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boss救赎指南(扇九) 第302章

作者:扇九 标签: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第241章 对立

  谢征醒来时, 天边未明。

  床幔轻拂,扫过浅浅的阴影,上方悬挂的清心灵器风铃般叮铃作响。

  那是去往幽冥前, 更换被拽坏的纱帐时, 他与傅偏楼一道挂上的。只需微微清风, 便会碰在一起, 发出清脆宁神的乐音。

  手边柔软的床幔也一样, 从颜色到料子,皆按两人的喜好添置。有讲究的条件时, 谢征并不会亏待自己。

  他朦胧地判断出,自己已回到了问剑谷, 就躺在熟悉的弟子舍中。

  意识仍沉浸在庄周梦蝶般的迷乱里, 细碎的、幽微的、暗流汹涌的, 无数往昔纷至沓来, 令他恍惚得无法辨明,究竟今夕何年。

  他是在问剑谷,还是清云宗?

  好似……清云峰上, 也有差不多的屋子。

  是傅偏楼为他准备的,一个方便落脚的地方。偶尔,谢征会被留在那里过夜。

  他素来不喜将心思行于脸色, 无论境况如何,都尽量从容处之, 所有的经历也令他注定很难为繁琐小事投以侧目。

  可每回隔一段时日再来,屋里的布置好像都有细微的不同,或是陈列换了几样,或是在案边摆上一丛绿藤。

  谢征不曾将其放在心上,直至某天, 住进来时忽而有些奇怪——物件摆放的位置,都与他平素的习惯一致,横目望去,偌大的一间屋子,竟没有一处不合眼缘。

  分明他从未表露过偏好,为何会知晓?

  傅偏楼也好、他也好,似乎总是如此,从不将在意宣之于口。

  被发现了,还要故作无谓地掩饰过去,生怕对方察觉到那些十分逾越的用心。

  愈是不可割舍,愈是不敢作声;愈是一己承担,愈是生出嫌隙;愈是想朝对方走去,愈是渐行渐远。

  伤疤越结越厚,他们会落得那般下场,在所难免。

  ……下场?

  对了,谢征昏昏沉沉地记起来,最后,傅偏楼杀了他。

  一枪穿心,可那滋味并不痛,反而萦绕着暖柔柔的余温。

  像是一日闲散午后,太阳偏移进屋内,他默默琢磨着典籍,一转眸,伤势未愈仍处理着无名杂务的傅偏楼撑不住,伏案累极而眠,发丝胡乱压着脸颊,像幅缱绻的水墨画。

  睡着睡着,忽而倒在他的膝上,模糊地挨蹭两下,眼睛根本睁不开。

  他不由轻柔地将人扶了扶,躺得更舒服些。手指陷入发间,就是这般被阳光长久晒出的微烫,鲜有的宁静。

  那的确是个好梦,然而梦醒,他却躺在漆黑的墓园,背后靠着冰冷的石碑。

  没有系统,没有穿书,没有可笑的任务,没有需要他救赎的反派BOSS。

  好似都是他臆想出的一场梦。

  但那不是梦,他清楚地知道,尽管记忆一点一点地褪去,回荡在心口的悲伤、疼痛与苦涩犹如碎石潮涌,一浪更甚一浪,始终不得平息。

  不会平息的,他绝不容许就此落幕。

  还没完,他的手里,还剩着筹码——

  于是,彼时彼刻,他发疯般对着半空自言自语,说:“不系舟,我知道你还在。”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云消雾散,过去的一切全部明了,飘摇的意识缓缓落定。

  这里毫无疑问是问剑谷,重启的崭新轮回。

  是他亲手挣来的第二次。

  睁开眼,谢征直身坐起,扶住残留着隐约胀痛的额角。

  “清规,你醒了?”

  耳边响起的,是道惊喜而又忧虑的温润嗓音:“感觉怎样?可还好?”

  是宣明聆。

  谢征摇了摇头,示意无事,看着面前眉心轻蹙的道修,不禁想起前生中,因他不曾去到问剑谷,反而有意避让开“主角”的行踪,对方已在无知无觉中身殒。

  心头掠过一丝冷意,他凝视着宣明聆,更加清醒,哑声问:“宣师叔,傅偏楼在哪?”

  像是猜到他会这么问,宣明聆叹息一声。

  “是仪景带你回来的,可离开幽冥后不久,他便不知所踪了……抱歉。”

  彼时,谢征昏迷不醒,又兼在幽冥呆了太久,快到时限,众人急着出去,根本来不及多想,更猜不到傅偏楼会骗他们。

  待安置好人,蔚凤才品出些不对来,疑心去找,却发觉已人去楼空。

  “不追想过设阵去寻,但连不上气机,通讯木雕也被他留在了房里……可见是铁了心要走。你睡了整整三日,这三日里,我们不曾寻到他半分下落。”

  说着,宣明聆嗓音渐沉:“清规,你们见到天道与不系舟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来话长。”

  谢征披过衣衫,屈指掐诀,转眼便装束齐整。他自枕边拾起化业剑,瞥过眼带焦急的宣明聆,垂眸道:“待我回来,再与师叔细说。”

  宣明聆诧异:“去哪儿?你知道仪景在何处?”

  “我一人过去便好。”谢征道,“师叔可信我?”

  他与宣明聆定定对视,片刻,后者低声问:“没有勉强?”

  谢征微微笑了:“嗯。”

  “……好。”宣明聆松了口气,神情郑重,“既然如此,我自然信你。其他人那边,我会告知。”

  “快去快回,你与仪景都是。”

  点点头,谢征转过身,推门而出。

  他不曾御剑,沿着山路,径直下到登天桥边,穿进晨曦中青翠葱茏的竹林。

  “在做什么?”

  身后,空灵缥缈的嗓音传来,谢征动作一顿,转身见礼:“师父。”

  无律怀抱长笛,倚在竹旁,像是想起什么,朝四下探看几眼:“从前,你与仪景好似常常在此对练。每月月初来着?”

  闻言,谢征稍有意外:“师父知道?”

  “弟子之间切磋,为师当要瞧瞧,孰强孰弱,教授的东西掌握几何。”

  长笛在肩头一敲,无律目光飘远,“不过,那会儿我不常留在问剑谷,不知你们胜败如何。清规,你说一说。”

  谢征平静道:“我是他的师兄。”

  问剑谷以实力为尊,拜入门下那一日,他既领受长序,就得肩负其责,早有觉悟。

  “师兄强过师弟,理所应当。倘若有朝一日我输了,便不再配当这师兄。”

  “……看来是没输过。”

  无律低眉一笑,“那么,这次想必也不会输?”

  轻轻颔首,谢征折下手旁一根青竹,收进袖中:“师父放心。”

  “去吧。把那胡乱折腾的混小子带回来。”葱玉指尖抚过长笛,无律叹息般地说,“为师在谷中等你们。”

  “清规……你的师弟,就交给你了。”

  谢征眉眼沉静,不见分毫顿挫犹疑: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从问剑谷,到清云宗,只是眨眼之间。

  几块灵石扔出去,峰顶的暗阵随之亮起,谢征从中走出,但见松影摇曳,水波粼粼,仿佛也感受到风雨欲来的沉凝压抑,万籁俱寂。

  石径的尽头,站着一道等候许久的人影。

  四目相对,一瞬无言,怔然不可自拔。

  像是前世许多回那般,谢征沐浴着淡薄的晨曦,肩头洇开水露的湿润,迎向矗立在门前、眼神一错不错的傅偏楼。

  又像是今生无数个寻常的早上,傅偏楼踩过山路草叶,推开院门,恰逢谢征晨练收剑,化业在半空挑出满月也似的华光。

  前世今生于这一刻交错,边界模糊不甚明晰。

  “……傅偏楼。”谢征缓缓说,“你在这里。”

  “谢征。”傅偏楼却问,“你为何要来?”

  他神情平静之至,语气带着几分冷嗤,是这辈子谢征从不曾体会、而上辈子又谙熟无比的疏离。

  可五指不觉死死收紧,指尖不见血色,用力得惨白。

  则是上辈子不能知悉、而这辈子一目了然的挣扎。

  谢征淡淡发笑,视线落在对面的长枪上。

  那并非天问,而是镇业。

  傅偏楼在想什么,昭然若揭。

  “因我曾应过你。”他答道,“哪天你若要做错事,便由我这当师兄的来管教。”

  “错事?”

  傅偏楼念了一遍,摇摇头,“我不觉得错。”

  “有什么不好的?不系舟应当都与你说了,此后,我成为天道,守着这方天地,你回到故乡,与家人重逢。没有谁会死去,前人遗志得偿,后人不再受魔患要挟……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还是说,”他竟调笑起来,“你舍不得我么?”

  “但是谢征,凡人夫妻,白首到老尚且只有几十年,你我之间,已得长足相伴,两心无间。我知足了,你也莫要执着。”

  说到最后,近乎无情的寡淡。

  谢征半点也不为所动:“你若当真这么想,又何必费心强留下那些记忆?”

  “……

  交谈时,他们皆心照不宣地稍稍避开了前生之事,乍然被点破,傅偏楼一时分不出是喜是悲,神色变换不定,半晌才哑声道:“你果真都记得。”

  “既然记得,我便要问了。”他说,“擅自倒转轮回,又将你再次招来此界,不系舟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