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重光(我在大明做卷王) 第16章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孙先生和弟兄们无事吧?”朱厚炜关切道。
“孙先生并无大碍,只是受惊,但如今官道被毁,牟大人带着巴图鲁他们到前面开路去了。”
朱厚炜点头,“也罢,将我的马牵过来。”
“殿下,如今情况不明,人手也不够,只有臣一个人伺候,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丘聚立时劝阻。
崔骥征瞥了朱厚炜一眼,先从象辂内下来,“殿下自幼便喜格物致知,如今见了这么稀奇之事,怎能忍住不去一探究竟?我跟着殿下吧,兴许半途能碰见牟大人他们,也说不定。”
丘聚无奈,只能将朱厚炜的座驾牵出,又为崔骥征找了匹温顺的良马,不无担忧地看着二人一扬马鞭走远。
二人误会也算解开得七七八八,又共陷险境,相处起来自然许多,竟和分别前差不多了。
好不容易披荆斩棘地到了城门口,只见里头乱成一团,连守城官也不见了。
“是有人放火?”崔骥征皱着眉头,看着不少民房都燃着熊熊大火,江西砖瓦房不多,不少房屋均为茅草或者木头搭建,此时都已烧得七七八八,许多百姓正哀哀哭泣。
朱厚炜纵马绕了一圈,在火势最大一处停了下来,翻身下马。
崔骥征也跟着下马,见他似乎想往里走,赶忙拦住,“殿……二公子,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我已有些眉目,无碍的。”朱厚炜安抚地点点头,径自往前走去,站到一土坡上,面上露出些许惊异。
崔骥征三两步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目光看去,发觉有许多焦黑的大大小小、坑坑洼洼的石头,“这是?”
旁边有人救火,水一洒到石头上,便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显然这石头的热度惊人。
“我曾在一本书上读过,这些石头从天而降,叫做陨。”朱厚炜缓缓道,“也有人称之为陨火星。”
崔骥征蹙眉,“这可不是什么好天象。”
“虽说天人感应,可也无定论,端看是谁解释了。”朱厚炜环顾左右,“也不知当地官吏到哪里去了,乱成这般,也无人出面主持。”
“可惜如今我不能亮明身份,”崔骥征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内侍衣衫,不无遗憾,“否则总归能尽绵薄之力。”
“殿下,”牟斌气喘吁吁地跑来,“下官等人方才去寻了当地县令,已组织人手查核受灾之家并加以赈济。”
朱厚炜点头,“好,此处是宁王的地盘,咱们不宜久留,无事咱们便抓紧上路罢。”
“是。”
一行人甚至未在丰城留宿,直接由官道继续前行。
“殿下万金之躯,日后再不可如此鲁莽行事。”待象辂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崔骥征方冷冷道,“下官草芥之身,不敢让殿下冒险相救。”
朱厚炜淡淡道:“莫说你是我嫡亲表弟,是因公重伤的朝廷命官,就算你只是个山野村夫,我也不可能眼看着任一受伤之人摔倒在地。”
崔骥征先是一愣,随即苦笑,“殿下如此,倒是显得我小肚鸡肠了。”
“我只是举手之劳,并未有挟恩请你宽恕之意。”朱厚炜看着他的眼睛,“不管你如何看我,哪怕是继续无视我乃至怨恨我,我都永远将你视作我最好的甚至是唯一的朋友,不管遇到何等难处,你都可以随时来找我。”
崔骥征垂首不语,眼圈却已然红了,这几年为远离京中是非和人言羞辱,也为证明自己并非膏粱纨袴,他和寻常小吏一般四处奔波、风餐露宿,所有的愁苦愤懑如今尽数化作浓浓的委屈,摊开在经年未见的竹马面前。
朱厚炜心头一软,将自己贴身的罗帕递过去,又笨拙地柔声宽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幸而崔骥征只是一时失态,不多会便平定心绪,正色道:“此番虽事涉机密,但只有殿下能出手相助。”
“哦?”朱厚炜倒了杯热茶给他,“可是与宁王有关?”
崔骥征点头,“正是。去岁有个叫做王哲的佥都御史巡抚南赣,吃了顿宁王的筵席后便一病不起,辞官养病,如今已是不行了。他是家父好友,偷偷修书检举宁王有不臣之心。家父出于审慎,让我带着几个仆从前去南昌打探,孰料还未进南昌,便半路遇袭,敌众我寡,我便和家仆冲散了。”
朱厚炜蹙眉,“袭击你们的可是江湖游勇?或者山贼麻匪?”
崔骥征见他神情,不由一笑,“殿下封地毗邻江西,果然耳聪目明。”
“我也不打算瞒你,你也知我衡州周遭群山起伏,盛产山贼,也有不少所谓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可如今他们与南昌来往频繁,很难不让人生疑。”朱厚炜沉吟道,“我原本打算绕过南昌,直接去徽州,如今却改变主意了。”
他冷冷一笑,“是时候该去会会我那皇叔祖了。”
他倒是想看看宁王这个明朝最出名的藩王是否如传说中那般,又蠢又坏。
第七章
一路都在穷乡僻壤打转,难得见到几个大些的集镇,快进南昌城,众人看着高耸城墙、繁华街道,都觉得一阵恍惚。
“朝中有制,二王不得相见,我们只需要知会当地巡抚即可。”朱厚炜对孙清道,“咱们还是住驿馆,免得骚扰地方。”
孙清记下,径自带人去当地衙门报备。
崔骥征依旧穿着内侍的衣裳,只是手执折扇,看着有几分不伦不类。
朱厚炜的目光定在那折扇上,“这扇子可还好用?”
崔骥征将他折扇转了一转,“扇面已然换了三次。”
言下之意便是他遇险,临时拆了这扇子御敌也有三回了。
“这扇面未免粗糙了些,晚间无事,我帮你再画一幅吧。”朱厚炜一眼看出他估计此番遇险就曾拆过扇骨,如今也不知从哪里淘换了幅不入流的扇面贴着,别说名门大家,就说朱厚炜本人七八岁的画作都要强上几分。
“那便有劳殿下了。”崔骥征用扇子轻轻点了一家门脸不大的酒肆,“为表谢意,今儿个午膳,我来做东。”
朱厚炜也不和他客气,“你请我与孙先生便好,要加上王府上下其余人等,一顿饭下来,你的盘缠怕是到不了应天了。”
崔骥征跟着笑,他幼时虽偶尔端个贵公子的派头,但私下其实爱说爱笑,时过境迁,就连笑意都收敛许多,让朱厚炜心里阵阵发闷,“别说我这一路一直跟着殿下打秋风,就算我孑然一身,我就是要饭,爬也得爬去应天。”
“讨饭去应天?”朱厚炜似笑非笑。
他们家的老祖宗可不就是开局一个碗,最后在南京称帝的?
崔骥征似乎也想到了,哂然一笑,率先走入酒肆,要了二楼一雅间。
酒楼饭馆向来是消息最为灵通之处,趁着酒菜未上,几人便竖起耳朵,听着外头动静。
“你们可不知道,丰城可真惨啊,简直是飞来横祸。”
“丰城怎么了?”
“不知道为何天上下石头,还是那种冒着火的石头,砸到房子当场就烧起来,听闻丰城烧了三万多间屋子呢。”
“呀,那可死人了?”
“这就不太清楚了,几十个总是有的。”
“唉,这些年年景真是不行,你们说这是不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听说这天子每日不理朝政,整日在那豹房里寻欢作乐,这样还不够,现在还要出宫微服游玩,啧啧……”
“别的不说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派来一个人,送来一粒米了么?”
青天白日之下,竟然就敢大喇喇地非议朝廷、诋毁天子,可想而知,在江西地界,宁王府究竟猖狂到了什么地步。
“云兴兄可知王大人之前还有一任巡抚?”崔骥征亲自为他把盏,低声道。
朱厚炜不无怀缅地一笑,对匆匆而归的孙清解释道,“这是我自己起的小字,微服时充作化名,只想不到骥征竟还记得。”
“诗云‘荟兮蔚兮,南山朝隮’,毛传注曰‘荟蔚,云兴貌’,很是妥帖。”孙清捋须道,“不知崔大人可有字了?”
崔骥征摇头,“我尚未及冠,父亲也未曾透露过,但以常理料想,无非骐驷一类。”
“人中骐骥、骥子龙文、家骥人璧,”朱厚炜笑道,“唯有这般的字眼才配得上骥征。”
“殿下谬赞了。”崔骥征脸颊微微发红,却被酒家端上的菜呛得直咳嗽。
辣椒虽已传入大明,然而并未普及,但云贵川湘赣等地,菜式辛辣咸香的传统已经初露端倪。
朱厚炜知他口味清淡,便倒了杯水,示意他涮涮再吃,对孙清道:“可见着这南昌知府了?”
孙清笑道:“此人名曰祝瀚,乃是成化年间的进士,听闻殿下驾临,只点了点头,让驿馆好生款待,只字未提拜会王爷之事。”
“按例他应当出城迎候,”孙清蹙眉,“臣隐约感觉他对藩王均无好感……”
“二位有所不知,先前我在南昌打探过一番,这个祝大人是个难得的清官,当地有一个俗语,叫做‘三狮只爱钱,一烛照青天’,这三狮指的是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而这个烛指的便是祝青天了。”
朱厚炜点头,“这般的人品既不愿趋炎附势,又因宁王的缘故对藩王心生警惕,不肯相见也不奇怪。”
酒菜用罢,孙清便先告退去驿站打点,让他二人随意转转。
“云兴兄预备在南昌停留几日?”崔骥征低声问。
朱厚炜推开轩窗,看着临街风景,定睛打量时不时便可发现肌肉虬结的练家子在路上来来回回,“两日够你查探么?”
崔骥征略一估算,点头,“夜长梦多,不管我能查出些什么,两日已是极限,不能再留了。”
朱厚炜压低声音,“你人手不多,怕也查不出什么来,巴图鲁和丘聚是我的心腹,也通武艺,牟斌也已被我收服,这几人我都借给你。”
崔骥征抿唇,“我已麻烦你太多,如何能将你牵扯进来?”
“你到底是在为我们老朱家的朝廷办差嘛。”朱厚炜让店家多打了一壶酒,“我便在驿馆饮茶喝酒,吟诗作画,静候佳音。”
之后的两日,除去偶有一两名当地官吏前来拜会,驿馆可谓门庭冷落。朱厚炜仿佛当真赶路太累、在南昌歇脚一般,每日都睡到天光大亮,除去三顿膳食,其余时间都闷在房内。
到了第二日戌时,跟了他五年有余的小内侍神色匆匆地前来禀报,“殿下,原都御史李士实求见。”
“不见。”朱厚炜正细细地画一飞鸟的尾羽,“你且去送客,将那几位锦衣卫也叫着做个见证,不管他留下任何东西,都不要收,顺便让牟百户去查查他的来历。”
“是。”
朱厚炜抬头看着外头天色,崔骥征最终只借走了巴图鲁,而是将其余人留下护卫。而他们二人一去,便犹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殿下,”牟斌从院中跳进来,神色焦急,“这个李士实是宁王的幕僚,最要命的是,属下去打探时,在李府角门外发现了这个!”
是一个小小的绣着匹白马的荷包,先前赶路时,假寐的朱厚炜曾瞥见崔骥征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兴许亦是某个有缘无分的闺阁女儿,小心翼翼的心意。
第八章
“此獠用心很是歹毒,”朱厚炜捏着荷包,“有两种可能,要么骥征真的落到了他的手里,不管他清不清楚骥征的底细,都可将这个荷包置于门口,引君入瓮,要么就是他无意中得到了这个荷包……”
“那有没有一个可能,崔大人不慎遗落这个荷包?”
朱厚炜摇头,“绝无可能……不过……”
他笑了笑,“也罢,寡人便给那李士实个天大的面子,你去给他下帖子,就说寡人听闻他府中玉兰冠绝江右,今日想去赏花,问他是否方便。”
“是。”
朱厚炜复又拿起笔,将那寒水、平沙、芦荻、鸿雁一一绘就,方去换上亲王常服,登辂起驾。
李府近百口人整整齐齐地跪迎,打头的一中年文士一身儒衫,乍一看颇有些诸葛亮刘伯温似的仙风道骨,想来就是宁王身边的谋主李士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