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自乐 第84章

作者:紫叶枫林 标签: 天作之和 种田 穿越重生

  与谈涛拱手一揖,就听李榕微笑道:“不必多礼,快坐吧。”

  孔玉小心的打量了李榕一番,见那人除了一双眼睛还依旧幽深明亮,脸色却仍是极苍白的,神情中也皆是倦怠的疲累,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虚弱不堪的感觉没甚精神,就连坐起在床上,轻轻抬个手,都似费了极大地力气。

  看的他心头也不近跟着惋惜的叹了又叹。

  果然是已经不大好的。

  许慎靠在李榕的怀里蹭了蹭,抱着对方笑道:“慎儿想小叔叔了,特意来看,小叔叔还不奖赏我?”

  李榕似是被他逗笑了,“都这般大了,竟还总想着撒娇,”他温柔的看着许慎,“想要什么,小叔叔都给你。”

  许慎笑了起来,不依的哼了一声,“我要的,小叔叔都给我?”

  李榕笑着用手指轻轻顺着他的头发。

  许慎挨着他的细瘦的手又蹭了下,“慎儿想要小叔叔一直陪着我,一直,一直陪着,你给不给?”

  李榕放在许慎头上的手停住了动作。

  许慎又将头埋在了李榕的怀里,众人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听见他的声音,都带了些哭音儿。

  “爹爹……爹爹虽然嘴上不说,其实也极担心小叔叔的,我就抓着他偷偷拖人打听了好几回。”

  李榕静了一静,才轻轻道:“慎儿,你原谅小叔叔。”

  许慎并没出声,但环着李榕腰际的手却紧了紧。

  李榕轻轻道:“我已答应了他,要去陪他的,他等了我好久好久,我又怎敢再食言。”他揽着已经开始颤抖起来的许慎,“小叔叔只有这一个愿望,慎儿原谅小叔叔好不好?”

  “顾叔叔已经死了!他死在嘉陵江上了!你要去哪里陪他!你要去哪里陪他!”

  荀石一步上前拉开已经大喊起来的许慎,“叔重!”

  然而许慎却还哭喊去抓已经僵硬住的李榕,声音里皆是令人心痛的叫闹。

  “小叔叔骗人!小叔叔你骗人!大骗子!大骗子!”

  孔玉却完全震住了,一时间连脑子都是空白一片。

  因为他也记起来了那段铭记于心,午夜梦回时犹能惊醒,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记忆。

  那是在他前年的军功记录中出现,因掩护他们撤退而永远消失在被鲜血与赤炎染红的嘉陵江上的人。

  那是蜀国最有名的大将,是彰采风仪无人能比,谋才智计无人能敌的定远大将军。

  他只知,因为那人存在,他们才能逃出绝境,惨胜了那场激战,也正因为那人消失,秦蜀之盟才从此决裂,再不见两国共进同退的一幕。

  那是个能在行军闲暇时抚琴笑看他们饮酒哄闹的人。

  那是个仗剑斩敌,总是将后背留给他们的人。

  那人名为,顾逸之。

  月光从窗外幽幽倾下,辉芒洒落一地,就如同夜晚间的微风,带着一种清冷的寒气。

  荀石端着汤药站在一旁,看着衣衫单薄的李榕坐在窗下举头望着窗外,忍不住就轻轻唤了一声。

  “师父。”

  李榕静了下,“这世上最是自私之人,便是说的我这种吧。”

  “师父怎可说这种话,您为了先君承诺已经留在秦整整十余年不曾离开,”荀石顿了顿,轻声道:“叔重那不过都是小孩子脾气的胡闹,如今,也该您过您自己想要的日子了。”

  李榕只笑了笑,并未再出声,而荀石身后跟来的人此刻也静静的走出来,坐在李榕身旁将他揽在怀里。

  李榕靠在顾宁腿上,“逸之,我真的好累。”

  顾宁抚着李榕的长发,“那榕儿就好好睡一觉,我守着你呢。”

  李榕微微笑了笑,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荀石将汤药放置在他们近旁,刚要悄悄地退了下去,却被李榕叫住了。

  只听他说,“介璞,师父对不起你。”

  “你们扔下我搁这泥潭里一人扑腾,现在倒好意思说这话,当谁还稀罕这富贵……”

  荀石紧低着头,根本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李榕却又叹了一叹,从顾宁身上起身,将他整个人都揽在过来抱怀里,“师父的小石头,本以为你长大了,没想到,如今竟还爱闹别扭。”

  荀石揪紧了李榕的衣服,整个人都埋在他怀里,身体簌簌的抖着。

  “我……我若不想干了,您与师伯,得给我来个地儿……”

  “好,”顾宁笑着抚了荀石的发,微微笑着,“我们俩等着你来养老。”

  “真无情,到老了还想榨我。”

  “唔,这当然,到了哪儿,你师父与我也不能把你一人给扔下,我们还等着抱了孙子继续榨了。”

  “师伯!”

  李榕看着荀石倏地红透的耳尖,靠在顾宁的怀里,忍不住就轻轻的笑了起来。

  

  第67章 金蝉脱壳(六)

  

  今日一轮攻城刚刚结束,夕阳渐落军营暂且息兵休整,轻点损伤,伙夫也开始埋锅造饭。

  大梁不愧是镇古名城,城墙坚韧,守势严峻,秦兵围了近十日,断水缺粮之下,其内里兵员仍在坚守,虽然以至此时双方都已疲惫,伤亡过重,可此刻早成僵持之态,不死不休,又哪里轻言放弃的时候?

  孔玉坐在一处一手扯着绷带,用牙咬着将自己胳膊上狰狞着犹自渗出血丝的伤口扎牢,这是他前日里带病偷袭东城时不慎留下的,今日一番争斗伤口又被扯了开,军医那头早已忙活不开哪里有功夫能顾及他,幸得海陆营里早有一些训练,他还能自己处理。

  因为疼痛,牙龈被咬的都渗了血,孔玉吐出一口血水,又看了看自己包扎的效果,吐出口气等着开饭。

  果然,此刻就有一股引人食欲大动的想起出现在他面前了。

  孔玉嘻嘻笑着接过谈涛递过来的喷香大碗,道了声谢,就埋头大吃了起来。

  谈涛也曲膝坐在他旁边,一口一口的吃起饭。

  不想旁边的孔玉却大声“咦”了一下,见谈涛疑惑,就道:“这是怎了?还有福利?”说着,还总碗里挑了闷得透烂的肉块出来。

  “那群小子在林子里猎了只獐子,本来是留给张将军和李相的,将军现下正给君上写折子没工夫,李相似是也无心饮食,吩咐都留给伤员了。”其实说是留,可一只獐子又能分多少?不过是一人零星两三小块添添油性。

  还以为自己眼花的孔玉立刻将肉块塞进了嘴里,原来他也算是伤员,挨了一刀子还能沾点便宜,不得不说这让他一直郁闷的心里好受多了。

  可下一刻又觉得有些不对,便抬头望向谈涛,“李相呢?他没留点?”多日来的磨合,早已让他清楚李榕是个什么样的人,称呼也成一开始的权佞,到此时的尊重与敬慕起来。

  尤其是他还自认知道了些,那位相爷的某些隐密感情,以及身负病痛沉疴的缘由。

  谈涛眉峰紧了紧,摇了摇头。

  孔玉一见他这样子就急了,“怎的?可是身子不好了?”

  谈涛道:“昨日里开始就发了热,听说刚刚又吐了碗药,如今正叫人又去煎了。”

  这还成!那位打出了秦都身子就不爽利,现下战事正是吃紧之刻,要再出了什么事谁担待得起?

  更何况出门前他们还被那位君上耳提面命的又叫过去不放心嘱咐了一顿,这要是被那位知道了,还能有他好果子吃?

  “不行,我得去看看。”孔玉也顾不得吃了,抬了步子就往中军大帐走,他坚决不承认他也有那么一丝儿丝儿的担心。

  路上恰巧遇见奉药跑来的军士,孔玉接了药碗,把那人打发了,就要自己送去。

  哪怕是灌下去,他也顾不得上下之分,得逼着李榕把药给喝了。

  不得不说,李榕御下确实颇有一套,做事干净利落不马虎,一路攻到大梁,全靠他计划缜密,谋虑深远,给人颇能撑起一片天的感觉,可其人性子却又平和中带着温文,这不才不多少日子,就惯的孔玉“无法无天”的“欺上”起来了。

  可当孔玉刚刚走至帐外,却发现帐帘处守卫的都不见,心中刚起疑惑凑过去,就听了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还是吃不下?”

  这声音冷冽中带着一股子淡漠的沉稳,还有那种深深的藏在内里,并不易察觉的威赫与血腥,孔玉愣了愣,才听出这是此次领兵大将张贺的声音。

  接着就听李榕道:“不过是水土不服,养养就好。”

  看着二人平素非正事不见面,非军政部说话的样子,他还以为他们关系不好了,没想私下竟然如此熟悉。

  “水土?”孔玉听见张贺冷笑,“不是心里头那道坎过不去?”

  李榕躺在军床上按着额头上退热用的湿巾,沉默了下,无奈道:“哪里有什么坎,胡说些什么?”

  张贺淡淡道:“我认识你日子也不短,你那优柔寡断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不过又是嘴硬。”

  李榕道:“我哪里嘴硬了。”他多好说话一人啊,这些年蹦跶着“欺负”他的下属还少么?他几回真生气过了?

  张贺点点头,“你不嘴硬,那怎么这么多年,你与许太平还僵着?”

  李榕哑然,静了好久,才叹了口气,“自打辰阳城外那一回扔了火药,我早就没什么良心可谈,现下,你就认为我是在装好了。”

  张贺挑了挑眉,“怪不得,你确实会装,装的连你自己都认为是假的了。”

  “你能不埋汰我么?”张贺那总是一针见血的毒舌,李榕又被堵住一回,是彻底无法抵抗的,“我还有几日‘可活’?你就给我留个好念想送我走不成么?”

  张贺道:“你既已无心留,这凡俗的事也就不要去管了,也管不了,各人有个人的造化,你还真以为自己个是个神仙,‘死了’也能照应着?”

  李榕看了看张贺淡淡然一副超凡悟道的样子,神色都不禁复杂的纠结起来了。

  这是什么话?他是假死,又不是去出家当和尚。

  可还没等李榕说话,张贺就已经起了身向外走,那脚步里头也没个声响,猛地一掀了帘子,可把在伸着脖子偷听的孔玉给唬了一跳。

  孔玉反应过来立刻行了军礼,“将军?”

  张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转身就离开了。

  就这功夫,就听里头李榕唤了。

  “是玄玉么?在外面做什么,快进来。”

  孔玉应了一声,摸了摸脑门子上被张贺那一眼看着时激灵得打出的冷汗,进了大帐。

  “李相。”

  李榕躺在床上还是那副病病歪歪的样子,因着低烧,苍白的脸颊上还带着并不正常的红晕,见了他后笑了笑,神情中也温和,可当那视线落到他手里的药碗后,嘴唇却不自觉的卷了卷。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知道李榕年纪比自己要大上不少,可看着对方对比于平素大秦相爷沉静安谧,却总感觉隔了什么的微笑,这种“可爱”的反应,竟是让孔玉的心脏不禁“噗通”的跳了下。

  李榕叹了口气,苍白的手指接过药碗,皱紧了眉仰头一气灌了下去,一股子腥苦之味瞬间冲了舌头,胃中又不禁开始翻滚,赶忙捂住了嘴防止又一副药的报废。

  就在这时,眼前竟出现了两个酸梅,这是军营不远处一片林子里生的,个小,皮也青,显然还没熟,虽这样,可这种环境,对李榕来讲却是灵丹了。

  他微微怔了下,随即便又笑了,接过来温和道:“多谢玄玉惦念。”

  看看他收的兵,多体贴,无论当初怎么猛炼,如今也没记仇还是向着他,羡慕死张常吉那满嘴跑舌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