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自乐 第81章
作者:紫叶枫林
这人微微侧首点了点头,又转来眸子看向他们,继而缓缓笑了起来。
一瞬间,竟比窗外的美景还要惑人。
“孔校尉与谈校尉也到了。”
“末将谈涛见过李相。”谈涛俯身一礼,孔玉愣愣的刚要点头说话,就又听见了一人的声音,语气平静里又带了些亲近,只有些隐藏的威严,让人不易觉出来。
“先生,他们是?”
孔玉随声望去,才发现还有一二十七八上下的锦衣人正坐在李榕对面,手里犹执着黑子,此刻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几近在刹那之间就见那人视线猛地过来对上了他,一股子莫名的气势突然袭来,惹得孔玉赶忙低了头,都没来及再注意这人的样貌。
背后却已经渗了冷汗。
李榕轻轻笑了笑,尾音时有了几声喘咳,惹得对方皱了下眉帮着他抚背,荀石急忙给他递了茶。
李榕掩着唇轻咳了几声,喘息了下,又接过荀石的茶轻轻抿了下,才笑道:“约莫比伯鸾早上那么三刻的时辰得了消息,知晓海陆营新拔的士官要来访我,长辽荐的,自是人才,机会不易,自是望伯鸾也能来看看。”
那位叫伯鸾的人先是一怔,随即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皱紧了眉,脸上表情也比刚刚少了许多,上下打量了一番孔玉与谈涛,淡淡道:“原来是海路营的俊杰。”
孔玉与谈涛不明所以,却都不是笨蛋,自然感觉到了这不知深浅的人的不快,因而都不敢说话,只僵硬在一旁硬挺挺的站着。
“大秦得了良将,自是应当高兴的,”李榕微叹了一声,孔玉看着他被宽大衣袖衬得愈发细瘦和苍白的手指指了一旁的软垫,“介璞,快让二位将军坐。”
“诺。”
“孔玉谢李相。”
“谈涛谢李相。”
李榕又笑了一笑,他笑着伸手拍了拍对面那仍旧冷着一张脸的锦衣人的手臂,才又看向他们,在孔玉脸上多多停留了片刻,问道:“孔校尉与太常孔琳孔大人,可有何关系?”
孔玉抿抿唇,端坐着向前躬身,“正是家父。”
“原来如此,想是孔校尉如此清俊人物,也有家学所至。”李榕轻轻道:“这般,怎的孔校尉未去国子监学上一二年谋个出身,反而要投了军旅,受那征伐生死的苦楚?”
苦楚?
孔玉蹙了眉,刚要驳上一驳,却猛地觉出自己袖子被旁边的谈涛悄悄拉了下,他抬眼看了下李榕对面那人正瞧着他们,便答道:“大丈夫生于秦,自当为国报忠,开疆拓土,方显男儿本色。”他忍了忍,终是没忍住,最终语气微硬着反问了句,“何苦可言?”
李榕竟似没听见他的冷意,反而举目望向了窗外的天穹。
“生于秦便要为秦尽忠,若秦不仁,暴政酷吏使百姓深受苦海,难道也要忠于秦么?战国时代各路纵横大家访君寻义,从不拘于一国一池之间,卫鞅公亦非秦人,这点似乎说不通啊。”
孔玉一时冲动顶了句话,心里正在惴惴,听了这话反而呆住了,本是听了孔玉的话,正在打量他的那位锦衣人,此刻却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轻轻唤了声,“先生。”
“唔,别担心,我也是大秦既得利益集团之一,且走不了了。”
“先生!”/“老师!”
“好好,那我问个别的。”李榕抬眼看向孔玉与谈涛,“二位有没有想过,为大秦尽忠报国,开疆拓土之后,想要过怎样的生活?”他顿了顿,“或者说,你们觉得怎样的日子,才不愧于自己一番之前抱负?”
孔玉这回却是完全愣了,这并不是因为他没想过,而是因为,这未免也太简单了。
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位极人臣,清史留名……
可直觉告诉他,李榕似乎想要的答案,并不是这些。
“末将只想能出些力尽快结束这乱世,守了妻子,好好过完后半辈子。”
孔玉讶异的看向出声的谈涛,却只见对方俯下身,恭敬的叩在竹席之上。
李榕似乎也愣了一下,他愣愣的看着谈涛,随即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才是……这才是……”
孔玉没听清他这句话后面想要说些什么,只因对方已经笑得弓起了身,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那般瘦弱的身体簌簌的颤抖着,仿佛有着无尽痛苦,咳得撕心裂肺。
“先生!”
“老师!”
那锦衣人一挥扫开棋盘,几乎一步就抢在了荀石前面跨到李榕面前,遮掩住了他们的视线。
“先生!先生!”只听他大声向外喊道,“快宣御医!”说着,还在同时一把打横抱起了还在喘咳,却仿佛已经无力瘫软的李榕,急匆匆喝退听闻声音进来查看的侍女向外走,“介璞,你看着他们俩,别让他们走了!”
荀石焦急的看了看他们,却仿佛因顾忌什么,极为听那锦衣人的话,此刻已俯身跪在地上,“诺。”
孔玉看着呜洋一片迅速远去的人群,不禁就有些傻住。
他眼力极好,并没有错过那锦衣人转身时,李榕从腰腹间滑落的手臂,还有那手掌间一滴一滴,顺着苍白的指尖缓缓缀落的殷红。
“介璞……”
虽然他们当年也算得上是朋友,但自打那次不欢而散,这还是孔玉第一次称呼荀石的字。
“这……这是……”
荀石却静静的看着门外,静了许久,才听见他的声音。
“老师当年,也曾有一挚爱,终是因为战乱……”
他顿住了声音,随即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再也不能说下去。
孔玉这回是彻底怔住了,他看了眼蹙眉不语的谈涛,随后,也不禁向着外面人群消失的方向望去。
那里还有几株碧草,沾染着血珠,似乎在向外人诉说着主人的痛。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感怀震惊的时候,他身后的荀石却眨了眨眼,唇角勾了丝隐蔽的浅笑。
第64章 番外 金蝉脱壳(三)
孔玉失眠了。
这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孔玉想,简直是太不好了。
若搁在从前还未从军的那段快活日子里,他也不是没有过因为一些特殊的“少年烦恼”而失眠的时候,可自打孔玉一时糊涂身陷泥沼不可自拔,每日里头经了那样惨无人道的折腾,像条死狗一样累得连他自己爹妈都不认得后,真的很难在挨到枕头的时候,还能保持丁点清醒。
尤其是每晚睡前进行将李榕指天画地,上数祖宗十八代,下咒断子绝孙命,并且预想着在香甜的梦境里拳打脚踹那只弄权乱政的奸佞一百遍啊一百遍的准备工作,都是很好的助眠途径。
可是偏偏就在今日他亲眼见了李榕后,孔玉失眠了,尤其是他一闭上眼,就不自主的总能回想起那一片混乱中,对方单薄瘦弱,只能无力依着别人喘息的身体,还有他苍白微蜷的指尖上,缓缓滴落的鲜血。
泛着青紫的指甲上染着的殷红,这一幕简直都搅得他翻来覆去也睡不得。
孔玉坐起来掀了被子,一手抄过床头的外衫就下了床。
孔玉的人生信条有很多,好的坏的不乏陈列,可最让人恨的一条,就是他不爽快的时候,也绝不会让他周围的人爽快。
所以当素来谨慎的谈涛被外间一点轻微动静从梦中惊醒,迅速而戒备的按住枕头下藏着的利刃,锐利的视野中出现那个正从窗户里费劲挤进来的身影时,额角的青筋,都忍不住跳了一跳。
哪怕现下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对方的相貌,可谈涛却根本连猜都不用去猜,直觉就知道那人是谁。
“雅川,你睡了么?”
很好,听了这熟悉之极的声音,他连给自己催眠一下这是他正睡糊涂了眼花都不成。
“睡了。”
谈涛翻了个身,直接用被子一罩头,理也不想理身后凑过来的人。
“唉唉,睡了还能说话?”孔玉不高兴了,他一屁股坐在谈涛的床边,伸手一把就拽下了对方裹着的被子,“你陪我说说话!我烦!”
我也烦!
长久的教训总结,谈涛也不去做那为了抢回被子,继而肯定演变成来回拉扯打闹起来没完没了更加无法入睡的无知举动,只躺在那儿,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决定将自己当个死人。
可孔玉明显不想放过谈涛,荀石一直在旁拴着他们俩,惹得直到分了客房给他们睡也没让他能跟谈涛通个话,他现在已经快憋死了,“你说,李榕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就跟我想的这么不一样?”
他等了等,见谈涛只喘气不说话,就开始摇晃对方个不停,“我说你装什么,快跟我说说,李榕他究竟怎么个人,看着也不像个铁面阎王啊。”正确的说,他觉得那人似乎还挺好说话的,看着,似乎也不似个奸臣。
谈涛忍不了了,直接一挥手打开孔玉的爪子,“我怎能知道,荀介璞就是李榕弟子,他就搁旁边住着呢,你去问他不比我清楚!”
孔玉一听就炸了,跳脚道,“那趋炎附势,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我才不去找他了!”说完又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愣愣的想了下,转过去试探的问谈涛,“荀介璞长了双狗眼,没错?”
谈涛哼了一声,直接甩了句,“亏你还记得。”
孔玉自然忘不掉当年初遇荀石时对方的光辉事迹,毕竟那时能被他引为至交的,没点本事可是丝毫不行。
而荀石在军营里溜达时也永远扬着个下巴,似乎没有半个人能被他放在眼里,就差没把自己尾巴也翘起来四处晃荡的孤傲性子,实在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但人家骄傲也是有他的理,至少在遇见荀石前,孔玉从未见过有着对方这般无双才华的。
尤其是想到脑子灵活,诡计阴险的,面对出于他自己一手策划,血肉横飞的惨烈地狱还能眯缝着眼笑的荀石,直让见惯了生死的孔玉都不得不打个寒战。
这也是为什么孔玉知道对方居然为了功名利禄,心甘情愿为权相走狗时,怒而断义的原因。
而这样又狂又傲的荀介璞,今天却温顺的如只乖巧的家猫。
正当孔玉眉头越蹙越紧时,谈涛淡淡提醒了句,“李榕是荀介璞之师,老师突发恶疾,做子弟的就算装个样子,也总得往前凑凑,可荀介璞呢?只因了当时那个人的一句话,就老老实实的看着咱俩一步都不离……”
而且,荀石给对方跪拜了!
孔玉一下又跳了起来,“这……这世上能让荀介璞跪下的……”
谈涛只冷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孔玉唇哆嗦了两下,实在为自己心里头的猜想而震惊和后怕,继而又努力回想自己当时有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说没说什么冒犯的话,忍不住就想踹谈涛怒他为什么当时不提醒他,可一时也忘了谈涛也是等那人走了后才从荀石的行为中猜出的对方身份。
这时却又听见谈涛开口。
“咱们一到京,那驿站来迎咱们的家伙就说他是李相派来相召咱们,按理说被吩咐了个事的在相府总得有个地位,可今儿个我留意了一整日,也没见那人出现。”
而孔玉与谈涛作为地方武将入京不先去递帖子入宫拜君,反而直接去了权相之府……
孔玉虽平时咋呼,可真遇了事却从不掉链子,此刻冷静下来,“咱们被人算计了?”
谈涛转了身又闭上了眼睛,“你还真的庆幸那李榕不是个脑子笨的,得了消息就立刻将君上请过来下棋。”只有三刻的功夫就能安排了一切,绝对的反应机变了。
孔玉静了一会儿,“传言李榕弄权惑政,全然不将君上放在眼里,独领朝纲一家独大,惹得君上忌惮,却久久无策可治。”
谈涛叹了口气,“怕是李榕就算有这个心,他那个身子,也早就没有那个力了。”
更不用说,今日见到君上对李榕的态度,恕他孔玉才疏学浅,丝毫没看出那神情紧张中有半分的假。
而且现在一想,君上对他二人出现后明显的不快,怕是也看出了这其中诬陷的门道,以为他们也是李榕对头那一派的了。
谈涛又道:“若只一两个想也没什么,就只恐这般说法早已散的满朝文武,”毕竟连孔玉都被已谣言影响,整日里对李榕咬牙切齿,“到时厚积薄发,君上就算不想办李榕,也不得不办了。”
“忠的奸的哪里能只凭了这一件事就断了,”孔玉动摇了,可却还是死硬着不松嘴,“还是好好想想咱俩!”还没面君就已经被厌弃,他的前途啊!他被老爹赶出家门后立誓的光宗耀祖啊!
谈涛却道:“你以为你折腾这一晚上动静有多小么?你以为为什么没人进来警告咱们?你以为君上让荀介璞扣了咱俩为何过后又没来算账?”他看孔玉惊得脸都失了血色,又不忍心了,劝道,“李榕既然有心保下咱们,你就且放宽心,在这儿里老老实实的呆上两日,总能得了对此事探听一二的机会。”
“雅……雅川啊……”
谈涛见孔玉还是呆呆愣愣的,知他这是真被吓到了,就软下声音应了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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