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仙 第14章

作者:五色龙章 标签: 虐恋情深 穿越重生

  那声音轻叹了一声,慢慢消散于空中。

  因有景虚真人亲自指点了几句,池煦便也不再担心乐令一味闭门修行,会出什么岔子,不再逼着他听自己讲道。乐令顺便以得了师父指点,要消化其中精义的名头向徐元应请了假,闭居洞府之中专心修行。

  他体内灵气再充足,修为境界太低,灵气转化为元精的速度太慢,正式与人动手时就难免有接不上来的时候。何况他的目标也不只是在筑基以下的弟子中夺个魁,更要紧的还是早些修至元神,好杀了秦休、云铮这对仇人。

  乐令深深吸了口气,静下心来坐到蒲团上观想。

  炼精期第四层是要观想水星上有五门,门中各流出五道锋锐真气,如垂练般在北方铺陈而下。而他就在那道天河中吸取真气引入自身,粹炼体内元精,并将盘旋于祖窍之中的灵气也磨砺成精纯凝炼的元精。

  一片虚寂之中,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一股真气流转不歇,自水星落下的五道锋锐真气中流至自己体内。这真气昼夜不歇,如同用水淘汰砂砾一般,一遍遍洗炼温养体内元精。

  充溢于玄关之内的灵气在水星真气洗炼之下,渐渐改变性质,化作带着淡淡水气精华的纯粹的元精。乐令灵台清静,体内被星光照得通明璀璨,全身鼓荡起一道道嗡鸣声。玄关内那道元精掺杂灵气化成的漩涡随着这嗡鸣猛然震动,向内坍塌了几化,收缩至原先的一半大小,其上流动的光彩却比之前更清透,还隐隐萦绕着精纯水星真气。

  罗浮宗炼精第四关,水星炼精已得大成。

  被水星真气洗出的污物浮在玄关之中,透至周身穴窍之中,化作一口淡淡雾气,被乐令吐出体外。

  他终于睁开双眼,却只服了一枚辟谷丹,便又重新投入修行之中。虽说很少有炼精期的弟子便连续闭关这么久,但乐令曾经是元神真人,虽然换了肉身,但境界还在,对于体内经脉穴窍及精气流转的把握更是妙到巅毫,自然不怕精进过度会出什么问题。

  罗浮炼精之法,是以五星真气洗炼元精,最后一关便是以镇星——也就是土星真气炼精。也正因罗浮自炼精一关起便以五星真气凝炼体内元精真气,到了元神境界,也需要找来五方精气浇筑新结成的婴儿,使得元神凝练,以抵御元婴脱体、成就阳神后的风、火、雷三劫。

  这也是当初他替秦休求来阴阳陟降盘的初衷。

  他的心境似乎奇异地空明,虽然还能想着从前的事情,却丝毫不影响体内精气流转,心绪也毫无变化。曾经想起就要痛苦万分的场景便如旁人之事般在他脑中流转,虽然清晰无比,却挑不起他一丝情绪。

  而在回忆着前生往事之时,玄关祖窍内最后一丝灵气也被消磨融合,化入元精之中。镇星真气带着包容一切的温柔土性涤荡着元精之内的一切杂质,洗炼过后的元精不须引导便向内压缩,坍塌至比未吸收妖蝓之卵时更致密的程度,其上光彩流丽,五星真气杂在其间若隐若现。

  若非还能看出其旋转之势,这道元精漩涡几乎就像一粒舂好的饱满稻实。其旋转之势越来越快,阵阵嗡鸣自乐令四肢百骇中透出,元精上流转的光彩也透过肌肤,映照得一室皆明……

  与此同时,洞中忽然回荡起一声醇厚悠扬的钟声与一道交缠而起的清脆磬响,与体内玄关升起的嗡鸣相应和,一声接一声连绵响起。

  直至他体内的元精漩涡平静下来,那钟磬之声还在不疾不徐地回荡着,足足响了十三声,正是罗浮宗迎接贵客的钟磬数目。

  乐令长长吐出一口气,将玄关内残余杂质吐尽,也将脑中那些纷乱画面忘却,终于自蒲团上起身,打算出去看看究竟。

  他才打开大门,便见到池煦左手正在他洞外法阵上,欲强行打开洞门。

  两人面面相觑,池煦眼中闪过一丝安心之意,却又蹙起眉头,絮絮训道:“哪有炼精期弟子一闭关便闭半年的?我找了你几次你都在闭关,出了关又不肯来找我。平日也就罢了,我体谅你成了真传弟子,怕给师尊丢脸,一定要苦修;可今日不是修行的日子——莲华宗一位明王级的高僧来拜访师尊,你做弟子的岂能不随侍身边?”

  莲华宗?那不是他半个老乡……罗浮宗何时与摩夷州那群秃驴有了来往?他当初没事就要越过万骨山到摩夷州转两圈,怎么从未听说过那些和尚和远在六州最东方的罗浮宗有什么牵扯?

  

  第30章

  

  池煦也不予他考虑的时间,拉着人跨上飞剑,直冲到山门不远处,罗浮派迎宾的七元殿。他们两人到时,殿内已然有许多人各按位次在两旁等待,而那位莲华宗高僧才刚在知客弟子陪侍之下踏上问道山关。

  莲华宗乃是摩夷州佛门中最为兴盛的一支,与主修禅道的清净宗并称。来的这位大师既称明王,即是已修至“破一切见”的地步,以比东方诸道门,差不多也就是元神真人的修为身份。因此罗浮自掌教景虚真人以下,七峰首座都在七元殿迎候这位高僧。

  乐令修为尚低,只沾了是掌门亲传弟子的光才得有机会出席这样的大典,便与池煦侍立在景虚真人身后,撩起眼皮不动声色地打量来人。

  莲华宗派来的使者一共有三位,为首的僧人法号十方,身着海青直裰,外罩木兰袈裟,衣摆上还有点点黑青坏色。但他的肌肤涓洁剔透,头颅仿若明月,双足亦如霜雪一般,不染世间污尘。就连那身黯淡佛衣看起来都十分干净鲜明,隐隐有宝光透出,令人一见便生肃然之意。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打扮得更为简肃的弟子,皆只着青布直裰,身心通明净彻。虽然修为只如道门筑基修士,却已有了几分宝相庄严的气度。

  这和尚竟还是个熟人,只是以前不曾记过他的名字,原来是叫十方么……乐令真正把眼皮垂了下去,将与这和尚相关的往事都自记忆深处翻了出来。

  这个十方和尚以前还杀过他幽藏宗一个不肖弟子。他这个做长辈的为了本门面子,曾经出手教训过……那时候这小和尚还是个只相当于筑基修为的上师,身份太低,不配领他教训,他找的是十方的师父,当时还是明王境的圆海。彼时他用六欲阴魔大法引来域外天魔,搅得圆海道基不稳,事后据说那老和尚一直关闭六识,不敢与外界沟通,生怕叫那位天魔循迹缠上他。

  那好像才是三百年前的事。三百年一晃而过,当初还在上师境界的小和尚已成了独当一面的真人;可他却已修为尽丧,还要这样恭谨地迎接手下败将的弟子。

  他心中有些发寒,不愿再想这些东西,只低头听着景虚真人与十方寒暄。那小和尚如今倒真有了几分高僧的派头,双掌合什,朗声宣了佛号,对景虚真人说道:“贫僧十方,见过罗浮掌教真人,见过各峰首座真君、真人。”

  罗浮众人还过礼,十方便提起正事:“敝宗住持圆空长老已得上机,不日即将成就如来,往登极乐。圆空师伯涅槃之后,家师便当继任住持,因贵宗秦真人与云真人当日斩杀乐令老魔,与敝寺结下了一份善缘,家师便令贫僧具帖相邀,请贵宗派人前往观礼。”

  邀请之意既已传到,十方便命身后一名僧人捧上了一张十分简素的赭色请帖。池煦也主动步下玉阶,接了请帖送到景虚真人面前。景虚真人将神识在上头扫过,看了眼里面的内容,待池煦站回本位后便笑道:“有劳大师相请,我罗浮必定派人观礼。”

  十方又宣了一声佛号,低垂着头答道:“贫僧此次来贵派不仅为送这张请帖,也是来做个向导的。摩夷州距此甚远,又紧挨着魔宗所居的蛮荒之地,若无人引路,恐怕嘉宾路上会有波折。”

  这等好意,罗浮宗自然不能推拒。景虚真人便与他客套了两句,叫人先送他到客舍休息。之前引十方入门的知客弟子便又进殿来,带着那三个和尚往山下精舍而去。

  十方虽已身为明王境的高僧,却似乎连飞行法宝都没有,一步步随在知客之后,尚着石阶路下去,往至路旁不远处一片精舍。看似每一步都踏在尘埃之中,他的足底却依然洁净柔润,不染一丝尘垢。那两名随同前来的小和尚也一样沉默寡言,只垂首向前走去,仿佛有些苦行的意思。

  待他们离开殿外,景虚真人便要安排人去莲华宗观礼。因是恭贺住持继任,至少也是要派一名真人去观礼,才算全了两派的面子。

  景虚真人看了下方众人一眼,开口问道:“我派与莲华宗结缘,乃是因当初秦师弟与云师弟斩杀了幽藏宗乐令老魔;而莲华宗本与乐老魔有旧怨,自认承了咱们一份人情,才主动与咱们来往。此次派人观礼,还是要劳动两位师弟……”

  秦休在下方给云铮递了个眼神,云铮便起身答道:“我与秦师兄既已合籍,两人便为一体。问道峰事务繁忙,秦师兄也脱不开身,反正本派与莲华宗只是泛泛之交,我独自过去也不算失礼。”

  他边说边看着身边的洞渊真君,面上微含笑意,无声地劝师父答应他独去。洞渊真君虽然舍不得叫心爱弟子独自出远门,但既然莲华宗具帖相请,云铮又已是元神真人,不是才入仙门的弟子,他不过“哼”了一声也就不再说什么。

  人选既已定下,景虚真人便命池煦将请帖送到云铮面前。云铮接过请帖看了一眼,便收入袖中,又面向景虚真人:“我虽修为略可充门面,毕竟还是明性峰之人,还望掌门真人派一名真传弟子与我同行,也好显示本门对莲华宗的重视。”

  景虚真人捋着长须点了点头:“云师弟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这两名弟子修为都差了些,怕路上会给你添麻烦。”

  云铮笑道:“师兄何必这样客气,照顾师侄本就是我的本份。我知道池师侄是师兄首徒,师兄不舍得叫他轻易离开门派,秦师侄却是正好与我同行,也好增长些见识。”

  景虚真人略一思索,便将乐令召了过来,吩咐他与云铮同行。

  本门已回不去了,到摩夷州看看也是好的,至少是熟悉些的风景。乐令不知是喜是悲,极力维持着平静外表,应下了这桩差事。

  因乐令修为太低,云铮又从本峰选了一名金丹弟子和两名筑基弟子,带着景虚真人亲自挑选的贺礼,准备随十方一起去莲华宗观礼。

  遥遥万里之途,岂能以一己之力飞过去?罗浮宗自有飞行法宝,此时由云铮取出,在山门之外展开,形态就如一枚银梭,但内中有极大空间,分隔成许多小房间,内中还有云床蒲团等物,比乐令平日居住的洞府还精致几分。

  十方本也备了飞行法宝,但罗浮既有自备之物,他也就随主人一道登上飞梭,与云铮四人比邻而居。

  佛修与魔修天生就相克制,乐令虽然已重生一回,修的也是正道功法,却仍是见到十方就不大舒服——多半儿也是为了他当初连看都懒得看的小辈如今竟比他修为还高,他自己却还未能筑基,心中有些失衡。

  他越是不愿见到十方,却偏偏越是无法躲开。因他是掌门景虚真人的弟子,云铮与十方见面时便要叫他做陪,以示两人之间坦坦荡荡,绝无任何隐瞒掌门之事。

  更令人烦心地是,这两人在一起谈玄论道也就罢了,说到最后竟又提起云铮与秦休杀他之事。这段故事自然是秦云二人特地编出来的,显见是历经千锤百炼,细节处都编得栩栩如生、全无破绽。若非他本人就是被杀的那个,也要相信这对无耻之徒真是凭着本身修为高深、配合默契、剑法如神才杀了他的。

  ——不过配合默契这一点倒是真的。

  十方和尚虽然不怎么说话,又成日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高僧模样,但看得出来了是极喜欢这段故事的。云铮讲罢,他也难得地开了口:“家师当初也曾与乐令一战,惜乎当时事起仓促,防备不足,败了一筹。之后家师便一直……闭关修行,如今尚在修闭口禅,不过也因祸得福,如今已是法身光明,成就菩萨境了。”

  乐令忍不住心中冷笑。他化自在天魔岂是这么容易避开的?他眼下虽然失去修为,但当初在元神境界时的手段自己还是知道的。圆海才只是法身光明,又以闭口禅断绝肉身内外交通,暂时避过了天魔干扰,等扛过了成佛时的万魔侵扰再来谈因祸得福吧。

  他在这两人面前没有说话的余地,只得面无表情地听云铮附和道:“圆海大师果然法力精深,难怪能继圆空大师担任住持之位。乐令老魔又有多少本事,不过是暗施偷袭才伤了大师。”

  十方摇了摇头,脸色虽有些不好看,却还是认真地答道:“乐令当时是直接找上家师挑战的,不是偷袭。他当时的法力确实强于我师父。不过人已死了,因果便该了断,我不该仍想着此事,更不该为此高兴。”

  他自我检讨了一阵,便起身向云铮告辞,回去反省自己的过错。

  十方刚一出门,乐令便也随着起身,向云铮告辞。云铮却挥手将房门关闭,和蔼地拉住了他的手:“秦师侄且慢走,师叔有些话想和你说说。”

  乐令微微一怔,云铮纯真清美的面容面已晃到了面前,紧紧盯着他:“我与秦师兄既已合籍双修,便已成了一体,如今也算是你的长辈。以前你在步虚峰居住,我没什么机会接近你,难得这回你随我一同出门,这几天你就留在我身边,我也好指点你修行。”

  他几乎已迫到了乐令面前,口中虽说着关照之类的话,目光却在乐令脸上来回扫了几趟。看到某一处时,他的瞳孔猛然缩小,冲口而道:“原来是像……”

  他咽下未出口之言,又看了两回,脸色却和缓下来,重新露出了温雅笑容:“你是秦师兄的后辈,也就如我的子弟一样,我本来是想收你为真传弟子好生教导。可惜景虚师兄先看中了你,我不好和他争抢。不管如何,血缘之亲是不可抹煞的,不论你身在哪一峰,我们总是你的长辈,以后你只管放心依赖我们。”

  他随手送了乐令一瓶疗伤圣药流珠白雪丹,将人打发出门之后,才闭了双眼,抚着额头自言自语:“嘴唇那里竟有些像那老魔……我说他怎么会盯着个未筑基的弟子看……这可不能由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佛宗的内容是照着手边一本《图解藏密修持法》,抄了几个不明觉厉的词,大家依旧不要当真啊,一切都经不起考据。

  

  第31章

  

  乐令关上房门,体内任督二脉内流转不休歇的先天真气才重新束归玄关,压抑许久的呼吸也终于恢复正常。他心头如擂鼓般的响动猛然暴发,久久不能压抑下去,两颊也顿时浮起一层潮红血色。

  方才被云铮盯视之时,他真以为身份要败露,紧张得将呼吸方式转为龟息,强行镇定心神。但回到房中之后仔细思索一阵,他又觉着云铮并不是发觉了自己的身份,甚至也不是真的认出自己与前世相像,而是……

  云铮说的一句“原来是像”,这“原来”二字,用得极是微妙。

  能令云铮特别注意他,甚至这样露骨地审视他,其原因唯有一个——必定是秦休。那天门内大比时,秦休曾特别关注过他,之后他悄然观察秦休时,便发现云铮在看他。

  大比结束后云铮还想收他为真传弟子,若非掌门从中插手,说不准他现在已成了明性峰的一员,正式落入云铮手里。可惜他现在已成了掌门的真传弟子,不管云铮是怀疑他的身份还是不悦于秦休对他的在意,都不可能随意动他。

  乐令冷笑一声,正欲开始修行,脑中却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云铮能看出他有几分相似前世,秦休可是也看出来了?难不成秦休那几回在台上看他,并非因为爱护家族子弟,而是触景生情,重又念起了他的好处?

  若真如此……若秦休对他仍有几分情份在,将来他要接近、要杀此人,可就更方便许多了。

  乐令高兴得轻笑出声,自法宝囊中召出鉴源剑,借着其平整如镜的剑身照映面容,细细调整脸上的表情。直到寻找出一个绝无魔魅之意,却有和前世有四、五分相似的神情,才满意地收起长剑,开始修行。

  按这飞梭的速度计算,他们离着摩夷州还有几日工夫。若不把心思投到修行上,天天对着现在的仇人和从前的敌手,他自己也要受不了了。

  四天之后,飞梭终于驶入摩夷州地界,莲华宗也是近在眼前。与罗浮宗所在的黄曾州不同,摩夷州各大宗门皆是建在凡人生活的城镇之中,莲华宗本宗虽以阵法护持,本宗之外却还兴建了一座莲华寺,其中多有凡人出入礼拜,香火甚是繁盛。

  也正因这些宗门亲近世俗凡人,在招收弟子上倒比与俗世隔绝的道门更方便些。云铮将弟子齐聚在银梭头部,将四周梭身化作无色透明,叫四人一并观看下方景致。十方带来的两名上师弟子在旁一一指点那些萦绕着佛光宝气的庙宇,解说其所属宗门。

  直飞至接近莲华寺上空,十方忽地起身道:“各位施主请稍待,贫僧先扣开山门,再请施主入内。”

  云铮微微点头,伸手在梭边一点,便化出一道可容两人并肩通过的大门。十方走出梭外,在空中也如在地面一般稳稳站住,指尖点向身前,闪出一点金色明光,随着他手指起落,画了一枚孔雀明王种子字。

  那枚蜿蜒曲折、若连若断的种子字似乎触上了什么东西,其金色光辉越涨越大,照彻一方天空,化作两扇金色大门在空中打开,掩映着其中有若山峰大小、连绵成片的佛寺。这片佛寺正悬浮在莲华寺上方,周围又有阵法掩饰,不仅凡人无法想象其存在,就连修为稍低的修士也难以看破其护法大阵。

  罗浮飞梭便自那道朱门进入,落在了正中那座最雄伟宽广的大殿外。云铮收起飞梭后,十方便派了一名弟子报信,亲自引了云铮一行进入客舍休息,等待掌门接任大典开始。

  佛宗晨钟暮鼓,生活极为规律。即便是即位大典这等盛事在即,阖寺上下依旧是平平静静。出入的僧人无论修为高低,皆是衣着简素,性情淡泊,除了早晚诵经声,竟连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多少。

  唯有客院这边,因有许多道门和海外散修来观礼,还算稍热闹些。乐令平常出门探索寺中地形时,总会在院外遇到一名文举州万华宗来的修士在与人高谈阔论;还有几名形容古怪的海外散修四处兜售法宝,把个好好的佛门清净地当作了凡俗商肆。

  客院中来观礼的宾客越来越多,住持继任大典也终于召开。一群知客僧引导着来观礼的道、佛两派修士与海外散修分别进入大殿,依远近亲疏按排座次。

  待众人都已入殿,继任住持圆海方才自殿后步出。他和乐令记忆中仍是差不多的模样:看外表犹如三十许人,面色青白、形容略嫌枯槁;身着青色直裰、外披皂色袈裟。只是他的身形不如从前挺拔,脊背微微佝偻,每走一步都似身上压着万钧重担,步伐十分缓慢。

  他登上法台之后,便盘坐在当中一枚蒲团上,双唇紧闭着,殿内却回荡起一道苍老干涩的声音:“本门住持圆空师兄已得证大觉,飞升上界。宗门不能无人住持,老衲受寺中众长老之命,今日便继任住持之位。”

  台下乐音大作,梵呗悠扬,各色异花自殿顶飘落下来,其间夹杂着点点温暖明亮的金色佛光,照得乐令心底嫌恶不已。

  但继任大礼并未正式开始。

  圆海面色愁苦地盘坐于高坛之上,右手捻动念珠,仍闭着口对众人说道:“诸位道友不远万里来到莲华宗,敝宗上下皆感念此情谊。老衲愿先讲解一段生死轮回之道,请诸位道友共相参详。”

  他已是菩萨境界的高僧,与道门相对应便是阳神真君的级数。不论其他前来贺喜之人如何,云铮与问道峰那三名弟子皆是喜出望外,就连乐令这样一入佛门就满心不适的人,也舍不得放弃听这样一位高僧讲论佛法的机会。

  圆海的目光向台下扫了一圈,其目光深遂而奇异,内中仿佛蕴含荣枯之意。虽只是泛泛望向下方,却令所有听道之人都觉着正与那双眼对视,并从其中看到了一片生死轮转的世界。

  圆海枯老的声音重新回荡于殿中:“我今于千百颂中。略说一切如来所摄真实最胜秘密之法……”

  随着那声音不断响起,殿顶诸色香花如雨般落下,落地之后又化作无尽青白莲花,将人包围其中。乐令耳中声音渐渐模糊,眼前也被香花佛光所乱,渐渐只闻一片梵钟声在天地间回荡,心中一片安宁清静,仿佛已得了大自在、大解脱。

  他的三魂就如超脱了肉体束缚,游荡随心,只见身周有三千莲花生灭,莲花之上生出种种美好的天人、佛陀形象,光明纯净。然而莲花之下又化生出一片血海,血海中浮沉着各色噬人的修罗饿鬼之类,显出无尽恐怖形态。

  这些天人、修罗、饿鬼、畜牲道众生在他眼前由生至死,死而复生,尽显轮回之态。而他自己的肉身也在其中渐渐衰老变化,直至断绝生机,化为一片腐肉白骨。那白骨尽化为尘埃之后,原地却又生出一个新的婴儿,一点点成长壮大,最后重新恢复成他的本相……

  一道空灵梵唱声不知从何处响起,涤荡尽人心尘垢。

  乐令心头似有波浪激荡,飘荡在空中的三魂重新被吸回皮囊之内。这副肉身当真似重生了一般,内外照彻,通透如琉璃一般,经脉穴窍清晰可见。

  此时他已是周身融合、四肢绵绵。丹田内真气氤氲不散,自动在体内任督二脉运转周天,自下关尾闾穴透入玄关祖窍,与流转不修的元精纠缠相接,混抱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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