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狂 第3章

作者:伏羲听 标签: 穿越重生

  “大人!叶大人!”

  叶清弋斜靠在圈椅里,翘着腿,把玩着手里的乌纱帽,俩指头对边顶着帽转了几个来回,觉得有趣似的,笑了。

  他才十九,少年人的风发意气他有,眉目舒朗,眸光清亮,身形薄但不孱弱,八风不动的大将风姿挂在身上竟也不突兀,毕竟将军府出来的,单是歪坐在那里,就自带一份迫人的气势。

  就是这嘴角要勾不勾的样子不是少年人有的,笑不达眼底,不是真笑,但也让人猜不出他的想法,倒是教人不安了。

  邓栎扛出来的圈椅,扛出堂外便试探性地站在了他左手边,给叶清弋歪着脑袋瞧上了一眼,就哆嗦着下去,跟其他人站一起了。

  这市监所就芝麻大,所有人都不吭气地垂头站着,一眼扫过去就看完了,前世的叶清弋看不惯这些乱象,斥了一通便叫人把东西都烧了。

  期待落空才会生气,如今的叶清弋早经历过一回,清楚地知道,他们是指望不上的,跟他们置气,闹得难看不说,他们也不会改,顶多挪个地,不在这闹了,毕竟本性难移么。

  不过大清早就在这开赌坊玩乐,着实是难看,叶清弋勾勾手指,“邓栎。”

  “叶大人我,我……”邓栎心里大叫不好,他出身低,恐怕要玩,这叶清弋以前也不是看碟下菜的人啊!

  叶清弋还真想看碟下菜的事了,他指指邓栎的前胸:“不是说去了趟碧苑轩么?看看,带的什么菜?”

  邓栎飞快瞟了他一眼,好像不是在开玩笑,他只好硬着头皮掏胸口,掏出一坨就开一坨,送到叶清弋面前。

  “叫……叫化童鸡……”

  叶清弋瞧着荷叶包着的鲜嫩白肉,以手扇风嗅着:“很会点嘛,招牌菜。”

  “油爆虾……”

  邓栎的手抖得厉害,颠出一只虾,叶清弋很快捻起虾须扔进油纸里,摇摇头:“不好,大清早,太油腻。”

  邓栎快哭了:“小笼包子,枣泥拉糕,”他捧着手里的东西就跪了下去,“叶大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愿意受罚!”

  叶清弋哎呦呦地叫唤,虚托着他手里的油纸,生怕小笼包又滚出来了,他捻起一只小笼包塞进嘴里,满意地点点头,手托着包叫花童鸡的油纸就站了起来,下阶晃荡着。

  他用脚碰碰地上的小笼子,撕下一只鸡腿塞进白奕骁嘴里:“白少爷,蛐蛐能玩,但斗蛐蛐的时候可得长点心眼,别被人下套害得倾家荡产才好。”

  另一只鸡腿塞进范志奇嘴里:“范少爷,小赌怡情,如今到底是个正儿八经的官,私德还是要多注意,屋外头要养人也得摸摸清楚来路,万一得罪了什么人,你那老来得子的爹,那点头发都不够愁的。”

  上辈子这俩少爷没少折磨叶清弋,犯了事都来求他出面,叶清弋能怎么?还能去府衙偷诉状?一荣俱荣没见到,可一损俱损这话是有道理的,他属下私德有亏,他这做上头的立刻就被言官参了一道治下无方!

  谁治猴能有方?

  何况这俩大猴还带坏了一群小猴。

  叶清弋把剩下的油鸡随便扔给了旁人,边用白少爷的绸缎衣服搓油星子,边扫两位大少爷身后的一众小卒,心知他们一直认为,攀附油盐不进的叶中尉不如陪好了富少爷好处来得多,平日办事的时候那叫一个懈怠。

  也不求他们多得力,也别把市监所掏得四处漏风,叶清弋背手站在所有人面前,道:“市监所什么地,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相识一场,我叶清弋也不是小气的人,你们要是自己找了什么好去处就尽管去,若是自己想走但是有没有门路,我有个方法,前边就是府衙,府衙缺人得很,刷旱厕的,冲血沫的,收尸的,累是累点,但脑子要是灵光,不愁前头没路。”

  “剩下的要还想在市监所混着,那也得有混着的样子,官服嫌粗糙不想穿,那就别来,要赌去赌场,要吃,只要不耽误事,我叶清弋请你们上碧苑轩包场都好说,斗蛐蛐,斗鸡的,别被我瞧见,要是见了,这就是下场。”

  叶清弋眼珠子都没动,甩出的腰间匕首疾如一道闪电,将白奕骁腰间的蛐蛐笼子钉在了地上。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要留下来的,去领二十下手板子,今天的事就算过去了,要走的可以马上走,一刻钟之后可就没机会了。”

  叶清弋说完便迈腿进了正堂,关门前还不忘带走一包油纸,他觉得小笼包还不错。

  一笼十个就剩下八个,叶清弋一口一个,在他吃到第三个的时候,堂外惨叫声和打板子声响了起来。

  这些个败家子,要是块好料,怎么也不会被家里人送来这里混日子,指望他们成大业是不成了,要是这小官的差事也没了,可没法跟家里人交代。

  至于好去处……他们也不傻,大盛贱商,买来的官能糊弄外头人,官场上谁搭理你?市监所的好日子在别的地方可再也没有了。

  叶清弋听着打板子声,吃完了包子,吃得越发开胃了,开门让人把吃的都拿上,“板子就别打了,喊过了,这种打板子的力度实在不值得喊这么大声。”

  说完,板子是停了,但没人敢动,一大早叶清弋就来这么一下把大家都搞懵了,这也不是以前那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叶大人啊?教训人恐吓人一套一套的,比以前难对付多了!

  最后是白奕骁搓着手笑嘻嘻地上来:“童鸡真是不错,我还想吃!”

  同为家底最殷实的,范志奇嫌白奕骁丢脸,一点底气也没,他嫌归嫌,先白奕骁一步把剩下的童鸡塞嘴里:“我出的钱!我吃!”

  他是一边吃一边找机会瞪叶清弋,心想:我那是怕你一个小小中尉吗?我是怕你背后的将军府!

  俩大猴上去了,剩下的小猴也来了,邓栎最后进来,脸色很不好,跟叶清弋说:“大人,府衙派人来,让我们去西街拉具尸体,说是府衙人手不够……”

  有人嘀咕了:“这借口都用多少次了啊?脏活累活又归我们市监所干啊……”刚说完就想起了叶清弋的话,立刻积极道:“去!现在就去!”

  叶清弋想了会,问:“西街?说清楚没?是不是西边尧坪街街尾?”

  “对!”邓栎有些愤慨。

  他知道那地!那里住的户部尚书,府邸后门闹出了人命,下人来报官,府衙闹不清这事算大还是算小,这才让他们市监所出人去看。

  市监所被人呼来喝去也不是大事,但叶清弋沉着脸,表情凝重。

  他清楚地记得,上一世他让人去拖尸体,结果底下的人偷懒,赖了大半天才去,到了地方,草席一卷就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就角落里放着没管,后来忠义侯侯府报案说大公子失踪,府衙带人挨家挨户找了半天,终于在市监所后门杂物堆里找着了。

  想起了旧事,叶清弋让邓栎去找人:“抄近路去大理寺,找沈寺正沈大人。”

  “叶大人你呢?”

  叶清弋靠回圈椅里,挥挥手:“少废话,赶紧去,这种小事还轮得到本中尉亲自去?”边说着,捻起了一块糕点,许是话说得心虚,糕点没能放进嘴里。

  忠义侯嫡子丧命不是小事,可查案有大理寺、刑部,再不济还有府衙,小小市监所只是个跑腿的,他及时让人去了,再不能像上一世一样吃瓜落了吧?

  叶清弋想清楚了,想吃糕点,回神一看,发现糕点已经下意识地捻碎在手中,惹了一手的黏腻。

  他怕的是事后吃瓜落?怕的是这案子牵扯出的后事,怕的是再一次跟戚栖桐碰上。

  不去,不去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一切。

  叶清弋在屋子里打转,想着,不去也没什么,他已经派人通知大理寺了,他去也不过是个凑数的,不去,大不了之后再被参一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他是将军府的人,他被参,拎不清的忠义侯连叶大将军也记恨上,一损俱损……

  叶清弋拍拍手上的糕点碎末,大步跨过门槛:“备马!”

第3章 气愤

  “沈兄!”

  沈荣铮到的时候,叶清弋正盘腿坐在大树底下冲他招手,面上看着是高兴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高兴。

  沈荣铮与叶清弋是多年好友,叶清弋的处境,即便不曾听他倾诉,沈荣铮也知道些。

  就譬如当下,这等子井底收尸的事怎么也不应该落到叶清弋头上,但他要是不来,旁人会怪罪他太傲,在其位不谋其职,要是来,旁人又要讥讽他将军府公子就是个听差,自降身价。

  今年年初的庸关大捷,叶大将军威名更盛,待他入京,论功行赏,必定是要拜爵封侯了,到那时,叶清弋在京中的日子或许会好过些。

  眼下,身为朋友,只要他需要,沈荣铮自然是义不容辞。

  “叶中尉。”他行了礼,介绍着带来的帮手,除了等着验尸的仵作,沈荣铮指着身边的人说道,“你可别看他身量不大,他力量可不小。”

  叶清弋也不跟他客气,马上就把人用上了,挥开围在井边犯愁的自己人,让沈荣铮安排。

  仵作在井边帮忙,烦恼地抱怨:“你可得快点,回去好几个怪尸等着我去验呢。”

  抱怨是冲着下井的同僚,但话是说给市监所的人听,,他心想,这不就是个失足落井的小事,也轮得到他大理寺仵作出马?真是杀鸡焉用宰牛刀。

  这仵作功夫好,就是嘴上牢骚多,沈荣铮早习惯了,但他怕叶清弋不习惯,便道:“昨天这尚书府正在办赏花宴,京中有头有脸的都去了,各个门都人来人往,如果没有接到有人失踪的报案,怕是不好查。”

  等拉上来就知道了,叶清弋没提前透露,只是跟着点头,点得很是缓慢,目光游离,他想起另外一事了。

  要办赏花宴怎么可能落了他将军府?是他散值要去赴宴时,偶然听见旁人议论他,说他若不是叶将军独子,凭他一个小小中尉哪里能够得上赏花宴的资格?

  听了这话,他自然是怒从心头起的,当街发作又难堪,只好忍着气打道回府,回府时碰上叶望璇献宝似的要拉他去看小鱼,他积攒的一腔怒气都撒给了手里的鱼食,一个不小心,鱼食喂过了,等叶望璇回来再看,十几条黄曼鱼全都掀肚了。

  叶望璇刚得的宝贝没了,就等着叶清弋睡着的时候下手报复,这才有了叶清弋刚醒来时的一张大花脸。

  叶清弋想着上一世自己的年轻气盛,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带得一旁等得无聊的沈荣铮也开始神游。

  叶清弋感到肩膀被轻轻撞了一下,他扭脸看去,只见青绿官服穿得板正的沈荣铮和煦地笑着,眼中的情谊青涩得像是初春刚冒的芽儿。

  他比叶清弋还大两岁,平时行事也稳重,这会却有些怯,试探着:“望璇妹妹看见小鱼,可还高兴?”

  “原来是你送的?”叶清弋眯起眼,警惕道,“你一个外男……”

  沈荣铮连忙解释:“我是命人送去给你的!不会叫人捉到话柄!”

  叶清弋愣了:“给我?我怎么不知道?”

  沈荣铮低头笑着:“名义上是给你,但我知道望璇妹妹爱跟你闹,一旦看见了必定会要过去,如何?她可还喜欢?”

  “喜欢啊……”叶清弋点点头,“我也喜欢,既然是借我的名义,那你再送一次,给我,我也要。”要去赔给那丫头。

  他跟沈荣铮是好友,他知道沈荣铮的心思,可沈荣铮身份特殊,他是御史中丞沈复之子,沈复身为言官,虽然始终出于风暴中心,但他却只想自己的孩子顺遂无虞,对褒贬不一的将军府唯恐避之不急,迟迟不肯成全沈荣铮的心意。

  后来将军府变天,沈复更不可能松口,沈荣铮没等到父亲松口,却等来叶望璇下嫁侍郎的消息,之后的五年,临到叶清弋死前,沈荣铮始终没有娶妻。

  沈荣铮或许是个痴情种,但叶望璇等不起那么久,叶清弋笑着拍打沈荣铮的肩:“沈兄对我妹妹真是好,你放心,我替你去问我爹娘,要是他们同意,以后望璇就是你的义妹了!”

  没顾上看他呆愣的样子,叶清弋拉着他往井边走,“是不是拉上来了?沈大人来看看?”

  井底的人是死透了的,只能上面的人吊着绳子爬下去,把绳子在死者身上绑好了再拉上来。

  还没拉上来的时候大家都围着看,快拉上来的时候大家伙都捂着鼻子散开了。死人屎尿失禁,井底又沉着腐土,那股子味道蹿上来,除了仵作,谁受得了?

  “你们在干什么?”

  尚书府后门出来一个一身华服的男子,被人簇拥着,骂道:“府中还留宿着昨日赏花宴的客人,你们吵吵嚷嚷地闹什么?不过是个不长眼的下人死了,也值当这么多人来查?”

  二皇子操办的赏花宴闹出了人命,说出去总归是不好听,但廖原认出了叶清弋和沈荣铮,只好将口气放缓,对着叶清弋假模假样地行了个礼,“叶中尉,昨日的宴会也不是没有送去请帖,大人昨天没来,怎么今天就上赶着来了?”

  饶是尚书之子,话也不该说得如此难听,沈荣铮想开口辨一辨,却被叶清弋拦下了,他这举动倒是更让人口无遮拦了。

  “我说叶大人,您合该是府上座上宾啊,怎么,怎么——”廖原扇了扇鼻子前的味道,“来我府上也不说一声,到后门去做打捞死尸这等子晦气事,大将军知道了也是要生气的啊!”

  叶清弋摸着腰间的匕首,瞪他:“你也配说我爹?”

  他一急就更让人来劲了,“不说大将军,那我可要说说叶大人了,我那贱妾养大的堂哥啊,武举时连殿试都没进,如今在京郊军营也做了个营头,不如下回我攒个局,你俩见见,叶大人有什么请求也跟我那堂哥说说,你看如何?”

  “你堂哥?”叶清弋指着廖原,冷笑不迭,“你堂哥是什么玩意?也配跟我相提并论?”

  “叶大人休得胡言!我是担心你在市监所屈才了,这才想要帮帮你,你不满意这事也就作罢,怎么恶语伤人?”

  拐着弯子骂人,叶清弋是对付不了这种阵仗的,沈荣铮看着他,死死地按下他腰间出鞘的匕首,低声斥道:“不可!”

  叶清弋脸都憋红了,两只猩红的眼睛像是要暴突出来,手背上青筋暴跳,廖原看着他这个样子,想起他能手抡八百斤大刀的传闻了,有些怕了,但沈大人按着他,周围又有那么多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便道:

  “叶大人好似生病了,还不快送送叶大人?”

  “不要你假好心!”叶清弋甩开沈荣铮的手,指着廖原,“你可看好了!是他要赶我走的!”

  “清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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