔的好友,陈莘修夫子的女儿说亲,即将出嫁,想要打造一个梳妆奁,就是在木材街打造好,送到我这儿来雕刻的。”

  何似飞对‘陈莘修’这个名字不大熟,毕竟高成安与陈云尚并不会在家里提起夫子的名字。但他听到‘陈夫子’三个字,再加上这夫子跟县学之人熟悉,觉得十有八九可能就是高成安表兄拜师的那位了。

  果然,赵麦掌柜扯着扯着就扯到了陈夫子身上,他说:“陈夫子也是个妙人,他之前在县学当教谕,后来又自己回家开了私塾。似飞小兄弟啊,其实按理说这年头开私塾的先生得多赚钱啊,光是那么多学生,一年的束脩就不比我这木雕店赚得少了。但是他为人很严苛,就算是自己即将出嫁的女儿,他都不许人家买上好的木材做梳妆奁,只给买价格中等的桐木。”

  何似飞突然想到,自己之前去木材街买桐木的时候,那两个卖木料的兄弟曾说过,这块桐木的大头都给一位陈家姑娘做了梳妆奁,剩下的边角料按照一块指头大小的一文钱来卖。

  这一切,真不知是冥冥中自有定数,还是说木沧县真的太小了,随便买些东西,都能牵扯到听过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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