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第255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虐恋情深 系统 穿越重生

  刚提上来的卢成、莫沙云还在摸索入门,学得最全最好的,是如今赋闲在家的衣长宁。

  这是个让谢茂很意外的决定。

  “摆驾吧。”衣飞石态度如此坚决,谢茂还能怎么办?

  宫中羽林卫也已经闻讯派出人马前来接驾,衣飞石寸步不离地护送谢茂上了御辇,一直进了皇城,各处戒备的羽林卫才松了口气。

  护卫皇帝回宫的羽林卫都怕刺客再杀个回马枪。

  ——刚才只射了一箭就自杀的刺客袭击,太像个幌子了。

  先派人佯攻,通常目标都会认为袭击只有一次,精力都用在收拾残局和查找刺客上,降低了防备戒心,此时再发动第二次奇袭,很大概率能奏效,甚至还有次佯攻,三佯攻……拖得目标焦头烂额。

  这是一个非常平凡也非常实用的战术。

  衣飞石护送皇帝回了太极殿,恐防有人钻空子,他还专门去密道入口巡视了一次,附近几处派了重兵把守。皇帝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入了宫中,谢茂差人去给太后送信报平安,没多会儿,张姿就到了。

  “太后有何吩咐?”谢茂意外地问道。

  太后是个很省心的老妈,遇到关键时候,越不会上前添乱。这是怎么了?

  张姿于殿下磕头施礼,似乎也有些无奈:“娘娘懿旨,‘陛下身边虽高手云集,你去太极殿当根桩子也好,总得去杵着。’——只等襄国公回宫之后,才许臣回长信宫。”

  谢茂似是笑了一下,又陷入沉默,旋即吩咐道:“摆驾长信宫。”

  ※

  羽林卫快马赶到长公主府时,衣长宁正在给衣明聪、衣明哲讲论语,仅有三岁的衣明敏就趴在温暖的炕上呼呼大睡,身边围着一堆袖珍版的十八般兵器,那是她最喜欢的玩具。

  “奉将军钧令,‘叫衣长宁来勘查刺客尸身’。”辛吹带来了一块羽林卫腰牌。

  衣长宁连忙单膝跪下接令,满脸惊喜不信:“二叔叫我去么?……等等,我这就换身衣裳,快,叫褓母来把少爷们抱走……”

  “陛下遇刺十万火急,衣裳就别换了,赶紧跟我去现场。待会儿将军护送陛下回宫出来,你这儿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怕要挨踹。”辛吹道。

  “是是,辛叔提醒得是。”衣长宁换了一双出门的靴子,披上斗篷,立刻跟着辛吹出门。

  赶到刺客毙命的现场,前后都被羽林卫封锁了,尸体保持着最初的状态。然而,如今天寒地冻,一来一回小半个时辰,刺客身上的鲜血都已结成薄冰。衣长宁独自上前,手中拿着一把折扇,首先辨认刺客的足迹,确认路线之后,低头在各处搜寻,偶然用扇子轻轻在地上煽起一抹轻风。

  转了两圈之后,足迹就消失了。——京城多是青石铺地,根本不会留下任何踪迹。

  衣长宁急得眼睛都红了。

  衣飞石追踪痕迹并不单独依靠脚印,从现场留下的痕迹判断目标的行为轨迹,再以此寻找痕迹作为佐证,找出真正的行动路线,很多时候,靠的是判断。

  衣长宁太性急了,辨认了足迹就往外追,根本没有认真察看尸体的情况。

  发现追查不下去之后,他又强自冷静下来,重新回到刺客尸体处研究。刺客的衣物已经被解开从里到外搜了一遍,连腰带打的什么结,此时都照着原样系了回去。

  “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莫沙云道。

  这是个真正的死士。

  穿着最普通的棉袄,棉花是旧市淘换的陈棉,布料是下市最寻常的农家织布,簇新的衣物放了几年,尘朽之后再穿上身,既不是新衣,也不是旧物。除了御寒遮羞的衣物之外,他随身携带的只有一只小弩,一把自裁用的匕首。

  “他这张脸太特殊了。肯定有人见过他。”衣长宁看着刺客被烧成一团的五官,说。

  这种人其实是不适合做死士的。出入都太容易惊动街坊。

  “已照会卫戍军清查京城门户,若是近日进城,晚上就能收到回报。”莫沙云道。

  京城门禁一向严厉,宽出严进,一个烧烂了五官的人近日进城,守城的门丁必然还留有印象。只要顺着这人进城的路线查问,路上必然有人曾见过这个五官烧成一团的“可怖可怜”人。

  如果不是近日进城,那证明这人已经在京城生活了一段时间,清查起来就更容易了。

  京城有十户联保法,一旦张贴告示,刺客藏身之地必然无所遁形。

  “身高近七尺。”

  衣长宁观察四处的建筑,一个这么高的刺客,想要悄无声息地靠近伏击点,不引起任何人的主意,他能够选择的路线是很有限的。

  这个刺客和普通人不一样。

  普通人换个装扮,就能混入人群之中,泯然众人。

  他不一样。他被毁容的五官,注定他要么被人发现,要么必须更小心的躲藏。

  衣长宁弯腰轻飘飘地伏在尸体身上,一只手撑在血泊中,脑袋尽量向下,与刺客临死前的视线平齐。随后他闭上眼,倏地后跳,修长的身体在空中翩然掠过,落在一个三尺高的石斗旁。

  随后,他低头四处察看,果然在旁边发现了一根头发。

  莫沙云立刻从刺客尸体上截了一绺长发,送到衣长宁跟前。

  因体质不同,摄取的营养成分不同,每个人的毛发生长情况都有细微的差异。对比毛发是个极其考经验和眼力的精细活儿,莫沙云至今都是一头雾水,衣长宁点点头,说:“大概有谱了。——我比他矮两寸。”

  他调整了一下站立的位置,重新寻找第二个藏身潜行的地方。

  这一回,他走到了房檐下,低头找了一圈,找到了一块被冻成冰的飞溅水渍。

  ……

  衣飞石将皇帝护送回宫,又匆忙打马回到了遇刺地点,问道:“找到了吗?”

  留守此处的辛吹连忙回答道:“已传令封闭京城出入门户,发照会各处讯问刺客消息,再过两个时辰,兵马司、缉事所就能张贴悬赏告示。二公子循着线索出去有小半个时辰了。”

  衣飞石并不怀疑衣长宁的本事,然而,行刺大案,他仍是小心地自己重新看了一遍。

  他也先往刺客尸体处察看,很快就转身看向了石斗处,旋即朝着房檐下飞掠而去。

  衣长宁找了快三刻钟才找出去二里路,衣飞石转瞬而至。见衣飞石轻飘飘落地,衣长宁脸上瞬间就涨红了,磕磕巴巴地想要解释:“先前找错了方向,只看足迹,这才慢了一……”

  衣飞石已倏忽一闪,只剩下一道背影。

  这世上能和衣飞石比较追踪水平的人,几乎不存在。早在十多年前,衣飞石就能一边辨认痕迹,一边追上轻功堪称当世一流的南地刺客。衣长宁找了半天却被他后来居上,根本不稀奇。

  衣长宁却觉得难受极了。

  皇帝遇刺,这样严重的局势下,二叔想起我,欲用我,差事最终却是二叔自己来办。要我何用?

  他被辛吹突然上门委以重任的欣喜瞬间变成了自责懊丧,看着二叔潇洒离开的背影,他原地转了一圈,突然狠狠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要我何用?!

  ※

  衣飞石一路寻踪而至,意外的发现,这不是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曾经是一间酒肆,是陈朝诸色府的联络点,梁幼娘疯狂举事之后,这个地方就被朝廷连根拔起了。因曾在地窖里挖出几十具枯骨,左右都嫌晦气,不止这地方没人肯接手做买卖,连左右铺子都受了带累,不得不关张歇业。

  后来朝廷干脆出面收缴了这块地,在原址上建了个慈幼院,专门收养流落街头、无父无母的孤儿。

  刺客居然是从这里出来的?还是仅仅路过这里?

  衣飞石沿着追踪的线索跃入院中,心中隐有凉意划过,落地的瞬间,他就发现有七个一流高手在暗处隐隐地窥视着自己——他可以立刻回撤,不过,他并不觉得这七个高手是威胁。

  衣飞石指控虚弦倏撤,无声无息的长箭,分别袭向藏身之处最刁钻的四人。

  箭,无影无形,没有一点儿声息。

  看上去衣飞石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被无形之箭锁定的四人就涌起绝望之感,箭至身陨。

  剩下三人大吃一惊,却没有任何人逃跑。

  衣飞石也很意外。

  他三年前就已经能一箭漫射,杀死七个目标毫无费力。之所以留下三人,是为了获取口供。

  他这一手惊天箭术显露出来,藏在暗处的三个刺客必然要逃,他已经做好了追捕这三人的准备,哪晓得这三个非但不逃,反而一个个地从暗处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三个人,二男一女,高矮胖受不一。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脸都被烧成了一团。

  矮瘦的女子脸上只剩下一个眼窝,一张嘴,为了保持呼吸,她始终张着嘴,在寒冬中呼出团团白雾。

  “故陈余孽?”衣飞石皱眉问道。

  “他们是,我不是。”左首的胖男子瓮声瓮气地否认,“我是言藻。言慎先是我伯父。”

  皇帝登基不久,宗室就不安分地弄出了灵狐髓案,皇帝为此大开杀戒。言慎先就是当时的主犯之一,本人被剥皮示众,父族、母族、妻族皆被株连。

  言藻是言慎先的侄儿,自然也在言慎先父族之中,全家受株连而死。

  “你却活了下来。”衣飞石很意外。皇帝不是可欺之君,不可能出现该杀之人却被私纵的情况。

  “我自幼体弱将死,师父渡我出家,常年在白云山修道习武,外人都以为我已经夭折了。”言藻居然很平和安静地跟衣飞石交代,没有一点儿对抗的意思。

  “若行刺陛下的人是你,”衣飞石看了另外二人,与死去的四个刺客一眼,“你们。”

  “——不该是如今的局面。”

  衣飞石因修习箭术九说,战力远超常人。他能轻易杀死这七个刺客,不代表这七人功夫稀松平常。

  相反,这七个人功夫非常好。

  倘若是他们七人潜入朱紫大道,甚至事先埋伏在陈阁老府上,陡然对皇帝发起攻击,羽林卫必然会伤亡惨重。皇帝此次出宫,带的侍卫并不算太多。

  衣飞石不认为他们有能力伤害到皇帝,但他们绝对能狠狠抽羽林卫一个嘴巴子,让皇帝灰头土脸。

  言藻怪异地笑了笑,说:“万荆功夫也很好。万荆就是……那个高个儿。”

  他用手做了一个捅心窝子的动作,示意自己指的是那个行刺后自裁的刺客。

  如果那个刺客的功夫也和眼前这七人一样好,那么,他造成的杀伤力绝不应该只是那么一点儿。衣飞石看似认真地听着这三人说话,耳朵却仔细地听着四面八方的一举一动。

  这几个人的表现太反常了,他不相信这其中没有诈。

  “这间慈幼院里,除了前边懵懂不知事的孩童,其余都是曾被皇帝灭国破家的复仇者。”

  “我被杀了全家。他们几个,国灭了,家也亡了。照道理说,我们都应该豁出命去,杀了皇帝。”

  言藻说。

  “可是你们都留在了这里。”衣飞石说。

  言藻笑了。

  他身边两个毁了容的瘦男人和矮女人也都笑了。

  言藻从怀里掏出一包瓜子,塞进自己像是豁开一个洞的嘴巴,咔嚓咔嚓剥开,吃了几个,说:“这是万荆炒的葵瓜子。他是个大男人,可他喜欢吃零嘴。他跟我说,因为他家里从小就很穷,常常饿得揭不开锅,村里地主家的小子经常揣一包瓜子出门,用蛇油炒得香香的,谁给他当马骑,他就给谁吃瓜子。”

  “瓜子,花生,冬瓜糖,薄荷糖。所有姑娘家爱吃的零嘴,他都爱吃。”言藻说。

  “他家里七个兄弟姊妹,荒年饿死了两个,卖了三个。他就是被卖的那个,进了诸色府当杀手。他吃饱了,穿暖了,有本事了……陈朝被灭了。”

  “他家遭了兵灾,父母死于衣家铁骑屠刀之下,青壮年的兄弟也都被寻衅杀光了。”

  “只剩个小妹妹。”

  “国恨家仇,对吧?你若是他,有人收留你,给你兵刃,给你钱财,给你机会,让你去找敌国皇帝报仇,你去不去?”

  衣飞石不想听他说故事,问道:“那他为何放箭示警,却不真正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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